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岳稀星沒去想素衍說的睡過去會是多久。

但感覺上時間應該不會太短。

等他醒過來，睜開眼睛，不自覺地喵了一聲。

呼哧呼哧聲響，一擡頭就看見了大黑狗子夜跑過來。

跟着，素衍也走了過來。

“你醒了？正好是月虧月圓的一個月，跟我預想的一樣。感覺如何？”

岳稀星感覺很好，從未有過的輕松和舒暢。

等等，剛剛素衍說什麽？一個月，他睡了一個月嗎？

這麽久？

“喵嗚～”

它叫了一聲，表達自己的疑惑。

然後試着站起身來。

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搖搖晃晃。四肢聽使喚了許多。

而且，床上那一個方枕，從前比它高一截的，現在變得跟它差不多高了。

“我每天都給你喂一杯百草瓊漿玉露，沒有讓你餓到。是不是長大了不少？”

“喵嗚～”

Advertisement

小貓又叫一聲表示回答。

素衍像是完成一件大事一樣，很開心地拍了一下手，坐到床邊，摸着小貓的腦袋道：“你知不知道，一開始雖然修魂很順利，大的裂痕都慢慢修好了。但一些細小的碎邊卻怎麽都弄不好。我想了想，就去湮潭裏翻了翻葉公子的乾坤袋，在裏面果然發現了一些修魂養魂的丹藥和符咒，就拿過來給你用了。”

黑狗子夜在旁邊“汪”了一聲，很急切想要插話的樣子。

素衍道：“對對對，我還在葉公子的乾坤袋裏發現了一只羊，活的羊。幸虧是在乾坤袋裏，才沒有被餓死。子夜很高興，又有一個小夥伴了。不過那只羊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子夜一靠近，它吓得腿都軟了，站都站不住，搞得子夜很傷心。”

“嗯嗯……”

子夜立刻發出委屈的聲音附和。

它是很善良的，不知道那只羊為什麽那麽怕它？

小貓：“……”

“噗”的一聲，白光忽閃。

小貓變成了魂體。

攢了那麽久，魂魄又已經完全修複好，終于化出了魂體。

素衍看了看他的樣子，道：“小公子，你現在魂魄修好，可以試着修行了。總是這樣化成魂體對你的魂魄穩固并不是太好的。”

岳稀星點頭承教：“素衍大哥，謝謝你幫了我這麽多。現在我就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所以，不得不化成魂體的形态。”

素衍了然，道：“好，你問吧！”

岳稀星想了想，有些猶豫，但還是問道：“那個……姓葉的，他怎麽樣了？”

素衍道：“還是那個樣子，沒有完全被魔藤腐化，但也還不醒。他比你還能睡呢！”

岳稀星有些失神，點點頭：“哦……”

素衍抱了抱過來舔他的子夜的狗頭，接着看岳稀星，等他問下一個問題。

果然岳稀星出了會兒神，轉頭透過窗外看向外面的仙島景色，放輕了語調說道：“小的時候，我爹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起他和我娘曾經一起到過一個小島。島上有川字瀑布，有高高的石橋，還有一個脾氣古怪的世外高人，和一個不怎麽說話，只會甜甜笑着的小男孩。”

素衍聽得瞪大了眼睛。

岳稀星轉回頭，看了一眼素衍和他懷裏的子夜，接着說道：“當時因為島上的一條被世外高人關起來的惡蛟，沖破了小島的屏障逃了出去。它破壞屏障的時候動靜太大，所以爹和娘就好奇順着這天崩地裂大動靜找了小島周圍，經過了大風大浪和許多危險，才好不容易到了島上。”

“小島上那個世外高人的脾氣很不好，但因為他不想離開小島，所以就沒有辦法去外面追那條作惡多端的惡蛟怪。正好我爹和我娘來了，那脾氣不好的高人就給了我爹和我娘一些島上的寶貝，讓我爹和我娘幫忙去把那條惡蛟怪給收拾了。”

“我爹和我娘答應下來。臨走的時候，我娘看那個小男孩沒有夥伴。那個脾氣壞的高人也不像是能陪着他玩兒的樣子，他每天就只對着那些花花草草說話。我娘覺得他會孤單，所以……”

岳稀星說着，伸手搭上子夜的腦袋，接着道：“我娘就從乾坤袋裏掏出一只小黑狗，把它送給了那個小男孩。”

他說完了，去看素衍。

素衍半張着嘴，臉上表情說是吃驚，倒不如說是意外。

“小公子果然是落公子的後人！不過，你說把子夜送給我的，是你娘？”

岳稀星點頭：“我爹給我講的故事裏，是這樣的。”

他還記得，當時他聽他爹講到這裏，還萬分羨慕地說道：“我也好想要娘給的小狗。”

