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岳稀星轉頭，在身後的一片朦胧中，看到一個巨大身影慢慢凸顯出來。

那是……一只貓。

一只身軀龐大毛色雪白的貓。

相比嬌小可憐的小貓，大了數十倍不止。

在小貓眼中看來，那真是個龐然大物了。

大貓有着一雙墨綠色的眼睛，它緩緩走近，兩只前肢伏地，直直地盯着地上的小貓，然後垂下頭，在豆大點的小貓身上嗅了嗅。

“喵嗚～”

小貓低低地叫了一聲。

對靠近的大貓産生了一種泰山壓頂的壓迫感。

大貓好像一點兒都沒發覺它的不适，微微側了頭，用臉頰親昵的蹭小貓的身子。

看得出它很溫柔，但還是把小貓蹭地一個踉跄，跌倒在地。

大貓順勢将鼻子湊上小貓的肚腹，拱了兩下之後，大舌頭一伸，舔了上去。

小貓招架不住大貓如此的親昵熱情。它那長條的大舌頭，簡直可以給它當被子了。

小貓正要奮力掙紮，忽然幾滴大大的水珠落了下來。

它擡頭一看，這只大貓……哭了。

“喵嗚～”小貓小心翼翼叫了一聲。

Advertisement

大貓微微擡了頭，一雙哀傷的眼睛直視小貓。

“浔兒～”它開口口吐人言。

語氣像是在呼喚，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的傻浔兒！”

岳稀星心頭莫名酸澀。

浔兒？是他的母親落浔嗎？

那這只大貓，是什麽身份？

“咦，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小貓轉頭看去，只見一只身形跟它差不多的小雪貂從一片霧蒙蒙中蹦蹦跳跳出來，蹦到小貓身邊，瞪着圓溜溜的小眼睛看着它。

這聲音……是落颉領主。

他怎麽變成貂了？

而且，這只貂看起來好奇怪，不像是真貂，倒像是個逼真的玩偶。

難不成自己霸占了他的貓體，無奈之下，他居然附身到一只玩偶身上了？

“喵嗚～”

小貓內心十分愧疚，也摻雜着重新遇上親人的欣喜。

就在這時，一旁傳來輕聲顫響。

小貓忙轉頭看去，只見在那光罩外緣，站着葉沉飛和黑狗子夜。

葉沉飛伸出一條手臂，輕觸在光罩之上，暗暗運力。

光罩發出的顫響，就是由此而來。

忽然“嘭”的一下，葉沉飛倒飛而出，又被光罩的力量反彈了出去。

小貓忍不住往光罩走近了幾步。

小雪貂落颉也走近幾步，看着重新爬起來，再次朝光罩走近的葉沉飛，道：“是這小子？看來你們已經順利找到定魂草了？嗯，你的魂魄果然修補完整。這小子看起來也比之前正常了。”

正說着，葉沉飛已經重新回到了光罩之前。這次他沒有再徒勞伸手，只是在光罩外思索探查，顯然是在想進來的辦法。

可從他的視線落點來看，好像從外面看不到裏面的情形。

只見他來來回回摸索探查了半天，卻不得章法。只好暫時停了下來，目光沒有焦點的落在光罩深處，喃喃叫了一聲：“稀星……”

落颉領主“切”了一聲，對岳稀星道:“這小子對你果真是心思不良。聽聽他叫的這一聲，哀哀怨怨，纏纏綿綿……”

“喵嗚～”

岳稀星不滿落颉的輕浮語調。

他是舅舅呢！真舅舅，就不能有點長輩的穩重嗎？

“稀星……”

外邊葉沉飛又叫了一聲，這一次之前那種癡纏的情緒淡了一些，反而是流露出了急切和茫然無措。

倒是像極了無計可施的孩子。

岳稀星從未見過這樣的葉沉飛，一時倒是有些意外。

“此處乃雪域聖地，閑人不可進入！”

落颉領主忽然提高了嗓門，沖着光罩外的葉沉飛喊道。

葉沉飛聽見落颉的聲音，立刻收起剛剛臉上的無措和心急，又變得一臉沉穩。

他對着光罩拱了拱手道：“誤闖貴地，抱歉。能否請将我的貓送出來？”

落颉看了眼小貓，忍不住邪邪笑道：“你的貓？怎麽就是你的貓了？告訴你，它是我們雪域裏的靈貓，跟你沒有半點關系。現在它自然是要留在這裏的。你呢，就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慢走不送！”

他這話一出，岳稀星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

落颉收了往外說話的聲音，只對岳稀星道：“你說過的吧，是他殺了你爹，毀了伏魔谷。你又不肯殺他報仇。之前沒辦法，讓他幫忙帶你去了仙島。現在問題都解決了，還不讓他滾蛋？難道你還要跟他走嗎？”

岳稀星默然。

他隔着光罩看了葉沉飛一眼，心頭莫名一陣揪緊。

從朋友到仇人，從生到死，又從死赴生。

他和這人的糾葛太多。

從此陌路，的确是最合适的一種方式。

“汪汪！”

