35 燭光晚餐

說完那幾個字, 科莫多把電話拿回耳邊,正想繼續聽聽那朝思暮想的聲音時,電話裏“嘟——”的一聲, 直截了當地挂斷了。

科莫多先是一陣尴尬, 然後又難以自制地大笑起來。

啊, 不愧是他, 脾氣還是那麽臭。

他一點也不擔心接下來趙栩會做些什麽, 因為只要季肖白還在這裏,趙栩就不會離開。

地下室內, 幾個黑衣人是近幾年才入夥的, 并不知道當年他們的大佬對電話裏的那個男人有多麽可怖的欲望。他們聽着他駭人的笑聲,都不明所以。只知道科莫多接了一個電話後,就像瘋了一樣。

他狂笑了好一陣, 臉上那道疤因為狂笑而愈加猙獰。

A忽然開了口:“BOSS, 接下來要怎麽做?加派人手圍攻他嗎?”

科莫多乍然間轉身看向A,眼神怪異的打量了他一會兒。過了好一會兒, 他的語氣才恢複了平常那種語調森森的悠然,“我是這麽沒有儀式感的人嗎?當然是命人好好擺一桌豪華酒宴,給他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A的臉逆着光, 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科莫多的視線又投射到季肖白身上。

季肖白神色有些震驚和茫然, 他還陷在那聲熟悉而久違的溫柔聲音裏。

他為什麽會來?他不是把一切都部署得很好麽,果然又被打亂了?還有他的語氣是怎麽回事,難道他已經想起來了嗎?那段視頻他是不是看到了?他當時是什麽感受?會為自己難過嗎?

季肖白越想越着急, 波動跌宕的情緒死灰複燃,又牽動了他艱難而虛弱的呼吸。

他再度低聲咳嗽起來。

科莫多垂眼瞟了他一下,打了個響指:

“來人,帶季少去處理一下傷勢,再好好打扮打扮,一會兒和我一起去見見貴客。”

富麗堂皇的大廳中央燈光璀璨,古舊的鐘擺聲在精心雕刻的白漆石柱間穿梭萦繞。

身着禮服的侍者忙忙碌碌,端了一盤又一盤精致的美食過來,又在專人的指導下鋪陳擺置了滿滿一桌。長桌盡頭,科莫多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一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悠哉地輕拍着桌沿。

淩亂的腳步聲響起。

季肖白本該是在別人的攙扶下被帶過來的。但他們動作粗魯,說是走,但幾乎是拖。

他對這種舉動很不屑,但是高傲慣了的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甩開鉗制,然後在自尊心的驅使下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過來。

他腿上的傷剛剛被包紮好,骨骼和肌理的傷也沒有那麽快恢複,剛開始的每一步,都是以跌倒在地上告終。

好在醫護人員并非全是惡徒,他們已經治療了他很多天。每一次他來時不是瀕死就是重傷,但都憑借曾經優良的身體素質咬牙硬挺着。他們雖然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卻對于他超乎常人的毅力感到由衷欽佩。

醫生們吼開了行為粗暴的黑衣人,親自半攙半扶地帶着他走出了診療室。

然後季肖白自己走到了大廳。每一步,都是劇痛與煎熬。此時被押到到桌邊坐下,他才梳洗幹淨的額前碎發就又被冷汗浸染得汗涔涔的。

科莫多饒有興致地看着季肖白無聊的舉動,嘴角嘲諷。

似乎是醫務人員為他換了一身幹淨的白襯衫,替他刮了胡子,

那兩條修長的腿,和廢了基本上沒有什麽區別。走不快,跑不動,還能做什麽?

季肖白坐在長桌的一側,離坐在長桌一端的科莫多大約空了兩個人的距離。他之所以沒有坐在長桌的另一端、背靠大門的位置,是因為那樣的話,他就不能一眼看到趙栩了。

侍者還在陸陸續續端盛美食,科莫多吩咐:“去,拿兩柄白燭。”

那名侍者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三份餐具,謹慎細致地問道:“首領,是拿三柄嗎?”