他爹聽了就紅了眼眶，只是親着他的發頂，看着牆壁上娘親的畫像不說話。

他沒有素衍那麽幸運。

他連娘親的樣子都沒有親眼見到過。

素衍微微蹙了眉頭，想了半天，又問岳稀星：“還沒問小公子你尊姓大名？”

岳稀星道：“我姓岳，叫岳稀星。”

素衍很是奇怪，道：“姓岳？這麽說起來，你是那位岳公子和落公子的兒子？可是，落公子分明是個男人，男人怎麽會生孩子呢？”

岳稀星沒接着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又問道：“我長得真的很像那位落公子嗎？”

素衍再仔細打量他：“是啊，真的有些像。不過你這樣一說，再仔細看看，你也有幾分像岳公子。好神奇，兩個男人也會有小孩兒嗎？”

岳稀星又問：“那你知道那位落公子的大名嗎？”

素衍道：“知道，他跟真人說話的時候自報家門，說他的名字叫落浔。”

岳稀星整個臉色都變了。

他想起他爹講過的那些和娘一起雲游歷險的故事；想起落颉領主總是讓他叫舅舅；想起他死後魂魄到了落颉領主的轉世靈貓體上……

所以，神秘的落浔領主，才是他的娘親？

只是落浔領主也是一只靈貓。

人與靈獸……也可以結合繁育後代嗎？

她後來又是怎麽死的？

真的是不應該違背自然之道，強行生下他，才會……？

那麽，他爹為什麽要隐瞞娘的真實身份呢？

也是因為娘靈貓的身份嗎？

一連串的疑問在岳稀星腦海中閃過，耳中又聽到素衍像是忽然想通了似得，說道：“哦～我知道了。那落公子是女伴男裝對不對？原來是這樣，我那時候還小，現在回頭想想，落公子确實長得十分秀氣，比岳公子看起來單薄多了。當然她的氣勢是半點都不比岳公子差到哪裏去。她很厲害，連真人都被她罵得臉紅耳赤，身手也是不遑多讓。”

岳稀星暫時先從那些疑惑中抽離。歪着頭，努力想象娘親女扮男裝，把那個看起來冰冷冷，三兩下就把葉沉飛打落山崖的真人，罵到狗血淋漓的樣子……

心裏從小就埋藏着的那種遺憾，更加濃烈了。

“我娘她為什麽要罵真人？你說從前見過的一只和我差不多，但比我大的貓，也是她嗎？”

素衍道：“落公子……你娘，她說仙島外的漁民過得很不好，而我們仙島這麽多仙草仙藥，生長又凋謝，都成了一堆爛泥，卻不能拿去讓仙島周圍的人過上好一點的日子。其實這也不能怪真人的，我聽師……說，以前真人也曾想過讓人來把仙草拿去濟世救人。可是沒想到那些人貪心不足，差點兒把仙島薅禿。真人很讨厭外面的人，所以不肯再與外界建立聯絡。”

“然後，我說的和你很像的大貓，就是落公子沒錯。他罵了真人，惹得真人很生氣，兩個人就打起來了。真人很厲害的，可沒想到落公子也很厲害。兩個人打得天昏地暗，把我的小紅、小黃、小點點都給打爛了。我養了很久的，還差幾年就能開花了。”

岳稀星：“……”

素衍為自己曾經的花草兄弟默哀了片刻，才又接着說道：“後來真人使出了絕招，将落公子卷在了雲氣陣法中脫不了身。岳公子，也就是你爹，他本來和我一樣，想要勸那兩位別太沖動的，可一看落公子吃虧了，也有點着急，想要上前幫手。小岳公子，那時候我不知道你爹和落公子可能是……夫妻，現在回想一下，你爹的确是很關心落公子，也就是你娘。”

岳稀星點頭，又問：“然後呢？我娘敗給真人了嗎？”

素衍搖搖頭：“沒有。就在岳公子想要上前幫忙的時候，落公子忽然化身為貓，從卷雲陣裏突圍出來，朝着真人就撲了上去。”

“落公子的貓形之體比你的小貓樣子要大出很多，大概有……”

說着，素衍四處看了看，想要找一個參照物。最後看向了趴在地上吐着長舌頭的子夜，道：“有十個子夜這麽大。渾身雪白，只有眼珠漆黑如墨，尖牙利爪，尾巴也像一條鞭子似得兇狠。她以貓體對戰真人，立刻又變得厲害了起來。兩人你來我往，島上風雲變色，飛沙走石，如同末日。最後我都要吓哭了，岳公子看了看我，深吸了一口氣，飛身上前，驚險萬分地擋在了真人和大貓中間。他像是被他們的勁氣傷到了，用力捂着胸口喘氣，說，‘你們打得未免莫名其妙。’真人和落公子你瞪我，我瞪你，過了好半天，才終于罷了手。”

