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麻木

右郎并不打算永遠陪在毫無靈力的牧唯身邊,畢竟他終究有一天會成為死神,成為人上人,然後離開這條破敗的街道,去那個老爺子口中如同仙境一般的靜靈庭去。

但是在離開這裏之前,右郎還是決定好好照顧無法離開屋子的牧唯,至少也要為他準備一套完整的被褥才行。

不過,無論右郎如何為自己計劃,他終究也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并不知道他們所在的街道即使是在死者停留的流魂街中,也是屬于極為貧瘠的區域,無論是食物還是生活必需品都不是随意讨要就可以得到的。

再加上右郎體內的靈力并不弱小,也使得他很容易就會感覺到饑餓,在流魂街的生活也會變得越發艱難。為了自己的溫飽,為了實現向牧唯承諾的事情,依舊是個孩子的右郎只能咬緊牙關去尋找一些工作的機會。

而大門不出的牧唯對此更是一無所知,他試着強迫自己進入睡眠狀态,但是一覺醒來也沒有辦法進入到夢中世界,如果是一天或者一周如此也就罷了,當整整半個月的時間都無法進入夢境之後,無法離開屋子的牧唯覺得自己就好像是被遺棄在世界角落的一粒塵土。

每天,牧唯就這麽坐在正對着大門的位置,看着流魂街的天空,看着偶爾從門前走過的那些流魂街居民。那些行人看起來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眼睛裏沒有神采,即使嘴唇幹裂骨瘦如柴也不會覺得口渴,不會感到饑餓。那些魂魄明明已經在現實世界死去,卻在死後的世界生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牧唯有的時候會露出自我嘲諷的笑容,此刻的他似乎和這些流魂街居民并沒有什麽區別,只不過他們還能夠在街道上行走,沐浴陽光。而他則只能坐在濕潮的屋子裏,看着自己的皮膚失去色澤,變得越發蒼白。

唯一陪伴在牧唯身邊的,就只有右郎這個孩子而已。一開始的時候,右郎會跟牧唯說一些外面的事情,比如說流魂街所在的世界叫做屍魂界,擁有靈力的人只要成為死神就可以進入傳說中的靜靈庭。會說一說自己在工作的過程中偶爾找到的食物,會說一說在街道上偶爾見到的巡邏死神,說一說這些負責巡邏這片區域卻經常不見人影的死神大人是多麽神氣,多麽令人敬仰。

但是當牧唯一天比一天沒有精神,坐在小木桌的後面一日比一日沉默,右郎似乎也沒有了和牧唯交流的心情,每天為了口中的工作早出晚歸。

每次當右郎帶着一身疲憊回到破屋的時候,牧唯已經沉沉睡去,所以右郎只能在稻草堆的邊上湊合着躺一會兒。只不過,每次右郎醒來的時候都會發現自己躺在厚厚的稻草堆上,身上披着屬于牧唯的那件黑底紅紋的和服,帶來一絲少有的溫暖。

而牧唯則早早地就已經坐在那張破木桌的後面,身上只穿着白色的裏衣和紅色的袴,留給右郎一個并不寬厚,甚至可以說過分纖瘦的背影。

已經無法計數的白天和黑夜流逝,牧唯早就已經放棄了去記錄時間,日複一日的日子似乎也完全沒有任何變化,讓心态一向随遇而安的牧唯都感覺到有些麻木。

“牧唯!”

但是這一天,當右郎在天還沒黑的時候就匆匆跑回家的時候,坐在那裏發呆的牧唯才發現這一天似乎有些不同。從門口沖進來的右郎站在逆光處,但牧唯卻清楚地看到這個一向內斂的孩子臉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興奮笑容。

牧唯的視線落在右郎的懷裏,只見他抱着一套單薄的被褥,甚至還可以在上面看到縫補的痕跡。即使并不完美,但牧唯确實已經太久沒有見過真正的被褥了,不免多看了幾眼。

不過,正是因為多看的這幾眼,牧唯才發現右郎那雙還未長開的手上竟然布滿了各種傷痕,他這才發現這個孩子口中微不足道的工作,似乎要比他所想象的要殘酷很多。

“我們約定的被褥!”右郎這個時候是真的愉悅地笑着,除了喜悅之外再沒有其它複雜的想法,“這樣子,牧唯你就不需要睡在稻草堆上。而且,我也可以……”

可以去往其它地方,去為了成為死神而努力!

右郎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身體上就傳來了一陣難以抵抗的虛弱感,下一秒就臉色蒼白地癱軟在地上,眼前一陣眩暈,直接就這麽暈了過去。

在流魂街工作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更何況右郎只是一個孩子,擁有靈力的身體更是要比其它魂魄更容易饑餓和生病,右郎能夠一直支撐到現在反而是一件奇跡。

“右郎!”這麽長時間以來,牧唯第一次大驚失色,他立刻跑過去想要扶住右郎的身體,卻因為右郎距離門口太近的關系,而感覺到了熟悉的阻撓感。

“有沒有人!”沒有辦法繼續向前的牧唯只能高聲呼救,對着門前路過的每一個人都發出求救聲,但是所有的人看起來都是如此的冷漠,就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施舍……就好像這一切都是流魂街習以為常的情景一樣。

看着被右郎抱在懷中的那一套被褥,牧唯用力咬住下唇,即使咬出血絲也沒有任何動容,反而接着這一絲疼痛,努力向着右郎所在的位置挪動腳步。到了最後,牧唯只能跪坐在地上,伸長手臂,終于抓住了右郎暈倒時前伸的手臂!

