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薛呆
屋子裏,雲臻靠在南窗下的榻上看書,嚴铎小心翼翼地遞過一杯茶來,猶豫半天,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良久,不得已開口道,“黃蘆那邊怎麽打聽,都打聽不出來,這事兒”
他正想說,要不,他去問問林姑娘,雲臻已是不耐煩地把書扔到了榻上,冷笑一聲,“若今日他們是在密謀要害我,你們也還是打聽不出來?可見,你是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若她院子裏的人不知道,你們也不敢去問她貼身的丫鬟,那今日和那丫鬟說話的下人處,莫非也問不出來?”
嚴铎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雲臻依舊是笑道,“你也不必如此,你打量着是我母妃身邊的人,我也不能拿你如何,是以,我說了什麽,你自己斟酌着,覺得該辦才去辦,覺得可辦可不辦,便要瞧你心情了,是不是?”
“奴,奴這就去辦!”
雲臻掃了他一眼,揚揚手,讓他離開。他自己重新撿過了書來,眼裏瞧着書上的字,心裏卻在盤算這一次來的任務。他母妃已是說過,沈孝卿不是個輕易能請得動的,即便請得動,也不是他如今能請得了的,“若你已開府建牙,又是你父皇格外看重的,奔着匡扶天下為己任的念頭,他或許會賞這個臉,可你如今不是,這一次去,你父皇的旨意固然要遵守,你也該明白,機會不易,先得把自己給顧了。”
他自幼是個聰明的,也看出來,父皇派他出來這一趟,也只是随口一說,并沒有存心要為難他的意思。他母妃又一貫是個很能揣摩父皇心思的人,大約是怕他吃虧,才會和他點明了說。
沈孝卿也住在揚州城裏,離林家也格外近,只是他的住所是一座茅屋,每日裏就在門口授課,但凡是想聽的人都能去聽。不管是揚州的教谕,抑或是揚州府的府臺,要為他建房子,他都拒絕,固執不已。
雲臻這麽小的年紀,昨日嚴铎還在跟他說,務必想個法子,要把沈孝卿帶回京城去,他當時也是壯志成城,過了一夜的功夫,他如今冷靜下來了,決定先觀望一番,再做決定。
第二日,雲臻便換了一身衣服,簡單的細布稠衣,腳上一雙不起眼的白底黑面布鞋,肩上背了個書包,正要出門,輕絮便來了,“姑娘吩咐奴婢給公子送荷包來。”
黛玉是聽說雲臻要外出,生怕他又把自己先前做的那些荷包戴出去了,連忙讓輕絮趕在他出門前送了過來。
雲臻從盤子裏拿出勉強看得上眼的,原說讓她用黃绫子布做,黛玉竟沒有,用的是淨面的一塊,上面繡了一枝海棠,荷包做成了小兔子形狀,整個兒看去,似乎還不錯,只針線難看一些。
雲臻又是翻來覆去一番看,只聽得輕絮聲調有些高,“姑娘說了,這是做得最好的一個了,還請表少爺把先前那個還給姑娘,實在是太難看了一些。”
雲臻一笑,“我這正要出門,你家姑娘送來得時間倒是巧。你回去跟你家姑娘說,我這次出門得匆忙了些,也沒帶荷包過來,讓你家姑娘多繡些,我這邊好換着戴。”
黛玉得了輕絮帶回來的話,又是一番好氣。也不過是一時的,如今,賈氏見她似對針線上的事很有勁頭,專程請了個師傅上門來教,她橫豎是要學的,便打定了主意,所有做的,都給送過去,瞧他戴不戴得完。
雲臻這邊出了門,走不多遠,便看到三三兩兩的讀書人出來,背着和他一般的書包,朝城西北走去,待出了城門,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水亮之色,嚴铎連忙道,“公子,那邊是保障湖,那沈老先生便是在保障湖邊的垂柳林裏講學。”
“過去吧!”說着,已是邁動了腳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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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放置了一個個蒲團,起初,雲臻不知實情,以為這是沈老先生為前來聽講的學子們準備的,便靠近前頭,尋了個新一些的跪坐下來。誰知,就有人伸手要來推雲臻,“小子,你薛大爺的位子你也敢占?”
有嚴铎在,自是不會叫人碰雲臻,接着便聽到了殺豬一般的響,“哎呦”起來,罵道,“是哪個兔崽子敢碰你薛大爺?小子們,還不上來,給我揍死這狗日的!”
眼見一場架要打起來,這時候,茅屋的門開了,雲臻擡手止住了嚴铎,嚴铎的手一松,一肉團子栽倒在地上,揚起了一場灰。雲臻扭頭看去,見一個呆子一樣的人物,頭上一頂帽子已是歪倒在旁邊,正一面呲牙,一面揉着手腕,從地上起來,癱坐在他旁邊的蒲團上。
雲臻只掃了一眼,擡起頭來,朝着茅屋門前的一個高樹樁子上的人望去,已是見着了沈孝卿老先生,形容消瘦,須發花白,臉上皺紋叢生,唯獨一雙眼睛目露精光,叫人望而生畏。
“今日這一講,講的依舊是君子之道,何為君子?一部論語,幾乎句句都是在為君子作注,若非要總領一個大綱的話,在下以為四字以蔽之,克己複禮而已。”
“或有人要問,克己複禮當為仁,正是如此,如今便牽扯到君子與仁,誰實誰虛,抑或是虛虛實實,實實虛虛”
雲臻還在認真聽着,一部論語,他已讀過數遍,也遵照他父皇的規矩,背了大半部了。沈孝卿的四書集注,他也早就閱覽了一遍,頗下了一番功夫,如今,躬領教誨,竟是覺着,從前的都白學了一般。
誰知,不一會兒,他耳邊便聽到了一陣呼嚕呼嚕的聲音,那聲音如雷鳴一般震響,連沈老先生都停了下來,左右觀望後,朝這邊看了過來。雲臻已是皺起了眉頭,嚴铎不待他吩咐,便連忙過來,拎起了這位薛大爺,直接扔進了柳樹林裏。
這邊算是清淨了,那邊薛呆子也沒睡死了去,一摔之下,幾乎閉過氣去,癱在地上爬不起來,張口就要一番罵,誰知被他身邊的小厮一把捂住了嘴,“大爺,您可別再出聲了,橫豎您來也不是真為了聽講學,不過是做給太太瞧的,咱趕緊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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