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海司南的三角珠一直指引着葉沉飛往仙島的方向飛去。

一路上他眼中的赤紅都沒有像從前那樣消退下去。

岳稀星動不了，只是眼睛轉來轉去，時刻注意提防着葉沉飛的動靜。

同時在心裏不停地琢磨，為什麽他丢了的綿玉戒，會在葉沉飛那裏？

那可不是什麽光彩的東西。

這姓葉的之前在岳稀星心裏一直都是根正苗直的大好青年形象。

如今發現他居然偷偷摸摸藏了綿玉戒這樣一件東西，他到底是想用來做什麽？

葉沉飛這個人……

嗯，這個人的形象在岳稀星心裏已經爛了。

沒想到還會更爛。

爛人葉沉飛一直在自我掙紮，像是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低頭看懷裏的人。

只将海司南控制在了眼前，跟着它的指引一路向前。

不知飛了多久，海司南指引着葉沉飛到達了一片廣闊的海域上方，然後三角珠不再指向特定的方向，而是持續轉動起來。

它轉動的力量慢慢在葉沉飛和岳稀星四周形成了一個漩渦屏障，将他們籠罩在了其中，然後再緩緩下沉。

一股無形的壓力壓過來，即使是魂體，岳稀星都覺得被壓迫得難過。

像是正在穿過一層厚厚的結界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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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岳稀星快要承受不住，被壓迫地爆體而亡時，壓迫周圍的壓力驟然消失了。

岳稀星但覺身上絲線游走，潮水般極速退去。

腳下一硬，踏到了實地。

那姓葉的……

居然收回了綿蛛絲，把他放開了？

岳稀星驚疑不定，不自禁看向葉沉飛。

葉沉飛背對着他，頭微側。

岳稀星立刻防備萬分地向後退開一段距離。

葉沉飛于是轉回頭，邁開步子往前走去。

岳稀星等他走出一段距離，這才打量起周圍景色。

碧葉紅花，青峰遠黛，雲霧缭繞。

不高不矮的一座山峰上垂下一條“川”字形的瀑布。

在他們面前的矮丘上，一座階梯石橋橫跨，一直通到那座瀑布流下的山峰封頂。

好長好高的一座橋。

岳稀星望着眼前的景色愣住了。

這裏……很熟悉。

正在疑惑吃驚，忽然一聲兇惡的犬吠聲傳來。

岳稀星轉頭去看，只見那低矮山丘旁的一株蒼松下，一條碩大的黑狗正朝着葉沉飛發出刺耳的狂吠。

一道寒光揮閃，卻是葉沉飛二話不說就朝着那條黑狗出了手。

岳稀星:“……”

這姓葉的真的是入魔了。

好粗暴！

幸好那只大狗不像楊鎮長那麽菜，縱身一躍，躲開葉沉飛的攻擊，鼻梁皺起，呲出獠牙，朝着葉沉飛發出進攻前的威脅信號。

寒蟬劍帶着寒光出鞘，葉沉飛步子不停，周身發出陰森的煞氣。

一人一狗眼看就要大打一場的樣子。

“子夜……”

忽然有一個溫潤清朗的聲音響起。

岳稀星聞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玉色長袍的年輕男子緩步走過來。

兩只衣袖卷得高高的，露出沾着泥土的手臂。

這年輕人走到大黑狗旁邊，輕拍了它的頭頂。

黑狗子夜立刻搖了搖尾巴，臉兇惡的表情都收斂了一些。

年輕人擡頭，看向一身煞氣的葉沉飛。

“葉公子？”

他疑惑地問道。

寒蟬劍還在葉沉飛身前，發出顫顫的輕鳴。

像是蓄勢待發，又像是在掙紮。

“定、魂、草！”葉沉飛一字一字吐出來。

年輕人還在打量着他奇怪的樣子，聽到他說的這三個字，目光掃向站在稍遠處的岳稀星身上。

“是要給那位小公子修魂嗎？”

年輕人又問，語氣裏透着股子孩童般的天真無邪。

葉沉飛費力地對那年輕人點了點頭。

年輕人有些憂慮地看了看葉沉飛，道:“定魂草是有的。只是，葉公子，你的情況看起來更遭。”

葉沉飛痛苦地擰了擰眉頭，眼眸裏赤紅蕩漾，卻還是濃得化不開。

他吃力地搖了搖頭，應該是表示自己還可以撐住。

年輕人考慮了一下，道:“還是去見見真人吧！”

