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回家

“所以……”老人說完後的許久,右郎才沙啞地開口,“你們……你們所有人就這麽看着他們帶走我哥哥?你們從頭看到尾,卻沒有一個人出過聲嗎?!”

右郎的聲音從一開始的低沉,到逐漸提高的聲音,再到最後的歇斯底裏。

“答應過會照顧我哥哥的人不是你們嗎?什麽到了這個時候你們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為什麽?!難道當你們踩過地上血跡的時候,真的能夠心安嗎!!”

“右郎。”老人的聲音也有些顫抖,“那些人我們惹不起,我們只是想要普通過日子而已。”

右郎無法反駁這些流魂街居民的生活方式,他只能順着牆壁一路滑落坐下,然後抱着頭蜷縮在那裏,痛苦地咬着牙說:“那為什麽甚至沒有一個人來找我!”

人群再次陷入了沉默,每個人看起來都是尴尬慌亂的樣子,深怕右郎那個家夥突然沖出來把他們揍一頓。

“啊!”

當看到右郎突然起身之後,所有人都向後退了一步,卻只看見右郎棕色的雙眼中布滿了血絲,然後握緊拳頭問了一句:“馬車往哪裏去了?”

“往那邊去了!”老人連忙指了一個方向。

“右郎!”又在這個時候,大腹便便的胖老板也艱難地跑了過來,滿臉通紅的樣子簡直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斷氣了一樣,“我剛聽說了你哥哥的事情,那波人除了是強盜之外,似乎經常拐走各個區域的男男女女,然後帶到潤林安去賣!我估計按照馬車的速度,他們可能已經快到潤林安了!”

“潤林安……”

曾經,右郎對于這個流魂街中距離靜靈庭最近的區域無比向往,但此時此刻卻幾乎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那三個字,然後就這麽什麽都不顧地向着潤林安的方向飛奔而去。就算知道自己所在的區域距離潤林不知有多麽遙遠,但這一刻右郎除了讓自己奔跑起來之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當右郎快速奔跑起來,兩邊的街道向後退去,他的眼中似乎只能看到一直在家中等待着自己的哥哥,會因為自己記錯和歌而木鏟揍自己的哥哥,執着于那種難吃面條的哥哥,會在自己生病時貼心照顧的哥哥,會因為他所做的每一件小事而真心喜悅的哥哥……

就算他并不是哥哥記憶中那個喜歡吃面條而且不喜歡和歌的那個人,更不是哥哥睡夢中低語的那個名字……

就算他無數次想過要離開那條破敗的街道,去成為不需要向任何人屈服的死神……

可是,當哥哥真的就這麽消失不見,右郎才發現無論是死神還是哥哥記憶中的那個人都不重要,如果哥哥消失不見,那他的生命中似乎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一定!一定要将哥哥找回來!

抱着這樣的信念,右郎咬緊了牙關發誓,無論以怎樣的方式,他都要找到牧唯。然後,就算一輩子只能待在那個小屋裏,他也不要再和哥哥分開。

……

從那天開始,右郎就從街上消失了,近乎半年的時間足以讓牧唯和右郎的事情,成為流魂街中被淡忘的一個故事。

一直到半年之後,一個頭發散亂衣衫破舊的身影出現在街道上,然後緩緩走進那棟半年沒有人居住的小屋,彎下腰将依舊倒在地上的木桌擺正,然後就這麽在滿是塵土的屋子裏坐下,環顧着半年未曾見過的小屋。

屋頂上用來修補窟窿的木板已經搖搖欲墜,如同沒有修補之前一樣總有塵土掉落進來,屋子裏原本有的兩套被褥和廚具都消失不見,可能已經被路過的人就這麽順手拿走了,只剩下一個髒兮兮的木鏟子還落在地上,被那蓬頭垢面的男子順手撿了起來,用衣服擦拭,然後放入懷中。

曾經放滿了整個屋子的花草早已經枯萎,只留下爬滿了各種蟲蟻的花盆和腐爛的根莖。那個右郎和牧唯一起做出來的木架上,所有的紙筆和書籍也已經被掃蕩一空,甚至連木架的一邊也被拆了幾根,也不知道是不小心,還是取回家當柴火燒了。

“是誰啊?”老人顫巍巍地從門口向裏面張望,雖然內心覺得自己并沒有做錯,但是老人這半年過來過得并不好,如今一聽到屋子裏有了動靜,就立刻走了出來。

“是我。”屋裏的人扒拉了一下栗色的亂發,露出一張有些疲憊的臉,赫然正是離開了半年多的右郎,曾經充滿了神采的棕色雙眼中,此刻也多了一些其它的意味,“我找了很久……想着也許哥哥回回到這裏,想着如果哥哥回來的時候我不在的話一定會很難過,不過也許只是我放棄之前最後一點奢望吧。”

對于右郎的想法,老人看不透,也不想看透,只是嘴裏念叨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至此之後,右郎就再沒有說過話,只是如同從前的牧唯一樣,坐在木桌後面,通過小小的一扇門觀察着外面的世界。像這樣做着牧唯曾經做過的事情,用牧唯的視角來看向天空,右郎似乎比以往的任何的時候,都更能夠感受到牧唯曾經經歷過的寂寞。

就這樣日複一日地坐在這裏,究竟是什麽讓牧唯還能夠露出那樣溫和的笑意?