“嘭——”

科莫多沒有回答,而是不耐地拿出槍,直接将侍者爆頭。

血花四濺。

立刻有其他的侍者從圓柱後出現,迅速處理了侍者的屍體。

科莫多又露出愉悅的微笑,随便對另一個侍者說了同樣的吩咐,饒是那名侍者早就聽說過首領的喜怒無常,還是吓傻了,肩背顫抖着立刻照辦。

很快,兩柄白燭就拿了過來,侍者将它們點燃,在兩端各擺了一支。

滿桌的美食悉數上完,科莫多看向季肖白,雙手攤開,優雅一笑:“季少,我和Flex的燭光晚餐準備好了,他人還沒來,你可以先用。”

季肖白自從坐在這個位置上後,全程沒有看他,他一直盯着門外的方向。

今夜雪停了,正星夜璀璨。他不想見到又默默期盼,那個人出現在門框那狹小的四方視野內,從星夜裏來見他。

高緯度獨有的呼嘯風聲響起。

門外的夜景裏忽然有了人影,一個、兩個、三個……

幾十個黑衣人拿着槍一點點往後退,他們都指着一個方向。

季肖白看見門外的人群簇擁着一個中心,畏懼地從左往右移動,直到那個中心人物出現在門框的視野中。

趙栩。

他來了!

趙栩面無表情地踏進大廳,兩手插在風衣裏,腳下生風。

季肖白凝視着趙栩。那雙眼睛明明是從黑夜裏來,卻分外明亮。

視線糾纏。

還未将大廳的全貌看清,趙栩就已經看到了季肖白,其他的景象只能用餘光去看。

他的眼裏只有他。

趙栩情不自禁地朝他走去,腳下的步伐下意識地加快了許多。一步一步,就像是回溯時間的進度,讓他又看到了當年那個清瘦隐忍、明明自己也過得不快樂卻還要來惹他笑的少年。

季肖白看着趙栩一步步走近,視線相撞,坐到了自己身邊。

他的眼神變得溫柔,趙栩坐過來的剎那,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每一次呼吸都在訴說着心動。

“咳!”

科莫多尴尬地咳了一聲。

他支退了剛才那些持槍的守衛,把大廳內的侍者也轟了出去。

看到時隔多年不見的趙栩,科莫多當然很激動。他自以為優雅而又成熟地舉杯歡迎趙栩:“Oh,我的Flex,你來了。”

可是趙栩根本沒理他,他搬了椅子,坐到季肖白身邊。

科莫多氣不打一處來,長桌另一端的位置是專門為他留的,那柄白燭也是替他點的,他卻坐到了季肖白身旁去。長桌兩端的白燭安靜的燃燒,剛好以他們兩人為軸互相對稱,這讓科莫多有一種為他人做嫁衣的荒謬感。

科莫多把酒杯重重放下,又喚了一聲“Flex”,語氣比上一次要危險的多。

他的動靜太大,季肖白握住趙栩的手,讓他警惕。他不知道趙栩是否有備而來,擔心他的安全。

趙栩反握住他的手。

然後趙栩冷冷看向科莫多,才發現他帶着一只眼罩,看來那天在視頻裏,季肖白真得傷到了他的眼睛。

好像獨眼龍。

趙栩冷聲道:“你果然還是喜歡這些無聊的名堂。”

見他終于回應自己,科莫多眯眼笑笑:“迎接你的儀式感怎麽能丢?你難道忘了上次在這裏時,我們也是共同享用了燭光晚餐的嗎?哦,還有香槟助興。”

話音剛落,季肖白眼神驟然變得擔憂,如果不是趙栩桌下緊緊握着他的手,他真得恨不得立即拖着殘軀和科莫多同歸于盡。

上次……

趙栩記得很清楚,九年前,科莫多逼他做了很多他不情願的事情。肮髒污穢,諸如親眼在他面前殺掉侍者,然後威脅他吃下餐盤裏的東西。還有杯裏摻了藥的酒,逼他一杯一杯地喝完。以及數不盡的精神摧毀和身體暴力……這些噩夢,現在想來,依然毛骨悚然。