狗吠聲傳來。

卻是子夜朝着光罩的方向叫了兩聲，一副放心不下的樣子。

岳稀星心想，至少，再打個招呼吧！

嘗試了一下，“噗”的一聲，他終于再次化出了魂體。

憋在漂浮虛空裏那麽久，他一直是貓體形态，不能說話，沒有手腳。

當了二十多年的人，一下子做貓，還是有諸多不便。

岳稀星轉了轉頭，看看雪貂外形的落颉領主，又去看那只大貓。

大貓擡起一只爪子，輕輕撫過他的頭頂。

“真像……真的很像。”

說完，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岳稀星心裏有很多話想問，想問問這是哪裏，想問問這裏和他娘親有什麽關系，想從別人口中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但他想了想，還是想先把外面那兩個家夥的問題解決一下比較好。

他問落颉領主:“我能出去跟他們說幾句話，然後再進來嗎？”

落颉領主點頭:“當然可以。你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魂魄裏有我的魂晶和你娘的獸魂之晶碎片，雪域聖地不接納咱們落氏雪貓一族之外的任何生靈死魂進入。而你，是自己人。”

這……應該算是一個确切的答案了。

岳稀星定了定伸，點頭轉身往光罩外走去。

很輕松地穿過光罩，轉過頭去看，發現原來從外面看起來，光罩處是一片皚皚白雪，什麽都看不出來。

沒等他轉回頭，身子便被一下子擁抱住。

“稀星。”

葉沉飛悶聲在他耳邊低喃輕語。

岳稀星忙将他推開。

真是仗着裝瘋賣傻為所欲為。

從前的葉沉飛可不是這麽随便的。

以前他每次上手搭葉沉飛的肩膀，都會換來他身體僵硬的反應。

這讓他一度認為葉沉飛不喜歡跟別人有肢體接觸。

如今看來，好像并不是那麽一回事。

岳稀星清清嗓子，限制住自己發散的思維，又伸手将葉沉飛推開一段距離，這才說道:“我不知道你的失憶是真是假。反正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到了屬于我的地方，我會留在這裏。我這人恩怨分明。為我招魂，帶我去仙島的事……算我謝謝你，但也僅此而已。你要是真的忘了自己是誰，我可以告訴你，你姓葉，叫葉沉飛，中洲人士，家住奇山境內的雲劍山莊。你回去吧，那裏有你熟悉的人，他們會告訴你從前的事。”

說完這些，岳稀星也不管葉沉飛的反應，又轉了頭，低下身子去撫摸子夜的黑腦袋。

“你是不是很擔心素衍大哥的情況？一會兒我幫你問問怎麽從這裏去東海，希望那個黑麟蛟怪還沒把素衍大哥抓進那個怪地方。你走的時候帶着聯絡用的木簡，有什麽情況就告訴我，我雖然沒用，但說不定運氣好，到時候也能幫上什麽忙。”

子夜嗚嗚地低叫了幾聲，算是回應。

岳稀星也不耽誤，轉頭又進了光罩裏面的聖地，跟落颉這樣那樣大概說了說情況，又說了自己想要幫忙的想法。

落颉領主痛快的拿出一張千裏傳送的符咒，另加一個聯絡用的木簡，交給了岳稀星。

岳稀星拿出去交給子夜，子夜沖他汪汪叫了兩聲。

岳稀星拍拍它的頸背:“快去吧！”

子夜大舌頭伸出來添了舔岳稀星的手，銜了符咒去了。

岳稀星暗暗擔憂，不知道這只在仙島上長大的蠢狗，到底能不能行？

正想着，忽覺衣袖一緊，轉頭看見葉沉飛站在他身後，扯住了他的袖口。

“你還生我的氣嗎？”

葉沉飛低聲問道。

語氣裏是小心翼翼，還帶了點兒莫名的委屈。

岳稀星啞然失笑，反問他:“我為什麽要生你的氣？”

葉沉飛不回答，只拿一雙眼睛靜靜地望着他，沉沉郁郁的，像是結了絲絲密密的網，要将岳稀星網在其中，是非對錯都不是讓他放手的理由。

岳稀星被他看得煩躁，甩開被葉沉飛拽着的衣袖，沉聲怒道:“你說啊，我為什麽要生你的氣！”

葉沉飛見他動怒，動了動嘴唇，低喃道:“我忘了，你也忘了好不好？”

岳稀星:“……”

呆愣了片刻，他冷然一笑。

姓葉的果然是聰明絕頂。

過去的事，背負的人命和恩仇，一句“忘了”就可以一筆勾銷。

他正視葉沉飛的眼睛，冷冷說道:“不好！我為什麽要忘，我會一直記得，你葉沉飛是怎麽讓我傷心難過。”

說完，他轉頭，半點不猶豫地回了光罩之中。

漫天冰雪天地之中，就只剩葉沉飛孑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