右郎回到這條街的一周之後,兩個穿着黑色死霸裝的死神來到了屋子的門口,捏着鼻子看了一下右郎身處的這個破屋子,然後帶頭那個光頭的死神一邊掩着鼻子,一邊讓自己的夥伴進到屋子裏去。

想了想光頭的身份,另一個死神還是彎腰走進了屋子裏,然後對正在發呆的右郎說:“喂,小子,還記得我們嗎?”

右郎總算是将視線落在那兩個死神的身上,然後認出對方就是曾經邀請自己前往真央靈術院的那兩個死神,只是後來因為離開這條街去尋找牧唯,而将那個計劃徹底擱置了。

“小子,你說你運氣怎麽這麽好?”那個死神比了比光頭死神的方向,繼續說,“半年前正好遇到尾崎這小子日行一善,想要帶你離開這個破地方,沒有想到你這小子竟然消失不見了。結果這一次出來巡邏,尾崎大少爺竟然還記得你這小子,打算給你第二次機會,要不要跟我們離開這裏?”

“離開這裏?”右郎有些麻木地重複着那個死神所說的話。

“小子,你還是抓住這個機會比較好,從這種破地方走出去的人,可是很難進入真央靈術院的。”那個死神看了看正在門口呼吸新鮮空氣的光頭,然後壓低了聲音假中摻真地對右郎說,“這位大少爺出身貴族,加入巡邏隊只是家族任務而已,等這次回去了就會馬上升職。有了這位大少爺的推薦,你在真央靈術院也會好過很多。”

“貴族……”右郎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拳,然後擡頭看向一臉匪氣的光頭死神,這種人就是住在靜靈庭裏的貴族嗎?右郎還記得自己在尋找牧唯的過程中打探到的消息,那些被拐走的人最後都被送去了潤林安,姿色好一些的則被靜靈庭的貴族賣去,可能終生不見天日。

自己已經找遍了潤林安的每一個角落,現在就只剩下那個他還無法踏足的靜靈庭!

哥哥……牧唯很可能就在那裏!

“還希望先生帶我前去真央靈術院!”右郎向着門外的人微微颔首,然後低下頭不讓那人看到自己眼中的算計和虛假,“定然不會忘記先生出手相助”

“哈哈哈哈!”看到那個記憶中極為倔強的孩子如此“謙卑”地在自己面前低頭,那個叫尾崎的死神得意地笑了好久,“宇田,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日行一善嗎?看到這些驕傲的家夥在我面前低頭,實在是這個世界上最過瘾的事情了!”

說着,尾崎又看向擡起頭來的右郎,說:“你是叫右郎吧?放心吧,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好好償還我這份恩情的,不過……你這名字還真是有些随便,難登大雅之堂。”

“右郎只是父母為了方便而叫的。”右郎從地上起身,然後率先在宇田之前走出了低矮的破屋子,“如果要進入真央靈術院學習的話,确實已經不需要再使用這個名字了。”

“原來是小名嗎?”可能是因為終于有人和他一起成為了尾崎的小弟,宇田對右郎多了一些親切,“那你父母給你取的真名是什麽?”

走在前面的右郎頓了頓步子,然後看了一眼潤林安的方向,說:“藍染……我的名字是藍染惣右介。”

—平安京—

“這裏是哪裏?”牧唯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出現的是有些熟悉的屋頂。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但也許是因為時隔太長時間,牧唯一時間有些想不起來。

微微向左邊側過頭去,牧唯看到的是同樣有些熟悉的木門和緣側,記憶中好像有人就這麽背對着他坐在那裏,手中拿着紙扇,穿着一身白色的狩衣,嘴角的弧度都似乎在記憶中隐現。

然後,牧唯就發現在自己躺着的軟榻旁邊,竟然放着一個制作有些粗陋的相框,裏面放着的那張照片瞬間将牧唯幾乎已經開始淡忘的記憶,如同洪流一般重新尋找了回來!那是在PK學園的夏日祭典上,牧唯、齊木、海藤還有燃堂和照橋他們穿着和服,一起在煙花之下留下的照片。

這一刻,每一張笑臉似乎都恢複成了鮮活的記憶。

“醒了?”穿着白色狩衣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酒紅色的長發這一次卻整齊的梳理了起來,少了一些牧唯之前見到時所擁有的不羁氣質,卻更多了幾分貴氣。

“看到你戴這個帽子還真有些奇怪,大陰陽師先生。”牧唯所指的自然是麻倉葉王頭頂上高高的烏帽,然後下一秒他就想到了更加重要的事情,“也許這位大陰陽師先生應該好好解釋一下關于電擊的事情。”

麻倉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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