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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兒了,何容珍總挂在嘴邊的一句便是賀景楓忙,遠和恩一開始還不覺著,後來覺著了,是啥時候呢?自然是賀景楓真忙昏了頭,一個身恨不得分成兩個用,每回過來吃個飯都是匆忙的,也沒有好好摟著他親近,這時候,遠和恩才真覺得賀景楓忙了。
他年輕,賀封有意挫他的脾氣,教得時候少,放手讓他自個兒做的時候多,吃點苦頭,才能真學點東西,讓手底下人服氣。
不過遠和恩在水井巷這處宅子裡,倒也是不寂寞的。這兒太久不住人,年前的大清掃可忙壞了人,哪哪兒的犄角旮旯裡都積著陳年的灰,不得已,何容珍還得花洋子請倆媽子幫忙,遠和恩幫著陳媽,一點也不閑著。
這幾天日頭好,雪化得七七八八,露出十字路邊上南、北四塊空地。疏于管理,從前種的桃樹全死了,何容珍瞧著怪空的,打算啊,明年開春,在北邊兩塊空地種上桃樹,至于南邊的兩塊,是遠和恩要留的,随他種什麽都成。
忙日子過得快,一日日的清掃,這年啊,也就一日日的近了。寶通銀行的先生每日都來教,何容珍不笨,沒把先生教的,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只盼著開春,到鄉下瞧她的地!十五的時候,賀封遣了人過來問她回不回大宅子過年,何容珍拒了,不願意。
過了十五,日子就走得更快了,遠和恩喜歡熱鬧,每回上街買年貨,他都要跟著,上一趟街回來,肚皮兒滾圓的,酥糖、蜜餞、果乾吃了一肚子!
比年先來的,是滾水澆在雞毛上蒸出的暖烘烘腥味兒,陳媽在宰雞,遠和恩在旁瞧著,皺了眉頭,跑陳媽後頭站著了,陳媽瞅他那樣兒,心裡頭可有數了,“不喜歡啊,覺著腥?”
“嗯。”遠和恩應她,瞧她說話的功夫,把雞毛褪了一半,他這樣兒答,陳媽可高興,“待會兒你和少爺,一人一個雞腿。”
年夜飯,賀景楓在這邊吃,只是老宅子那邊得做規矩,他得上了香才過來。陳媽邊給雞褪毛,邊同他說話,“少爺得差不多點炮的時候啊,才會過來,你且有的等。”
遠和恩只是笑,怪傻氣,又怪真心的,“我不怕等。”
院子裡沒樹,只好砍了根長竹子挂鞭炮,紅紅的一圈炮,展開老長,從竹梢上垂下來,圍著院子還繞了半圈,等賀景楓來點。
不下雪,乾冷天兒,飯菜做好全在蒸屜裡熱著。賀景楓打車上下來,風風火火的跑進院子裡,遠遠的,就朝遠和恩笑,接過下人遞來的,點炮的燃香。
遠和恩瞧見他,一顆心讓暖氣兒鑽了進去,慢慢鼓起來,不真。待賀景楓跑到他跟前,捂著他耳朵說話,他聽著了響炮聲,才覺著真。
“不捂耳朵,得炸壞了。”掌心鬆開一道小縫兒,賀景楓在他耳邊說話。遠和恩瞧那燒起來的鞭炮,将黑未黑的天色裡,可亮,紅鞭炮紙空裡碎了,一朵朵小紅絹花似的,四散開的好看。
“我也給你捂。”遠和恩說,可給炮仗聲掩了去,只好墊腳到賀景楓耳邊再說,“哥,我也給你捂耳朵!”賀景楓如他的願,矮了身讓他捂。他笑,瞅著遠和恩,遠和恩這才瞧清楚,原來他哥笑起來有梨渦哩。
喜慶的日子,得喝酒,除了遠和恩,賀景楓不讓他喝,所以他喝的是甜酒釀,不曉得是熱還是歡喜,一張臉也給喝紅了,招人的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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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何容珍過得不順,喝得最多,幸的有陳媽,先備下了醒酒湯,扶她到裡屋歇著。賀景楓喝得不多,但也覺得醉了,許是年前身子骨崩得太緊,一松下來,哪兒都覺沒勁才會醉。
他家年夜飯吃得早,都回屋了,別家的才開始吃,鞭炮聲一家家連成片似的,要把人困在喜慶裡頭,不讓出去!他倆盤腿坐在床上,拆何容珍給的紅包,賀景楓掂量掂量就曉得裡頭有多少,讓遠和恩幫他拆,瞧他把大洋放嘴裡頭咬,笑得眉眼都柔了,問他:“真嘛咬著?”
遠和恩朝他笑,點了點頭,賀景楓點他眉心,一下下的,“和恩掉錢眼兒裡了,是不是,是不是……”遠和恩赧著臉駁他,“才不是。”
“吶。”賀景楓打懷裡頭摸出個紅包,塞他手裡,不自在的撇了眼,“給你的。”遠和恩直勾勾的瞧他,湊他身上摟著他,“哥也有紅包給我嚜?”
“有。”賀景楓對上他一雙眼兒,“怎麽沒有!”在遠和恩額頭親了一個,“待會兒領你放炮仗去。”遠和恩不曉得,他在被賀景楓當小孩哄著,賀景楓怕他明白,又怕他不明白,不明白他在疼他。
到處是鞭炮聲,到處亮著燈,賀景楓牽著遠和恩,提了兩挂小鞭炮,穩穩當當到了院裡。把炮和燃香交他手裡,賀景楓恿他,指著塊空地,“到那兒放,我在這兒瞧著你。”
一手提著挂小鞭炮,一手拿香燃了炮引子,點著就得鬆手。遠和恩一顆心怦怦跳,往賀景楓這邊跑,還沒跑到,鞭炮就響了,炮聲雜著他的笑聲,賀景楓站起來接住帶著一陣風的他,“慢點兒,別滑了。”
喘息氣兒,多活泛的一人兒,一挂響完,他又去點第二挂,這回他膽兒大了,沒跑回賀景楓這邊,背著鞭炮響聲,讨賞似的,朝賀景楓嚷,“哥,我點的炮。”
“嗳,哥知道。”賀景楓瞧著他,也笑,“咱和恩膽兒大!”
他就這麽瞧著他笑,他的和恩,一點兒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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