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素衍有些為難的對寧華真人道：“真人，您說的了結……？”

寧華真人沉默了片刻，道：“之前那個雪域來的靈貓不是捎信來說把他關起來了嗎？怎地他又逃出來了？你再去找個地方把他關住，或者……總之，別再讓他害人就是了。”

素衍猶豫片刻，道：“那如果，他想回來呢？小岳公子不是說，他想求海司南嗎？他是想回來的。”

寧華真人一聲冷哼，道：“當年一心要離開。既然走了，為什麽還要回來？如果只是想回來讓我解了他身上的禁制……那就讓他憑本事通過考驗，拿到海司南。”

素衍見寧華真人面上雖然勉強維持着平靜，但無意間發出的烈烈寒氣，已是驚得亭內紗幔飛舞。

他沒敢再多說。等了一會兒，見真人再沒有別的吩咐，便告了聲退，轉身離開了。

素衍回到他平日裏居住的院落裏，先看見院牆旁一株古松樹下站着的葉沉飛。

他的視線透過窗棂望向房內，顯然是在看房間裏面的岳稀星。

應該是害怕那人着惱，不敢進去。

子夜沖着葉沉飛嗚嗚兩聲。素衍敲敲它的頭，示意它要有禮貌。

然後才走到葉沉飛旁邊，道：“葉公子，你昏迷了這麽多天，該好好休息休息。”

雖然之前他給葉沉飛服了幾顆補充靈力真元的丹藥，但以葉沉飛目前的狀态，還是需要一番自我調養。

葉沉飛轉頭看了看素衍，微微颔首以示謝意，然後再次轉過頭，望向窗口的方向。

素衍搞不懂他就這麽看着空空的窗口有什麽意義，只是無奈搖搖頭，進屋去了。

正堂裏沒有人，轉到內室，就看見岳稀星背轉着身子坐在床上，盤膝坐着，一動不動。

“小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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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衍叫了他一聲道：“你在做什麽？”

岳稀星睜開眼睛，轉回頭，回到道：“我在……修煉。”

素衍哭笑不得，道：“可是你現在是魂體。你好像應該用本體來修煉吧？”

岳稀星語塞。

其實他根本不是在修煉，只是因為心裏頭煩亂不堪，一時無法，就打坐靜心一下而已。

只是他不想讓素衍知道他竟是如此地煩惱，所以就說修煉。

這時候聽素衍這麽說，也裝摸做樣不下去了，便轉回身子，把兩條腿放下來，坐到了床邊。

子夜上前湊在他的腿邊聞來聞去，大舌頭快要拖到地上。

素衍去桌邊倒了盞茶水，喝了一口對岳稀星道：“其實你現在可以正經修煉了。就像子夜，它一歲的時候我才教它修煉，現在也已經很厲害了。它雖然也是靈獸，但靈骨顯然沒有你的這麽好，所以這麽多年還沒有化形，連魂體都化不出。”

岳稀星低頭思索了片刻道：“我在修魂昏睡的那段時間裏，好像是進到了一片無垠的空間，那裏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修煉法門。我覺得我可以照着那個練試試。”

素衍聽了表示驚奇道：“是嗎？那可真是厲害。真人從前說過，落公子……呃，就是你娘，她不是一只普通的靈貓。現在看來果然是呢！你是她的孩子，自然也繼承了她的優勢。”

岳稀星搖搖頭道：“其實，我現在呆的這個貓體，并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我舅舅的。”

從前他總是覺得落颉領主讓他叫舅舅是故意逗他。

現在知道很可能是真舅舅時，叫出這一個稱呼仍舊覺得有些別扭。

素衍不知怎麽岳稀星又蹦出來個親戚，疑惑道：“舅舅？”

岳稀星點頭道：“是啊，我本來已經死了，被……招魂回去，不小心進了我舅舅的轉世貓體裏面。之前我還覺得很奇怪，現在想來，可能就是因為他是我舅舅，所以他的轉世貓體，才會誤把我吸了進去。”

素衍“哦”了一聲，其實他還是有些稀裏糊塗的，聽不大明白。

只是有一點他聽清楚了：“你舅舅的轉世貓體？他之前也……？”

岳稀星道：“對，他之前身死了，不過聽說靈貓沒有那麽容易死，還可以借腹轉世重生。”

說到這裏，忽然腦子裏一個念頭雷電一般閃過。

素衍也是同樣想到什麽似得表情看着他。

岳稀星喃喃道：“對啊，靈貓沒那麽容易死去，那我娘她……？”

素衍道：“會不會她已經轉世了？她是什麽時候出事的？從前她和岳清之公子一起離開仙島的時候還都是好好的。”

岳稀星眼神暗了暗道：“她是生我的時候難産死的。也就是二十一年前。當然，如果我爹沒有騙我的話。”