就在牧唯抓住右郎手臂的一瞬間,他的瞳孔突然縮小,驚訝地看到他觸碰到右郎的位置,出現了熟悉的電擊閃光!

用最快的速度将右郎拉到自己身邊後,牧唯就快速松開了抓着他的雙手,有些愣愣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被褥和沒有意識的右郎。難道說這詭異的電光并沒有随着三尾狐的姿态而去?那麽它究竟是什麽東西?

因為在此之前,就算是在夜裏幫助右郎蓋被子,牧唯每次也是極為小心翼翼,為了不吵醒右郎而不敢發出聲響,不敢觸碰他的身體。所以一直到了現在,牧唯才發現這種電光依舊存在于自己的身體之中。

上一次觸碰到右郎的時候,還是在那灼燒着的火焰中,那個時候無論是他還是右郎估計都無暇顧及那小小的電擊感。

利用散在地上的被褥包裹起右郎小小的身體,牧唯這才将他轉移到了那一堆稻草上。雖然有了休息的環境,但是看着右郎慘白的小臉,牧唯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我該怎麽辦?

在麻木了這麽長時間之後,牧唯此刻的表情看起來終于再次有了生機。然後就在牧唯毫無頭緒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自己體內沉寂了許久的力量再次萌芽。

雖然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身體究竟變成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夠擁有怎樣的力量,但是這股力量的萌芽就好像成了牧唯的救命稻草一樣,讓他努力沉浸在力量的摸索中,有些熟門熟路地想要将力量引導出來。

确定這股力量已經生根發芽之後,牧唯才睜開了剛才閉上的眼睛,原本黑色的雙眼竟然再一次變成了耀眼的金色!然後,牧唯就看到自己的手中多了一枚小小的幽藍色火苗,火焰的周圍還飛散着一些熟悉的金沙,火焰和金沙随着牆壁窟窿裏傳來的微風搖動,看起來實在有些弱不禁風。

沒等牧唯引導這枚火苗做些什麽,它已經徑直飛到了右郎的額頭之上,似乎打算進入到右郎的身體之中。

“等一等!”牧唯完全不知道火焰進入右郎的身體會發生什麽,所以立刻伸出手想要阻止,但是那枚火苗卻如同有生命一般靈巧地躲過了牧唯的手,直接融入了右郎的額頭中。

牧唯立刻緊張地看向右郎的反應,卻發現他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任何不适,臉上的表情反而比之前舒緩了許多,臉色也不再慘白,多了一些健康的血色,就連呼吸也平穩悠長起來,就好像正處于甜美的睡夢中。

雖然依舊不知道那一枚火苗究竟是什麽,但是顯然右郎的身體有了明顯的好轉,如果能夠快速醒來的話就再好不過了。在此之前,因為牧唯覺得自己什麽都做不到,所以只能寸步不離地陪伴在右郎的身邊,希望能夠看到他快速醒來。

對于右郎這個和自己一起來到流魂街,而且相伴這麽長時間的孩子,牧唯顯然并不希望看到這個孩子出現任何不好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即使是死者生存的屍魂界,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據說在靜靈庭,永遠不會有晴天之外的天氣出現,可是越接近流魂街的外圍,就越容易出現糟糕的天氣。

所以當右郎恢複清醒的時候,雖然是白天,卻也聽到了屋子外面的風聲和雨聲,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躺在可以稱得上暖和的被褥裏,但無論是被褥還是下面的稻草堆都偏離了之前所在的位置,被搬到了屋頂窟窿比較少的地上。

如今床鋪所在的位置靠牆,而且只有右郎頭頂的位置有雨滴落下。若是将床鋪微微向任何方向挪動,都可能會讓右郎處于漏雨的窟窿下面。

而當右郎聽着雨滴的聲音看向頭頂的時候,卻看到黑底紅紋的袖子擋在他的正上方,阻攔滴水的時間長了,右郎可以看到整個袖子幾乎都已經浸水,若非水滴的速度不快,這樣粗陋的擋雨方式可能早就已經失敗了。

從被褥上撐起身子,右郎一側頭就看到了靠在牆邊睡着的牧唯,努力撐起手臂顯然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所以即使在睡夢中牧唯也是緊鎖着眉目,看起來并不是很舒服,而牧唯垂下的另一條手臂上,衣袖也早已經被水沾濕,即使沒有親眼看見,右郎也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麽。

這個家裏,除了那個三條腳的破桌子之外什麽都沒有,所以為了不讓生病的右郎淋到水,牧唯只能用最傻最笨的方法……

他才不會因為這種笨蛋行為而放棄離開的計劃!就不能用那張破桌子給他擋雨嗎?!真是個笨蛋!

右郎雖然不斷這樣告訴自己,卻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将牧唯堅持着的手臂放下。

可是當右郎觸碰到牧唯身體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電擊的酥麻和微痛。雖然右郎處于大病初愈的狀态,但也許是因為那一枚怪異火苗的關系,他的身體情況已經完全恢複了健康,并沒有因為電擊而受到影響,所以右郎在咬了咬牙之後,還是再次用手抓住了牧唯的肩膀。

在努力将牧唯轉移到被褥上之後,右郎看了一眼還在滴水的屋頂,突然就飛奔着沖進外面的雨裏,他知道哪裏可以找到暫時堵住屋頂窟窿的東西,但他還是必須跑得更快一些才行!

—平安京—

麻倉葉王忍住急躁和怒火,拂袖離開進行召喚的房間,然後對守在門口的冷冷地說了一句——

“帶我去幻想界,我必須要去見天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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