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櫻花

身處于流魂街的時候，牧唯從來沒有在屋子外面行走過。所熟悉的無非是自己屋子的那扇大門，以及從門口望去的那一片風景。所以牧唯和一同前往的古屋管家找了好久，最終才在快要入夜的時候找到了那間已經搖搖欲墜的小屋。

“牧唯少爺，真的是這裏嗎？”因為已經靠近流魂街的外圍，所以老管家顯得有些小心翼翼。一路上，若非是找到了還記得那一對失蹤兄弟的流魂街居民，也許他們就真的找不到這快要坍塌的屋子了。

而牧唯則已經邁步走入屋子，就算這屋子裏布滿了灰塵，幾乎嗆入鼻子，牧唯還是在屋子裏站了很久。可能是因為穿不慣朽木家準備的衣服，牧唯身上的衣服幹脆就變回了在夢中世界時穿的那一套，雖然略微顯得有些厚重，但至少讓牧唯有一種放松的感覺，而且就算身處于幾十年沒有人跡的屋子裏，也能夠不染塵埃……

就好像一開始來到這個屋子裏的時候一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周圍的領居們都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想要看看是哪位死神老爺坐着那麽漂亮的馬車來到這條街上，卻發現那穿着一身紅色的死神老爺，竟然徑直走進了街上那棟有名的破屋子裏。

如今街道上老一批的人很多都已經耗盡生命然後從街上消失，但是這棟破屋子卻依舊有着很響的名氣，因為……它實在是太破了！新來到街上的魂魄就算是露宿街頭，都不願意住進這屋子裏。畢竟露宿街頭頂多就是吹風淋雨，要是住進屋子裏的話，沒一會兒嘴巴鼻子裏就被灰塵給塞滿了！

更不要說那幾乎全是窟窿的天花板，也不知道最初的住戶是怎麽在這屋子裏生活的。

然後，等到牧唯再次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時候，竟然有曾經的鄰居認出了牧唯的身份！畢竟，雖然整個人的身形有了變化，但是在收斂了力量的情況下，無論是身上的華服還是出色的容貌都讓曾經見過牧唯的人有了很強的既視感。

“你……你是那誰的哥哥吧？”對方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卻已經完全忘記了右郎和牧唯的名字，只是将牧唯與那破屋子聯系在了一起，才想起了牧唯的身份。

流魂街中那些沒有靈力的普通魂魄并不會變老，只是終究會有一天徹底消散。所以牧唯馬上就認出了那個鄰居的容貌，雖然交往不深，但的确是曾經坐在一起聊過天的人。

“您好，請問您知道右郎後來去了哪裏嗎？”

也許是因為跟在牧唯身後馬車旁邊的古屋管家和幾個下人，也許是因為牧唯站在那裏不經意間就流露出的大方貴氣，當聽到牧唯口中的敬語之後，那婦人慌得向後退了一步，然後才低着頭說：“右郎那個孩子啊，是我們這條街的驕傲，幾十年前就已經成為死神老爺了！”

右郎早就已經成為了死神？

得知自己不可能在這裏找到右郎，而且右郎早就已經進入了靜靈庭，牧唯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失望還是為自家弟弟感覺到驕傲。只不過，想到在朽木家主在任務中殉職的兒子和媳婦，想到靜靈庭因為死亡而快速更替的死神隊伍，牧唯又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幾年前，右郎還回來看過呢！”接下來那婦人所說的話，倒是讓牧唯松了一口氣，“聽說已經當上了什麽官……反正就是在死神老爺們當中出頭了，還說很快就能找到他哥哥，也就是老爺您呢！”

官？

“說的應該是席官吧？”古屋管家在一旁低聲說道，“如果你弟弟真的成了席官，那我們尋找起來就容易多了。”

牧唯點了點了，雖然說這一次沒能找到右郎，但至少獲得了右郎的确切信息。如果将搜索的範圍定在靜靈庭的席官中的話，尋找的難度也就大大降低。

在認真謝過告知消息的鄰居之後，牧唯就和老管家一起回到了靜靈庭。一路上，老管家認真叮囑牧唯，讓他千萬別一時沖動四處去靜靈庭找人，比起牧唯一個人的力量，朽木家的人更能夠做好這件事情。得到牧唯的點頭答應之後，老管家才開始詢問和右郎相關的一些信息，并且保證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找到和右郎有關的消息。

于是，牧唯就在朽木家的西院繼續住了下來，在老管家的叮囑下将剛剛恢複的身體好好休養幾天。但是當牧唯坐在屋子裏，看着庭院中的櫻花散落枝頭，竟然覺得自己渾身都有些難受，就好像回到了自己當初在流魂街無法邁出大門的時候……

明明已經恢複了自由移動的能力，卻還是只能這樣坐在房間裏？

牧唯曾經以為自己是那種手邊有書有茶，就可以長時間不出門的類型，但是經歷了在流魂街的那幾年，牧唯覺得就算是老爺爺的身子骨都得時不時出門活動一下，更何況他還遠遠沒到年老的時候，自然不可以坐在這裏虛度光陰！

