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禮尚
待上了馬車,黛玉便迫不及待地打開,裏面竟然有一套珍珠頭面,顆顆都是粉色,雖不豔麗也不素淨,黛玉便笑着對賈氏道,“舅母竟也這般大方了!”
賈氏便笑着揉了揉女兒頭上的包包,“沒見過世面,這算得了什麽?你二舅母也不過是哄着你好玩兒罷了,這點子東西,也值得你這般感恩不盡的。”
她搖搖頭,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竟對黛玉道,“你二舅母是出自金陵王家的,當年他家老太爺在的時候,是專管各國進貢朝賀之事,但凡外國來的人,都是要靠她家養活的。那時節,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他們家的。”
“你二舅母若是舍得送你個西洋式樣的,那也還算是稀奇,這種紫檀木的,也算不得個什麽。況,珍珠裏頭,歷來都是西珠不如東珠,東珠不如南珠。南珠裏,好些的男主,顆粒大,圓潤,晶瑩,光彩照人,你年紀小,平日裏我沒教你這些,以後也該學着些了。”
黛玉臉耳不由得有些發燒,合上了鏡奁,她不能跟賈氏說,她是因着這鏡奁乃是紫檀木的,便自發地覺着必定是珍貴的,哪裏想到,于賈氏而言,恰好與她相反,反而是覺着,那些市面上罕見的西洋貨才是好的。
賈氏反而将鏡奁打開,她撚起一顆來,又從黛玉的頭上取下一個發箍,上面鑲嵌着的也是一圈兒珍珠,兩下裏對比着,讓黛玉看,“你瞧瞧這色澤,這發箍上的珍珠雖說是東珠,并不是南珠,卻也比你舅母送你的要好些。”
“粉珠雖說少見,可湊吧湊吧,也不是沒有,況你看着這些珠子一般兒大笑,可卻少了些圓潤,比起你這串發箍來,品相也确确不如,你可瞧見了?”
這一路上回去,賈氏與她,就像是那親密的手帕交般,和她說了不少這京城裏,哪個綢緞鋪子裏的布料好,哪家的花樣雜,品種多,又哪家首飾鋪的工匠手巧,哪家的用料一點兒都不摻假之類的。
黛玉也算是見了些世面,末了又聽到賈氏道,“論起料子,可算是品種繁多了,從輕到重,由寒入暑,不同場合,用料搭配都不盡相同,有紡、绉、紗、絹、纨、絨、錦、绡、绨、錦、缂絲,若論起做工,有二色金、镂金百蝶、盤金彩繡說起來可雜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的清楚的,也不是說了你就能記住的,回頭很該讓你好好學學。”
說話間就到了,時間竟比之前去的時候要快得多。檐哥兒跟着奶嬷嬷在後面一輛車上,上車就睡了,下車了,還沒有醒來。車到了二門,林如海先接了妻女下車,後又從奶嬷嬷手上抱過了兒子,一家四口回了上房。
家裏這一日,是林貴家的張羅,此刻,賈氏回來了,便連忙上來回道,“今日北街那邊兩位太太都派人送了東西過來,這是禮單,說是明日若太太得空,她們還要過來辭行。”
賈氏接過了禮單,黛玉湊了過來看,見上面的列的都很貴重,還有一兩樣瓷器,大約還是老古董,她心裏正嘆呢,賈氏已是嗤笑了一聲,将禮單扔炕桌上,“東西也都收了吧,之前不收,是不肯擔了不好的名聲,如今再怎麽地,咱們也該收了。明日莫非就沒什麽事了?”
“倒也不是!”林貴家的陪笑道,“若太太定好了啓程的日子,咱們還不知要忙成什麽樣呢,況今日北靜郡王府也送來了帖子,說是府上新得了幾盆好花,要邀了幾府交好的太太們去瞧個新鮮,也給太太下了帖子。若去的話,釵環衣裳也是要張羅的。”
“是這個話,北靜郡王府是不能不去的,再忙,也要去走一遭。”賈氏想了想道,“再,你回頭也拟個禮單,送一車禮過去,就跟北街那邊說,謝了他們的禮了,咱們也不白受着,禮尚往來才是要緊的。只那禮,看着起眼成堆就行了。”
林貴家的一轉眼珠子便明白過來了,笑着道,“太太放心,這點子事,我還是辦得清的,必是要看着像個樣,咱麽又不能舍得多了,原是要讓外頭的知道咱們親支嫡派的不欺負那些庶出旁支的。”
“倒也不全是這些。只前進宮,被貴妃說了一通,成日家地愛體面,沒得叫人欺負。如今,我也懶得顧這些體面了,該怎麽地還是怎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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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貴家的自去辦這些事,又把賈氏遭宮裏貴妃指摘的說了,一些該知道的人家,便也知道了。這是後話。
林如海自進門,便歪在榻上,拿着一本書在看,檐哥兒在他旁邊躺着,睡得打起了小呼嚕,這會兒他把書挪開一些,擡起眼,“有個事,要跟你說,今日一天都不得空。早起皇上召見我說了差事,又添了個新的,說是八皇子殿下也有事要下揚州去。”
黛玉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怎會如此?她可是沒忘了,那日在宮裏,她頗使了些小性兒,這一路過去,一兩個月的行程,莫非要朝夕相處了?
這要怎麽相處?這可不是什麽相處,而是請了一尊神來,要日夜供着,哄着,讨好着。
黛玉正要張口拒絕,突然想到,這不是想拒絕就能拒絕的,只好閉了嘴,窩在賈氏的懷裏,一邊感受她溫柔的撫摸,一邊聽她驚道,“八殿下要去揚州,這多大的孩子,榮妃娘娘怎麽舍得?這麽小的孩子,他去能做什麽事?”
林如海顯然不願多談皇家的事,擺擺手,“這一路去揚州,你們娘兒幾個先去,八皇子殿下也要拜托你多照顧。一路上的安全,我托了一家妥當的镖局,如今又是太平盛世,又一路走的是水路,不會有什麽事兒,你就不用擔心了。”
這是光擔心的事嗎?屆時船上是有個小祖宗的,可如今,也沒有黛玉置喙的餘地,又想着,雲臻出門,也不會獨自一人,必定是要帶不少人的,興許到時候還不是一條船,她如今,倒是有點杞人憂天了。
“那你呢?”賈氏擔憂地問。
“我,你就別管了。我也不能就這麽一路,空着手去,去了,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
林如海說完,似是有些累了,将手搭在額頭上,擋了一點亮,閉上眼,腦子裏便想起了今日皇上跟他說的話,“你去了之後,着重要解決鹽引壅積的弊端,如今正在兩淮推行的小引法已是不中用了,可鹽政不能亂,朕已放出風去,拿庫銀說事,一千多萬兩庫銀固然事大,可鹽政若是亂了,後果不堪設想。”
鹽,乃是關乎國計民生的重事,乃一國之大計的重中之重,兩淮的鹽,賣往贛、皖、豫、兩湖,乃至川陝晉也有引岸,而前幾個州府,又是産糧的重地,若是鹽亂了,老百姓吃不上鹽,沒有精氣,又如何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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