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外祖

黛玉落後一些,擡頭朝賈珠瞄了一眼,低聲問道,“珠大哥哥,你在車上是和娘親說了什麽嗎?我瞧你,如今高興起來了,是不是娘親答應了你什麽好事?”

賈珠愣了一下,打量這個小人兒,穿了一件大紅洋緞襖,腰間系着一枚嵌金錢玉佩,明黃色的絲縧,頭上兩個包包,一邊小指頭大的一樣大小的粉色珍珠花,生得冰雪可愛,一雙小鹿般黑漆漆圓溜溜清淩淩的眼睛,正巴巴地看着他。

賈珠心頭一動,在這樣一雙眼睛裏,他竟然都生不起逗弄小孩子的心思,而是誠懇地道,“不過是為上書院的事情。”

黛玉一笑,“珠大哥哥想去哪個書院?”

他沉吟片刻,“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姑父科舉出身,若能由姑姑提出,讓姑父幫我考鑒一番,自然是不會錯的。”

黛玉點點頭,心裏卻是在想,她那二舅舅賈政,一向“最喜讀書人,禮賢下士,濟弱扶危”,只可惜也從未聽說過讀出個什麽樣兒來。原書之上,黛玉弟弟夭折,母親病亡之後,由賈雨村帶着上京來,賈政與賈雨村一番契談投機,卻不肯撥冗見她一面。

想來,對賈珠,賈政定是期翼厚重,管教甚嚴,對功課也是盯得極緊。雖說,書上并沒有說,賈珠是如何死的。但寶玉挨打一節上,寶玉被賈政打得狠了,王夫人抱着寶玉哭的時候,喊起“苦命的兒吓”,一時想起了賈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賈政聽了,“那淚珠更似滾瓜一般滾了下來”。

黛玉想着,那時節,賈政想起了什麽?賈珠必然是個好的,十四歲便進了學,中了秀才。可反觀賈氏族學,又是一番什麽景象,能夠在這樣的環境裏中秀才,可知平日裏用了多少功?

賈府人員繁複,也是家大族大,是老牌的貴族,曾經的四王八公中的兩公了。

賈府原分寧國府和榮國府兩邊,早在太祖年間,一母同胞的兩兄弟賈演和賈源,軍功起家,一門分出兩家,封賈演為寧國公,賈源為榮國公。寧國公居長,生了四個兒子,長子賈代化襲爵,養了兩個兒子,賈敷,八九歲上死了,後由賈敬襲了官,雖也是進士出身,卻不願在仕途經濟上出力,只一味好道,燒丹煉汞,把官給兒子賈珍襲了,便是寧國府長房那邊。

榮國公賈源的爵位也是長子賈代善襲了,如今的老太太便是他遺孀,金陵世勳史侯家的小姐,養了兩個兒子,大老爺賈赦,襲的是一等将軍的爵位,娶的夫人是邢氏,二老爺賈政,原本準備走科舉的路子,誰知,被老父親臨終一本,賜了個工部主事的官,娶的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的妹妹,現如今黛玉的二舅母王氏。

賈政膝下一共三子二女,嫡長子賈珠,次子賈寶玉,第三子賈環庶出。長女賈元春,據說去年被選入宮了,如今在太明宮裏做女史。黛玉幾次進宮,并沒有看到這位表姐。

次女探春乃是與賈環均是姨娘所出,如今,探春,和赦老爺所出的庶女迎春,還有寧國公府賈珍的胞妹惜春,也均是被養在老太太跟前。

此時,已是聽到老太太在說,“快去把姑娘們都叫來,今日原本也是喜日子,姑奶奶回來了,還有姐兒哥兒也是第一次來,哪有拘在屋裏不出來的!”

門口,已有兩個丫鬟答應了一聲,便去了。

“你今日回來,原本你的兩個嫂子是要留在家裏服侍的,誰知,碰的日子不好,去了那邊王家送聘去了。說的是你二嫂子娘家的侄女兒,學名叫熙鳳的,聽說是個能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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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聽到老太太在跟娘親說賈琏說的媳婦兒,不一時,門口的簾子被掀開了,一個年輕媳婦兒領着三個姑娘進來,大的約莫比她大了一歲,餘下兩個與她年紀相仿,黛玉便知是迎春、探春和惜春到了。

年輕的媳婦兒正是李纨,打扮得很是素麗,頭上一根金鑲玉的釵子,穿着一件蜜合色窄褃襖,一條蔥綠撒花棉绫裙,舉止娴靜,言語也很溫婉。

黛玉聽說過,珠大哥哥家的嫂子,娘家雖曾是金陵名宦,她父親做過國子監祭酒,家裏也是個大族,然子女們會花銷者多,不知謀劃者無,如今已經沒落下去。及至李纨出閣,也是其父好不容易湊出了十六擔嫁妝,來到這鐘鳴鼎食之族,李纨少不得打疊起百十倍的精神來,也難維持體面。

這會子,她領着三個小姑子過來,和黛玉相認,老太太連忙在旁邊道,“這是你珠大哥哥的媳婦,這是你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

旁邊的媳婦子們便連忙起哄,“老太太的記性是真好,這一般般大小高矮的,若不是把生辰年月記得清楚,哪裏就能分得出大小來?”

均是一幫小的,四個小女孩兒圍着檐哥兒,檐哥兒今日精神頭便很好,在屋子裏不停地四處搗亂,一會兒把一個琉璃炕屏摔下了炕,磕了一個角,一會兒又把一個汝窯的花瓶推倒在了地上,摔得一地粉碎。

屋子裏的丫鬟婆子們圍着他打轉兒,想攔,又不敢,檐哥兒脾氣倒是大,看到人牆一樣,左突右沖地出不去,求助地朝黛玉看去,也不見她的人,便站在原地上,咧嘴就哭了起來。

“你這小祖宗,打碎了那些東西,還哭!”

賈氏才剛開口,老太太便攔下了,“怎地離了我這幾年,眼皮子就淺了?打碎這點東西,算的什麽?他落地了,還沒從我這裏看到點東西,好容易來,你還攔着!”

說着,就朝丫鬟婆子們道,“你們別攔着,這屋子裏的都是我自己個兒的,哥兒摔了就摔了,犯不着誰什麽,也沒說說你們的不是,就這麽小氣吧啦地,瞧着就不上臺基兒。”

旁邊,趕緊有婆子跟着描補一番,“老太太說的是,誰又是心疼什麽,不過是怕把哥兒把自己個兒傷着了,別說是幾個小物件,這會子哥兒要是想上房揭瓦,少不得也是要幫着搬梯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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