但是……他又能去哪裏呢？

剛剛起身的牧唯又無奈坐下，在整個靜靈庭裏，除了朽木家的幾個人之外，他可以說是一個人都不認識，總不可能去靜靈庭的街道上瘋瘋癫癫地大喊大叫，然後說要找弟弟吧？

此時此刻，雖然手上的書籍是來自朽木家的珍貴藏書，但牧唯卻只是看着書本發呆，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就連桌上的茶水涼透了都沒有發覺。

“古屋爺爺，那個叔叔是不是有心事？”纏着老管家說要來西院玩的朽木家小少爺，這會兒看見裏面眼睛盯着書本出神的牧唯，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小孩子那糯糯的聲音聽起來極為軟綿。

“是啊小少爺，那位叔叔在找自己的弟弟。”老管家雖然從小看着這孩子長大，但對方現在是朽木家未來的家主，所以站在距離孩子一步遠的地方，并未靠近。

“就好像白哉一樣嗎？白哉也在找爸爸媽媽。”朽木白哉看了一眼老管家和自己之間的距離，神情有些黯淡，然後又看向牧唯的方向，“那叔叔會找到自己的弟弟嗎？”

“會找到的。”也許是為了給孩子增添信心，老管家肯定地點了點頭，“叔叔很快會找到自己弟弟的。”

“那真是太好了。”小白哉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非常平靜，“畢竟白哉已經不可能找到父親和母親了……”

說完之後，小白哉在老管家還在愣神的時候，就一路跑進了西院，然後回過頭來對老管家招了招手說：“古屋爺爺，能幫白哉摘這個嗎？”

“好咧，老朽馬上就來。”

牧唯自然聽到了門外的動靜，卻并不覺得外面所發生的事情與自己有什麽關系，一直到匆匆又細碎的腳步聲一路跑到了他的房門口，這才擡起頭來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逆光的視野中，那個小小的身影手中好像捧着什麽，然後就這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

這個場景和記憶中的某個畫面重疊在一起，小小的右郎捧着那個小小的花盆興高采烈的回來，如同獻寶一樣将那盆小小的盆栽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右……”

逆光下的人影走近，牧唯這才看清楚那個孩子是之前見過面的朽木家小少爺，因為跑動而顯得小臉紅撲撲的，還有些細喘，卻完全不妨礙那個孩子将手中的東西放到牧唯展開的書頁上。

那是外面櫻花樹上的一根花枝，嫩粉色的櫻花在那枚細枝上長滿。當孩子将花枝放在書頁上之後，還掉落了幾片粉嫩的花瓣，看起來倒是賞心悅目。

“每次父親和母親出任務的時候，白哉吃完晚飯都會在大門口最高的那棵櫻花樹下等他們回來，而且每次都可以等到他們！連爺爺都說，我們家裏的櫻花樹有神奇的力量，無論父親母親去了哪裏，都能把他們帶回來。”

小白哉努力踮起腳尖，才讓自己可以趴在牧唯的案幾上，然後才繼續說：“那一次，父親和母親說他們要離開好久，還告訴白哉說，如果想他們的話每天晚上可以去櫻花樹下等一會兒，很快他們就會回來的。”

“但是……櫻花樹再也沒有把父親母親帶回來。”小白哉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就這樣看着牧唯，眼神中有着屬于孩童的無垢和天真，“但我覺得不是櫻花樹的錯，一定是父親母親遇到了什麽麻煩！連櫻花樹中的神靈都無法将他們帶回來，就一定是遇到了特別複雜的問題。叔叔，你說是不是？”

被冠上“叔叔”這個稱呼的牧唯無奈地笑了笑，然後說：“是啊，白哉的父親和母親一定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嗯！”白哉用力點了一下頭，眼睛裏卻多了一些水汽，“所以，櫻花樹上的神靈還是很厲害的，一定可以将叔叔的弟弟帶回來！如果叔叔不喜歡出門的話，就可以看看白哉帶來的花枝，效果也是一樣的！”

得知眼前的孩子說了一大堆，竟然只是為了安慰自己，牧唯不禁有些動容，于是伸出手在孩子的腦袋上摸了摸，就好像他和右郎在一起的時候經常做的那樣。

感覺着牧唯手心的溫度，白哉也有些愣住了。自從父親和母親離開之後，似乎就再也沒有人對他做過這樣親昵的舉動，就連爺爺也最多只是牽着他的手，然後一言不發……

“叔叔在這裏也坐了好久，正想要出去走走。”牧唯從蒲團上起身，然後動作自然地走到小白哉的面前，彎腰将孩子直接抱了起來，有些好笑地看着發呆的小白哉，說，“不如就帶叔叔去看看吧，那棵有神靈居住的櫻花樹。”

被人就這麽抱入懷裏，白哉瞬間就想起自己以前在櫻花樹下等待父親和母親，有那麽幾次自己不小心睡過去，從外面回來的母親就會這樣将他抱起來，和父親一邊說笑着，一邊帶着他一起回到屋裏去。

“嗯！”白哉有些含糊地應了一句，然後就整個人埋進了牧唯的懷裏，這些天來一直都沒有流出來的眼淚，似乎再也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