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心動

◎早就已經分不清了◎

闵南行唇邊銜着抹溫柔的笑意, 目光越過重重阻礙,定定地落在明時玥身上,神情裏卻沒有絲毫的責備, 反倒像是夫妻間打趣的溫情缱绻。

他的視線懶怠地緩緩掃過闵震和明興國等人, 嘴角弧度不減, 卻莫名讓人察覺出幾分涼意。

明時玥有片刻的怔愣,随即嗔怪似地問他:“你不是說今天有個很重要的采訪,來不了嗎?”

明時玥的語氣帶着幾分驕縱,引得衆人不由得為她捏了一把汗。

闵池舟則神色複雜, 瞳孔微微失焦, 不知道被勾起了什麽久遠的回憶。

闵南行将闵池舟的失神納入眼底, 眼神倏地又冷了幾分, 不過轉瞬便很好地掩蓋了下去。

而這位傳說中叱咤風雲、不近女色的闵大公子, 不但沒有責怪她, 竟半彎着腰, 遷就着與明時玥的身高差,拾起她的手覆了上去, 輕聲細語地哄道:“這不是擔心有人欺負老婆, 改了行程就來了嗎?”

闵南行做事向來肆意, 甚至不惜挫敗闵氏集團的産業, 就連他的親生父親闵震也要懼他三分,同他說話都極盡謹慎。

而明時玥同明家的糾葛,闵南行從不插手, 這次竟公然為她撐腰,且話語裏鋒芒畢露, 顯然是警告。

明興國神情轉怒為笑, 攀談道:“闵總您不用擔心, 時玥在家裏怎麽會受欺負?我們夫妻倆同她二十幾年的感情,手心手背都是肉,疼還來不及。”

剛改名後的喬夏就這樣被明時玥搶了風頭,心裏很不是滋味,奈何礙于明興國的眼色暗示,只能自降姿态,“時玥姐,謝謝你能來參加。”

明時玥知道喬夏不會說更多的違心話了,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于是瞥向她,“闵家和明家親上加親,關系更為穩固,以後可要改口叫嫂子了。”

喬夏面色僵凝,闵池舟則垂眸不語。

闵南行揮了揮手,高楊帶着一行西裝革履的侍者進來,掃過去,都是些珠寶一類的飾品,最吸睛的,便是由國際知名服裝設計師米又親手縫制的晚禮服。

米又早就将各大獎項拿了個大滿貫,幾乎已淡隐時尚圈,他親手設計的晚禮服千金難求,上流圈裏的千金小姐争相競價,往往以誰得到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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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禮物,闵南行蜻蜓點水般贈給妻妹,無需多言,便可見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喬夏眼底閃過驚訝,而後将不甘和嫉妒壓了下去,柔聲道:“謝謝南行哥。”

明時玥快被那聲夾子音給弄吐了,闵南行安撫性地輕捏了下她的手指尖,道:“要謝就謝你嫂子。”

明興國招呼着賓客落了座,有意将幾人引過去,似是有話要談。

明時玥想起在越疆時,兩次遇見闵池舟,他都有求于闵南行。

依照闵南行的個性,闵池舟處處碰壁,或許脫不了他的幹系。

果不其然,闵南行恍若未聞,擡手攏去明時玥耳鬓的發絲。低聲問她,“累了嗎?要不要回去休息?”

明時玥本來也不想繼續在這呆着,點頭。

見這夫妻二人要離開,闵震咳嗽兩聲,提醒道:“南行,越疆東派區新開發那塊地的項目,闵氏有意和明城地産聯手做商業配套區,你留下來商讨一下具體細節。“

闵南行眼皮都沒掀,語氣帶了幾分寵溺,柔聲道:“那我們回家。”

闵震見狀,神色肅穆,“闵南行!”

闵南行仿佛這才見到闵震似的,側眸看他,眼神裏帶着一貫的冷漠,“闵氏集團同明城的合作,同我有什麽關系?”