“後來呢？”岳稀星聽得入神，接口問道。

“後來，岳公子和落公子莫名又和真人講和了。他們一起到崖邊亭那裏，談談說說了好久。再然後，他們倆在島上四處轉了轉，看了看風景，突然就辭別了真人，匆匆走了。哦，對，落公子臨走前逗着我說了會兒話，最後就變出了子夜，留下來陪我。我很喜歡子夜，也喜歡落公子和岳公子。想着以後他們再到島上來的時候，一定要用最好的露水沏茶，最新鮮的花瓣做糕點來招待他們。可惜，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一直也沒有再來過。倒是他們的兒子，小岳公子你來了。小岳公子，你爹和你娘他們都好嗎？你為什麽會碎了魂魄？他們怎麽沒有親自帶你來？”

岳稀星默然半晌，輕聲道：“他們……都死了。”

* *

素衍說今天是朔日，要去為那位冰冷冷的寧華真人護法。

子夜與素衍形影不離，輕輕嗅了嗅岳稀星的褲腳，也走了。

岳稀星在房間裏呆坐了許久，腦子裏來來回回轉過許多舊事與猜測的念頭。

最後，他長舒一口氣，停止了這種自我折磨。

朝着窗外看了看，除了螢火蟲的點點熒光之外，四處都是黑漆漆的。

深淵之中，魔氣都很嚣張似得在對着他挑釁，讓他的心緒平複不下來。

他猛然站起身，端起了桌上的一盞油燈，走了出去。

下崖的山路并不難走，這自然歸功于仙島的小主人素衍小哥哥。

路上的亂石都被他很仔細的歸置到不礙事的一旁。

于是岳稀星一路平順地來到了湮潭前。

油燈裏不知是什麽油，能夠照亮很寬闊的一段距離。

只是濃霧到了夜裏更加厚重，岳稀星半點兒看不到靜靜躺在那裏的那個人影。

他吃力地彙聚了一團靈光在手裏，找準方向揮舞了出去。

雖然沒有素衍那樣随手一揮的散霧效果，但好歹還是看清了葉沉飛靜靜側卧着的身影。

岳稀星低頭找了一顆石子，朝着葉沉飛扔了過去。

石子打在葉沉飛身上，連聲響動都沒有。

“喂！”

岳稀星朝着那人喊道：“你死了沒？”

空曠的谷底有隐隐的回音傳來。

死了沒……死了沒……沒？

除了回音，再沒有別的回答。

“好了，我知道了。”

岳稀星收斂了大嗓門，低聲道:“你就算現在沒死，估計也快了。真是可笑，堂堂中洲修真盟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現在在這爛泥潭裏做了枯枝爛藤的養料。”

說着話，他找了塊旁邊的大青石坐了下來。

呆坐了許久，等那迷霧又慢慢彙聚起來時候，他才又開口喃喃道：“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原來我娘是個曾經很厲害的人物。可是，這其中又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模糊之處。”

又是一陣沉默。

才聽他接着說道:“落颉領主說的對，身為人子，居然連自己母親的出身來歷都不知道。我爹為什麽變得那麽壞，我也不知道。我卻懦弱地想要放棄這亂糟糟的一切，只想一死了之。分明知道我娘當初為了生下我，賠上了自己的性命，我卻如此不知道珍惜。我算什麽兒子！”

“我知道自己錯了，還好現在還有機會挽回。”

“喂，姓葉的，不管你是出于什麽目的救我，還大老遠帶我來這仙島。說一聲謝的胸襟我還是有的。何況，你現在……”

“算了，你這樣怪你自己，可沒有人逼你。你不仁，但我不能不義。過來看你最後一眼，之後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沒有半點兒關系了。”

“明天我就離開，去查一下我爹娘當年的事。”

說完，他又盡力攏了一團靈力打過去。

盯着那個曾經很熟悉，很親近的面孔看了好半晌。

岳稀星眼神裏情緒翻湧。

有冰冷、有遺憾。

可能，也有那麽一點點的傷心。

“葉沉飛……後會無期。”

他說道。

一步一步，倒退着走了一段路。

決然轉身，大步離去。

在岳稀星轉過頭之後看不見的湮潭裏，那些原本靜悄悄的藤蔓忽然開始蠕動起來。

熟悉的劍氣寒光緩緩亮起，利落地将那些不甘肥料掙脫的魔藤斬斷。

窸窣聲響。

岳稀星心裏堵堵的，正垂着頭往前走，忽然聽見耳後傳來風聲。

驚起轉頭，卻沒能轉成。

一個身軀輕柔地附上來，從背後将他牢牢抱住。

略帶沙啞的低沉嗓音在他耳旁響起。

“你去哪裏了？我等了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