說着，他對着一直站在原地的岳稀星招了招手:“這位小公子，一起來啊！”

岳稀星腦子昏沉，不斷地閃現着舊日的記憶。

見那年輕人沖他招手，不由自主邁開腳步走了過去。

那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魂魄碎得好厲害，那時候是不是很疼啊？”

岳稀星還是怔怔的，聽見他這樣問，搖了搖頭，道:“不是太疼，當時……很快就沒有知覺了。”

一旁涼嗖嗖的陰煞之氣極速忽閃了幾下，像是受到刺激一般。

岳稀星和那年輕人都轉頭看向葉沉飛。

一旁的黑狗子夜更是再一次露出攻擊的兇惡表情。

年輕人眼中憂色更盛，伸手拉了岳稀星的手腕，道:“你是魂體，在這裏怕是承受不了太久，我拉着你走吧！”

不等岳稀星回答，兩道寒光劍氣猛地從一旁劈斬了過來。

一道斬下的落點，是那年輕人拉着岳稀星的那只手臂，另一道斬他的胸口。

年輕人身法輕盈，立刻松開岳稀星的手腕，然後一個側身回旋，堪勘避過當胸劍氣。

那黑狗見主人被襲，頓時一躍而起，如一道黑色閃電一般撲向葉沉飛。

葉沉飛也利落地催動寒蟬劍，就要迎擊子夜的迅猛一撲。

“子夜……”

“葉沉飛！”

那年輕人與岳稀星同時開口。

年輕人自然是喝止黑狗不要傷人。

而岳稀星，純粹看不慣葉沉飛這幅瘋瘋癫癫的模樣。

“叮當”一聲響。

劍鋒與黑狗的爪子一觸即分。

葉沉飛收劍回手，黑狗也沒再繼續攻擊。

“子夜過來。”

年輕人喚狗回去，蹲下身子。

黑狗立刻擡起剛剛用過的爪子遞到年輕人手裏，舌頭吐出來“呼哧呼哧”的喘着氣。

年輕人垂下頭，小心地去檢查它的爪子有沒有受傷。

“姓葉的，你還要瘋到什麽時候？”

岳稀星怒對葉沉飛道。

葉沉飛像是被他的呵斥聲驚到，一下子松了對寒蟬劍地控制。

長劍在往下墜将要觸及地面的時候，自己掙紮着蹦了起來。

晃晃悠悠溜回到葉沉飛的袖中，只留了一丁點兒的尾巴在外面，活像是受了委屈一般。

岳稀星冷哼一聲，甩袖轉頭。

葉沉飛這才敢擡起兩手，用力捧着頭，壓抑地發出掙紮地喘息。

那年輕人确定了黑狗的爪子無礙，站起身來。

岳稀星對他說道:“這位小哥哥，我沒什麽事，不用扶我也可以的。”

年輕人這時候認真打量他，道:“一開始沒發現，小公子你長得好像一個人。”

岳稀星一呆，正要問些什麽，卻見那年輕人目光又被站在岳稀星身後的葉沉飛吸引。

“要從橋上過，去真人那裏。小公子你要當心。”

說完，這年輕人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岳稀星往那山丘上的石橋上走去。

岳稀星知道他可能是很擔心葉沉飛的情況。

他口中所說的那位真人，或許可以對葉沉飛這幅樣子有什麽辦法也說不定。

雖然他真心不待見葉沉飛了。

但，也并不希望他變成個走火入魔的瘋子。

兩人一魂一狗，沿着高高的石橋往最高的那座山峰頂上走去。

岳稀星一肚子問題想問。

那年輕人卻時不時回頭朝陰森森跟在他們後面的葉沉飛看去。

走了大概有一半，岳稀星就知道了那年輕人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越往橋的高處走，純淨的靈氣越濃厚。

他只是一個魂體，換言之，就是一只鬼。

鬼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濃淳的靈力之氣。

他開始覺得難過，又有散碎的靈光從他的魂體上發出。

不等那年輕人過來幫他，葉沉飛已經搶先一步，打出數道魂符到岳稀星的魂體裏為他固魂。

這樣的時候，其實岳稀星變回貓體情況會好一些。

但一變成貓，他就沒辦法自己走，還需要人抱着。

岳稀星斜眼瞅了瞅葉沉飛地獄閻羅一般的鬼樣子，暗暗搖頭嫌棄。

至于那位看起來溫潤純和的年輕人，初次相見，他也不好意思讓人家抱。

所以，他定了定神，擡頭往前看了看，決定再繼續堅持。

那年輕人在一旁問了他的狀況，又去看葉沉飛。

忽然像是放了些心似得籲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魂符起了作用，岳稀星感覺好了一些，聽見年輕人的話，道：“什麽還好？”