現在也是同樣的地點,也是這樣的酒,同樣的布局。只是,在場的人不一樣了。

感受到季肖白握着他的手動了動,趙栩忽然回神,像是重新獲得了力量。

是的,不同了。

現在,有小白在他身邊。

趙栩很快冷靜下來,他不再是當年十八歲的少年,不會再輕易地被語言操控精神了。

他直視着科莫多那只惡龍般狠毒的眼睛,猶如直面多年來內心深藏的的恐懼:“那就多謝了。”

“那……怎麽不喝?”科莫多凝視着他面前未開封的酒,笑得意味深長,“來,幹一杯。”

趙栩感受到了季肖白灼熱的視線。

然後,他下定決心似的,沉默着冷靜地拿過塞子打開香槟,直接拿過季肖白的杯子倒在裏面。色彩鮮豔的酒汩汩地流入杯中,有些東西一下子變得清明。

科莫多勾唇,遙遙地敬他一杯,然後看着趙栩的動作。

趙栩拿起酒杯,毫不畏懼,準備一飲而盡。

這時,季肖白擡起手,精準迅速地奪過那杯酒重重放到一邊,他嘴唇泛白,只說了兩個字:“別喝。”

對不同的人而言,一杯酒的含義是不一樣的。對趙栩而言,那杯酒象征着一段難以釋懷的噩夢。對季肖白而言,那杯酒則是當年心上人深處絕境時自己缺席的重現和懲罰。

他們語調很輕,對話起來就像旁若無人的呢喃。

科莫多精心安置的兩柄白燭橫亘在長桌兩端,安然靜谧地躍動着,如同他們被撩動的心魂。

“你不怕有毒?或者下了藥?”

趙栩溫柔笑笑:“沒毒的。”科莫多很好面子,他在某些手段上極其挑剔場合,他從不會在第三者出現的場合用毒這樣卑鄙的東西,相比之下,他更喜歡私密的場合,公共的場合下他只喜歡暴力和語言攻擊。

季肖白嗓音沙啞,但語氣卻強硬,“不許喝。”

“好,你是老大,你說不喝就不喝。”

“一杯酒而已,不必急于證明什麽,只要有可能威脅你的安全,就沒有證明的必要了。如果你真的要喝的話,我替你喝。”

一些零散的片段飄浮上來。

趙栩忽然想起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個夜晚,他和季肖白窩在可以看見窗外月光的床上,兩人喝了酒,渾身滾燙。季肖白其實酒量不好,今晚卻喝的格外多,才喝了四杯就已經暈乎乎躺下了。趙栩趴在季肖白身上,望着窗外的月亮迷迷糊糊地發呆。

趙栩:“幹嘛喝那麽多酒?”

季肖白:“壯膽哪……你不也喝了很多麽。”

趙栩:“壯膽幹嘛?”

季肖白:“幹……不幹嘛。”

然後那晚,趁醉裝瘋的季肖白,在趙栩拜托完陳伯去買解酒藥的時候,一下子把他撲.倒,完成了兩人的第一次成長。

二世祖第二天拔那啥無情,明明預謀已久還想裝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吱吱嗚嗚毫無歉意:“宿醉傷身,以後不在一個學校,千萬不許喝酒啊。”

趙栩吐槽警校紀律嚴明,是不能喝酒的。但嘴上還是道 :“你管得着麽?學校裏那麽多青年才俊,我和誰說話和誰喝酒,你管的過來麽?”

然後,禁不住挑釁的季肖白變身醋王,玩笑地和趙栩打了一架,最後卻和他一陣耳鬓厮磨。

季肖白在他耳邊說:“要喝可以……以後你那份……我替你喝。”

後來,趙栩遺忘了所有的痛苦和美好,一切真得留給了季肖白一個人,連同他獨自借酒澆愁的那一份,他都替他承受了。

思緒回到這裏,趙栩看着那杯香槟,這杯酒忽然又有了新的含義。

作者有話要說:  三人行,必有一狗XD

科莫多自己準備的狗糧,跪着也要吃下去

沒錯,虐完小白我要虐狗比科莫多了,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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