說着他站起身來，對素衍道：“素衍大哥，我要去查我爹和我娘的事，所以得離開了。你修好了我的魂魄，我很感激你。若是以後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再到島上來，好好感謝你。”

素衍擺擺手安撫他道：“你別着急。是這樣，真人讓我出島去辦點兒事，所以，你等我準備一下，咱們可以一起走。”

岳稀星：“哦，真的？那好啊，我等你一起。”

素衍轉了一下頭，遙遙看了窗外一眼，道：“還有，你剛才說到幫你修魂的事，那不過是我的舉手之勞。而耗費許多心力，一路帶你來到這裏求救的人，不是你那位葉公子嗎？”

岳稀星一聽這話就要炸毛道：“素衍大哥你可不要亂說，什麽叫我的葉公子。我和他真不是那種亂七八糟的關系。”

素衍不信：“可是葉公子說你們……？”

岳稀星站正了身體，覺得有必要好好就葉沉飛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對素衍進行一番解釋。

“素衍大哥，那些都不是像他說的那樣。你聽我跟你說。首先，他說我為他哭過，那是……”

這話還沒說完，就聽素衍插嘴道：“你是為葉公子哭過的。不說以前，就那天你在湮潭邊上，真的哭得很傷心。”

岳稀星：“我……不是，我當時是沒控制好情緒哭了 ，但我真的不單純是因為他才哭的。”

素衍不懂他看着葉沉飛一動不動的樣子哭，心裏還能想些什麽，于是沒說話。

岳稀星接着說回自己想要解釋的問題上。

“就是當年，那是我還小，才十六歲。那一年中洲盟的試劍大會在葉沉飛他們家的雲劍山莊舉辦，所有修真盟的人都去了，我也跟我爹一起去了。”

素衍聽得直點頭，卻在空檔裏插嘴問道：“什麽是試劍大會？”

岳稀星眼神暗了暗，解釋道：“就是比試大會。每三年舉辦一次，看誰本領好，修為高。”

素衍“哦”了一聲，滿臉感興趣的樣子，問：“那你和葉公子算是厲害的還是不厲害的？”

岳稀星實話實說道：“我不怎麽厲害，姓葉的……很厲害。”

素衍點頭，覺得跟他猜想得差不多。

岳稀星接着說道：“就是因為他很厲害，那時候我對他也是很敬佩的。可是就在有一天晚上，我沒事四處瞎溜達時，看見他被一個惡婦人毒打。”

“啊？”素衍很意外。

岳稀星道：“對，我當時反應就和你差不多。他那麽一個優秀的人物，怎麽會遭受那種事？那個惡婦人還是他的母親。”

素衍很意外：“葉公子可是做錯了什麽事？”

岳稀星搖頭：“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做錯事。但他那個媽，母老虎的名號在整個修真盟都是出了名的。我從前只知道葉莊主很怕老婆，沒想到他那個兇婆娘連自己的孩子都那麽狠。當時葉沉飛的一個兄長和兩個弟妹都在旁邊看着他挨打，可沒有一個敢站出來為他求情。我很氣憤，不明白為什麽有為人母者會那樣狠心，想要跳出來阻止卻又被王海阻止。哦，王海是我的貼身護衛。他說那是人家的家務事，不讓我插手。”

多年前的事情再翻出來說，雖然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但岳稀星還是記起來當時的那種憤慨和不解。

他身為伏魔谷的小少爺，從小到大備受所有人的疼惜和呵護。

所以他無法理解像葉沉飛那樣各方面都優秀到沒話說的一個人，為什麽會遭受來自自己母親的那種毒打。

真的是毒打，手裏的藤條都打折了好幾根。

岳稀星繼續說道:“最後，那惡婦人讓葉沉飛的兄長弟妹去祠堂面壁，而葉沉飛則被單獨留在院子裏罰跪。”

素衍聽到這裏也有些感慨了。

心想，這葉公子當時一定是做了什麽很大的錯事，那位葉夫人才會那樣罰他吧！他相信母親都是愛孩子的。

又聽岳稀星說道：“你也知道，我那個時候年紀小，又容易心軟。等那母老虎和其他三個孩子離開了之後，我就向王海要了些活血化瘀的靈藥，走出去交給葉沉飛。他當時臉色很不好看，嘴唇抿得緊緊的。我就覺得他太可憐了，就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真的，就只有幾滴而已。沒想到，現在被姓葉的拿出來說。我是為他掉淚了又怎麽樣？我家的小烏龜小金魚死了，我還要哭上個好幾天呢！這根本就說明不了什麽！”

素衍猶豫着要不要相信岳稀星的話，道：“可是，葉公子還說……”

岳稀星道：“我知道，他說我抱過他，親過他是吧？是，我承認，我抱過他。可那又怎麽樣？朋友之間擁抱一下很正常啊！尤其是……”