年輕人道：“這位葉公子。他心中還有牽挂，心智并未完全喪失，所以，情況不像我剛剛想得那麽壞。”

岳稀星轉頭看了一眼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葉沉飛，随口又問：“牽挂？”

年輕人微笑道：“對啊，葉公子放不下的牽挂，很明顯是小公子你。”

岳稀星一愣。

他知道葉沉飛應該是受了傷，不知怎麽還走了火入了魔。

但到底是怎麽個前因後果，他沒去想過，也懶地去想。

姓葉的是死是活，是瘋是癫，跟他有什麽關系？

這時候，年輕人突然這樣說，讓他一下子覺得格外別扭起來。

“你說他牽挂我嗎？嗯，倒也是，畢竟是有着深仇大恨的人。”

年輕人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但看得出他眼眸中暗閃的沉郁，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岳稀星同樣不想提那些破事，他擡頭四處打量景色，對那年輕人問道：“還未請教小哥哥尊姓大名？”

年輕人道：“哪有什麽尊姓大名。我是被……撿到島上來的。來之前并沒有像樣的名字。真人幫我取了個，叫做素衍。”

岳稀星道：“原來是素衍公子。我想請問一下，從前，是不是有一男一女來過這裏？”

素衍想了想，道：“不知公子說的是多久以前？反正從我住在這裏起，三百多年間，并沒有幾個人來過這裏。男的倒是有，一男一女的話……像是沒有的。”

岳稀星聽了這話，看着素衍的眼神更顯迷茫。

他轉頭，再打量那“川”字瀑布，雄偉的長長石橋，還有那條黑黑的大狗。

“小時候，我爹給我講過一個仙人島的故事，和這裏好像……”

岳稀星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的魂體又開始散出靈光。

時刻注意着他情況的葉沉飛立刻又為他補了幾張魂符進去。

如此修修補補地沿着高聳的石橋往上，最後終于到達橋的頂端，也是那“川”字瀑布傾洩下來的峰頂。

峰頂仙霧缭繞，朦朦胧胧中可見亭臺樓閣的飛檐畫角。

素衍攜了那黑狗子夜，一路在前領路。

岳稀星跟在他身後。

葉沉飛則不遠不近地綴在岳稀星後面。

穿廊過徑，卻并未在那些樓閣建築中停留，反而是到了一處靠近山澗崖壁的一座涼亭前。

涼亭裏有一位頭發花白的人，背對着他們，面向崖澗的潺潺流水處。

岳稀星看見那人背影單薄，只是周身圍繞着朦胧的靈氣。

打眼看過去，倒真像是一位孤冷的神仙。

“真人，有客人到了。”素衍對那背對着他們的仙人說道。

仙人沒有馬上回身，靜默了好半晌，才慢慢轉過頭來。

岳稀星好奇看去，見這人并不是他想象的那種老者模樣。

鳳眼薄唇，肌膚華潤有光。

像極了道觀裏供奉着的三清真人塑像。

不過，這人看起來更瘦，眉眼之中全是寒意森森，沒有半點溫度。

這般冰冷的目光掃過岳稀星，又轉向他身後的葉沉飛。

忽然，他輕輕揮手。

一道無形勁氣掠過岳稀星身旁，朝着葉沉飛而去。

葉沉飛倒是沒有暴戾的直接出劍，只是捏了個防守法訣迎擊。

誰料又是一道更為渾厚的力道緊跟其後襲來。

無形無質，岳稀星也是因為勁氣刮過身側才感覺到。

這樣的一股勁道，直接打在葉沉飛胸口，将他打地倒飛出去。

此處乃是懸崖水澗邊緣。

葉沉飛倒飛出去的方向，正是懸空之處。

寒蟬劍急出鞘，顯然是想助主人重回平地。

那真人指甲飛彈，又是一道勁氣，這一次卻是朝着寒蟬劍劍身打去。

铮然輕響，劍身巨震。

寒蟬劍如遭重擊，緊随在葉沉飛身側，直直地往崖下墜去。

岳稀星目瞪口呆，眼睜睜看着葉沉飛消失在眼界之中。

在最後一刻，他分明看見了葉沉飛眸子裏閃過一絲清明。

那眼神直直地看向自己。

像暗夜中燃起的一盞燭火一般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