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非戲弄

要不說溫杞謙有點傻狗呢,名副其實。

明明很正常的早餐,他非要那麽茶兮兮一講,讓盧傾傾豎着渾身汗毛圍着餐桌轉了兩圈,對着他做的松餅左瞧瞧、右看看。

溫杞謙解下圍裙,坐在盧傾傾對面:“怎麽,不敢吃?”

盧傾傾擦着手上的水,遲遲疑疑坐下,“你為什麽笑?”

她指着他左臉頰上的笑弧:“而且這樣笑。”

溫杞謙故作不明白:“什麽樣?”

“惡心樣。”不确定他做的飯有沒有毒,反正她嘴上帶毒。

“頭一次有人說我笑起來惡心。”

“你要愛聽的話,我可以常常說你惡心。”

溫杞謙聽了也不生氣,指指盤子裏疊着的松餅,“有毒,你不吃?”

盧傾傾知道他這是故意挑釁她,她偏不被挫了銳氣:“越毒越好吃,呀咪呀咪!你先吃。”

溫杞謙的長指銜起一只松餅,咬了一口,沒再開盧傾傾的玩笑。

這個人就是令人匪夷所思,頭次見面也是,對着自己說“倒數”,要不是對他有點了解了,他開玩笑也不會哈哈大笑,她還是像頭次回擊他那樣惱怒。

不過是吃東西而已,盧傾傾竟覺得溫杞謙別有一番可愛——不多!

也可能得益于剛才互噎她占了上風,氣順則看人也順眼。

溫杞謙吃到第三口的時候,擡了下眉梢,示意盧傾傾可以“試毒”了。

盧傾傾這才把楓糖漿澆滿了松餅,張嘴就咬掉了三分之一。

她剛咽下去,溫杞謙忽然頭就仰垂在了椅背上,手猛地垂下桌子,碰的叉子叮當響。

喵的,一副毒發的樣子!

吓得盧傾傾一下子站起來,轉着腳不知道是先摳出咽下的松餅,還是先給溫杞謙叫救護車。

“哎!”盧傾傾準備還是先搶救下借房子的人,“你別死!”

溫杞謙不動。

盧傾傾踮着腳瞧了瞧溫杞謙偏在一旁的臉色,白裏透紅,與衆不同,看來不嚴重。

她急中生智,想起電視劇裏都是拿水噴人,喚醒暫時昏迷的人。

盧傾傾剛含了一口水,還沒噴,溫杞謙一下子坐直,連連贊嘆自己的手藝:“真是好吃到暈厥。”

完全沒想到他能一下子活動,盧傾傾含着的那口水已從噴改為咽,有一時的轉彎不到,從鼻子裏冒出來。

十分狼狽。

這狗東西!分明就是故意的,白瞎她還想搶救他的好意了!

盧傾傾當然不承認被耍了,坐回座位,拿紙擦擦鼻子上的水泡,故作淡定:“好吃的冒泡了。”

雖然這麽說,她心中生恨——鼻子被嗆的發酸。

誰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午飯吃炒雞蛋。

晚飯吃雞蛋湯。

盧傾傾要急眼摔筷子了:

“我就說早上開門你忽然那麽一句,也沒什麽報複,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

溫杞謙眨着無辜的眼睛:“你不喜歡雞蛋嗎?”

“人家都是‘菜籃子工程’,你搞個‘雞窩子工程’!就算不讨厭雞蛋,也不能頓頓都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偷雞回來下蛋的黃鼠狼子呢!”

溫杞謙一根手指點着腦門:“哦,那你怎麽要一箱雞蛋還不夠,還要兩箱?”

盧傾傾真是惡心透了他這副故作天真狀,站起來,走到他旁邊,叉着腰噴他:

“你少裝!分明就是整我!你裝清純給誰看?早上你耍我起來,我都沒找你算賬,你還給我記仇報名!你別叫膈應玩意子了,叫小心眼子!”

溫杞謙被噴,只是指指雞蛋箱:“還有半箱呢。”

盧傾傾以為這是威脅她還得連着吃半箱,瘋了:

“你賠我老鼠!那是我小時候的玩具,你給我拍爛了,你還!”

不知道溫杞謙是因為哪句話受了觸動,眼底閃過一絲認真,不再激盧傾傾,口氣鄭重:“好。”

盧傾傾正輸出的順暢,對手卻應了她随便開的條件,她有點意外,心想也許是自己的氣勢壓倒了他。

吃完晚飯,門就被閃送敲響。

溫杞謙當時不知道在哪個屋子做什麽,盧傾傾開了門,接到了一個碩大的包裹。

“你的快遞。”盧傾傾把包裹扔在玄關櫃,提醒溫杞謙。

溫杞謙手裏提着盧傾傾醉酒那晚玩的拉弦老鼠,遞給她:“沒修好。”

盧傾傾接過去,有點意外:“你還修了?十來年的玩具了,被你那樣使勁拍,沒爛就夠意外的了。”

其實,吵架中她忽然要這只老鼠,不過想為難他。

因為那晚明明見他把老鼠拍爛了吸入塵袋,塵袋滿是垃圾碎屑,屬實有點髒,他又是嚴重的潔癖。

以為他扔了,所以才嚷着叫他還。

可歸還在手裏的鼠毛很幹淨,顯然被打理過。

“是爛了。”溫杞謙攥拳遞到盧傾傾眼前,“張開手。”

盧傾傾擡眼看他,十分警覺。

他意味不明的抿了下嘴:“不是戲弄你。”

盧傾傾這才在溫杞謙的拳下攤開掌心。

幾個精小的零件從溫杞謙的手裏落下,盧傾傾的掌心拖住了。

一種輕盈的重量裹挾着不屬于自己的體溫,迅速在掌心漫延。

盧傾傾下意識把手指蜷起來。

溫杞謙本盯着零件的眼睛也閃了下上睫毛。

從高處看低處,是縱覽全局的角度,盧傾傾索性蹲下,頭低着去看手裏的零件,這樣什麽角度都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她自己都不熟悉剛才臉上剎那間滄海桑田的神色,更不想讓他誤讀。

溫杞謙的聲音再也不是從垂直于她頭頂的三十公分處傳來,有點遙遙的似的:

“這是多出來的。安裝不回去了。”

盧傾傾沒忍住笑,擡頭質疑:“你不是理科?”