尤其是在他得知葉沉飛全家上下慘遭滅門之後。

那時候他們已經有點交情，雖然還沒有像後來那麽要好。

在他随父親去雲劍山莊吊唁的時候，看到孤零零跪在靈堂前的葉沉飛時，他是真的為他感到心疼的。并且主動跟父親說了，要多留幾天，幫忙照顧葉沉飛。

他爹當時看着他的表情有些複雜，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就是在那時，他和葉沉飛的關系更加親近了。

夜裏，他陪着葉沉飛守靈。

并排跪在一起時，他伸手去撫摸葉沉飛的背，希望以這種拙劣的方式給他一點點的安慰。

葉沉飛緩緩朝他轉過頭，忽然一把将他抱住，将頭埋在岳稀星的頸窩裏，發出壓抑的悶聲痛哭。

那應該是自從雲劍山莊出事以來，葉沉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放任自己的情緒宣洩，就在岳稀星的懷抱裏、肩頭上。

岳稀星忽然說不下去了。

他用力擡頭，不想讓淚水滑出。

當年，那樣的葉沉飛讓他心碎。

一邊安撫葉沉飛，一邊自己哭成了一個傻子。

到第二天眼睛腫成了一條縫。

那個時候的他縱然是一腔赤城，那時候還不知道真相的葉沉飛，又何嘗不是真情流露，毫不相欺？

岳稀星用力深呼吸幾下，将堪勘流出的淚水憋回去。

然後對素衍說道：“總之，我抱他僅僅是兄弟哥們兒那樣地抱，絕對沒有其他。”

事實的确如此。

從那以後的相處中，只要岳稀星覺得葉沉飛情緒有些失落低沉了，他就會主動抱抱他，拍拍他的背給予安慰。

他并不覺得那有什麽不妥。

“還有，那次不小心親他……”岳稀星說到這兒，終于有些難為情起來。

“其實我都有點兒記不太清楚了。那次我喝醉了，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這也不能怪我，誰讓他自己呆呆的，不知道躲開？”

那一次還是要怨他那不着調的舅舅。自打他也聽說岳稀星有了心上人之後，特意去了伏魔谷，要對他進行手把手的教學。

教學內容是如何使用各種手段引起女孩子的注意。

然後還附送了一本教材——絕版春宮圖。

岳稀星私底下偷瞄了兩眼，瞄得面紅耳赤。

恰好那天是谷裏二叔的生辰，岳稀星就多喝了幾杯。

然後他被葉沉飛攙扶着回房的時候，就發生了那種意外。

好想是他把葉沉飛給推到在床，然後迷眼含笑，說什麽:“葉沉飛，你有沒有看過《芙蓉暖閣傳》？很精彩的，要不要看？要不要我給你示範一下？”

……

之後記憶很迷糊，親了好像是真的。

酒醒之後他還記得嘴唇的那種溫熱觸感。

他很害臊，很難為情。去找了葉沉飛道歉。

好在葉沉飛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生氣反感的反應。

他當時也沒太糾結，想着反正他和葉沉飛是好哥們，這點兒小事兒，自然不必放在心上。

事實證明，他姓葉的還是放在了心上了。

一想到葉沉飛瘋瘋癫癫說的那些話，什麽“你是我的稀星”，什麽“你是我的愛侶”。

岳稀星心裏又是一陣沒來由地慌亂。

素衍聽到這兒，還是一點都沒有覺得岳稀星無辜，葉沉飛無賴的感覺。

都親人家了，管你是喝醉還是清醒呢！

他又問岳稀星：“那你和他睡在一起，也是誤會了？”

岳稀星點頭：“當然了。好兄弟，又都是男的，偶爾同塌而眠，通宵達旦暢聊世事，那是再再正常不過的了，對不對？”

素衍道：“我不知道，我沒有跟人通宵達旦過。我睡得很早，起得也很早。我的好兄弟是子夜，可我也沒和它同塌而眠過。它有它自己的窩，為什麽要睡在我的床上？”

這句話的反問，正是在質疑岳稀星的這些解釋了。

岳稀星很無奈，道：“你是不信我，信那個姓葉的了？”

素衍猶豫道：“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葉公子有點兒可憐。”

岳稀星無語了。

的确，他曾經也覺得葉沉飛家破人亡很可憐。

可現在，他不是也很可憐嗎？

岳稀星半晌無語，再擡頭時，發現素衍正盯着他看。

“怎麽了？”他問。

素衍道：“我在想，真人打給你的那道真氣該消耗的差不多了吧？”

岳稀星：“……”

“噗”的一聲。

不多不少剛剛好。

他又變回貓了。

素衍上前，把小貓抱回床上。

然後轉頭叫道：“葉公子，你進來看看，小岳公子這是怎麽了？”

岳稀星：“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