溫杞謙低頭看了盧傾傾幾秒,“不是修理科。”

也許是仰着脖子太累,他看自己的幾秒裏,盧傾傾垂下了脖子。

他的拖鞋轉過去,兩人之間拉開了幾步,聲音有點輕:“那個包裹是給你的。”

盧傾傾好疑惑,他忽然給自己什麽?大半夜的,點的夜宵?

可放包裹的時候以為是他的,摔得翻了幾個跟頭。

可能出乎預料的收禮讓人總是心情愉快,盧傾傾一直望着溫杞謙走到書房,看他在門口頓住、開門,甚至在他轉身的時候看到他的眼尾似乎微碾。

她忙收回伸長的脖子,轉過身蹲行到包裹前。

拆開包裹,盧傾傾差點罵出聲來。

怪不得那樣大的盒子,因為裏面的老鼠就好踏馬那樣大!

盧傾傾一米五多的身高團成球,那只仿真鼠就是她球體體積的一半。

這是他賠給她的拉弦老鼠。

雖然沒有毛絨玩具慣有的化纖味道,但帶着濃重的神經病味兒。

盧傾傾拖着巨鼠去找溫杞謙,他果然在刷習題,筆杆在飛動。

頓了頓,她抱着鼠要溜。

“沒關系。”他沒擡頭,還在寫,像埋在事務中的男人——忙碌顯得他很成熟。

盧傾傾尬笑一下:“可以打擾你幾分鐘嗎?”

大概身置學習重地,語氣也沒了之前那種喳鬧,不自覺地降調。

溫杞謙的眼神流連完書桌上的題尾才擡頭,“可以。”

他擡頭的瞬間,盧傾傾才猛然間發現他戴着金絲邊眼鏡,雙眼被藍光遮住。

“你近視?”盧傾傾下意識問。

能看到在燈下因凸立而微微發亮的眉弓,“一點點,只是晚自習的時候戴。什麽事?”

從書卷中撥冗出來,溫杞謙的聲音沒有之前那樣輕松,帶着淡淡的悠遠、沉和。

瞧瞧!習題快如刀,刀刀催人老!

“······”盧傾傾這才想起說正事兒,“你從哪兒買的這麽大的仿真鼠?”

“外貿城。”習題把他的話刀短了。上午他還有心思扮演“溫天真”。

也許是一聽沒什麽重要的事,藍光鏡片偏了角度,盧傾傾終于看清溫杞謙的雙眼。

他一邊答着她的話,卻又掃了一眼桌上的習題。

“不必要,其實。”盧傾傾說完,有點後悔怎麽會用了溫杞謙慣用的“不必要”。

果然,溫杞謙聽到“不必要”,從鏡框上方看着她。

對他來說,也許不是個積極意味的詞語。

盧傾傾真信了他确實是不怎麽近視,她在書房門口,他坐在書桌後,倆人隔着不算近的距離,他的眼神卻能如此犀利,直盯。

“我的意思是,一個玩具而已,不必要賠的······”怎麽說都不對了,當時确實是自己非要他賠的。

這才是“不必要”的解釋,盧傾傾對自己有點無語。

“你說的,那只老鼠是你從小的玩具。你長大了,送你只大的玩具,就當它也陪你長大了。”

盧傾傾聽了,竟然發現也有自己接不住的話。

這句“你說的”有點說不出的鄭重。而她長大後和她長大前,和他并無任何關聯。

腦子空了半天,她呵呵笑了兩聲:“這下不怕再當成真老鼠被拍爛了。”

可能她的笑得像諷刺?

藍光鏡片又對準了她。

盧傾傾心想,可別再交流了,尿不到一個壺裏,她搖搖頭:“你忙,我先run了。”

到了卧室,盧傾傾把巨鼠擺在床上,她倆靜默了一會兒。

喵的,不知道是他送的這個禮物太別致,還是什麽,她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真難安置這巨鼠,她只好把它關在行李箱裏。

蓋不上。

大個兒的賠償也傻高!

盧傾傾坐在床上看關不上的行李箱。

怪不得罵人要用“賊眉鼠眼”!那雙黑不溜秋的鼠眼從哪個角度看,都像is watching u.

盧傾傾看得想笑,又說不出出于何種目的,想要和盧祖音念叨一句林辭林的好大兒。

也許是他把盧祖音給的大紅包轉給了自己,畢竟是他說的,收了回扣,說句他的好話。

想到這個,盧傾傾覺得這個電話打過去提溫杞謙,理由是多麽應當。

電話通了,因為盧祖音先提到了盧傾傾轉學落實的事,她就忘了提。

原來轉學到桉城,并非爸媽在群裏那樣沖動,算是計劃周詳的事。

聽着天天跟發癫似的盧祖音的解釋,盧傾傾倒吸一口涼氣,原來自己親歷的生活,卻隐藏着令人齒寒的一面。

挂了電話,盧傾傾趕緊扒拉自己朋友圈,她記得有盧祖音爆料的事情的存證,只是當時沒當回事。

卻一眼看到自己一個月前的朋友圈:

好想吃媽媽做的松餅,澆上厚厚的楓糖漿,一口下去,好吃到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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