闵南行唇角勾着笑意,混不吝的語氣像極了玩世不恭的京圈貴公子,事不關己的态度引燃了闵震這兩年來積聚已久的怒火。

闵震:“我知道你對我當初送你去越疆有恨,如今你已青出于藍,就更應該知道豪門望族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冗長而冠冕堂皇的說教還沒說完,就被闵南行揚聲打斷,“你覺得我會在乎這些嗎?”闵南行唇畔笑意不減,眼角的那顆痣被壓住,整個人身上多了幾分溫和謙貴,他咬重道:“父親。”

闵震啞然。他被氣得恨不得立刻上家法,可對上闵南行那雙帶着狠戾的眸子,他才恍然驚覺,站在眼前的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可以任由他拿捏的無助少年。

這是令業內外都聞風喪膽的闵南行。

是真正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人。

池舟和南行并非一母同胞,自從南行的母親鄭羽歡去世後,池舟的母親徐秀便開始明裏暗裏針對闵南行,甚至不惜用車禍、墜崖這樣慘烈的意外。

闵震看着闵南行的眼睛,視線相觸的一剎那,他莫名覺得闵南行早就知道這些,頓感脊背發寒,所有的話都卡在嗓子口。

闵南行帶着明時玥遠離了身後的是非場,也就只有他的身份,才會讓衆人保持緘默。

他俯身在她耳側,潮濕溫熱的氣息吐在明時玥的耳垂時,像是帶了一陣電流。

“還疼嗎?能走路嗎?”

明時玥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闵南行沒說話,深邃五官在夜色中湮沒,唯獨一雙眸子清亮幽黑。他長臂一伸,拖着明時玥的腰和臀,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這段時間以來,明時玥也習慣了這樣的姿勢,自覺地攬上了他的脖頸。

忍不住想,網絡上那些聲稱抱不動女生的男人,到底是有多弱。

正胡思亂想着,闵南行拖着她下臀的指尖挪了挪,猶如蜻蜓點水般劃過她的大腿根內側。

明明是極短暫的觸碰,卻像是開啓了潘多拉魔盒般,讓明時玥的身體都不由自主地酥軟,雙眸含水,紅潤的鼻尖因為羞赧而微縮着,耳根陡然爬上一抹嬌俏的紅。

闵南行再一次問:“這樣疼嗎?”

“疼!你別碰……“

“真是嬌氣。“

“全京圈都知道我驕縱難養,你難道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見明時玥有恃無恐地對他露出兇巴巴的爪牙,闵南行覺得她這副模樣可愛地緊,不由得發笑,無奈地應道:“嗯,全京圈最嬌貴的小公主都在我懷裏。“

“嫌難養就離婚呀。”

她本意是想借着闵南行的梯子蹬鼻子上臉,順帶試探一下闵南行對離婚這件事的虛實。

闵南行的笑容倏地冷寂下來,懲罰似地咬了咬她的耳垂。

“以後不許說離婚。”

闵南行眸色晦暗:“我說過,這輩子都會把你栓在身邊。”

明時玥心跳漏了半拍,摻雜着三分真情七分假意道:“好呀,這可是你親自說的,不許反悔。”

姚嘉禾不知何時開着輛招搖的蒂芙尼藍色跑車停在了兩人身前,見狀,笑:“你們夫妻倆混合雙打可真有意思,把明興國和闵震都快氣成豬肝色了,下次還有這種局子能不能叫我一聲,圍觀起來怪解氣的。”

幸好姚嘉禾及時出現,才不至于讓演技奇差的明時玥被識破,她側過腦袋,“算了吧,你爸要是知道你跟我們這種叛逆的不孝子一起玩兒,不得打斷你的腿?”

姚嘉禾無所謂地聳聳肩,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兩人,調侃道:“先前你剛結婚的時候,我天天都在勸你離婚,不過現在看來嘛——”

姚嘉禾也不知道哪句話觸了闵南行的楣頭,被他以一記寒涼的眼刀掃來,連組織好的話語都差點忘了,吸了吸鼻子道:“全世界就你倆最般配了,救命,這該死的宿命感,絕了!”

姚嘉禾不管不顧地磕完cp後,踩着油門逃一般地消失在了兩人的視野中。

留給兩人的,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

失落的情緒,萦繞在明時玥心髒上方,空落落的,悶得她難受了一晚上。

她以為自己會像姚嘉禾所說的那樣,內心舒爽而自在。

可事實是,明時玥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是啊,讓她內心貪戀過,卻又反複折磨了她十幾年的所謂親情,哪有那麽容易走出來。

“時玥?”闵南行何其敏銳,察覺到了明時玥的異樣,也沒了逗弄她的心思,“可以給我說說你的家庭嗎?”

他隐約覺得,明時玥不顧一切地在那個雨夜找上他,并不是單純地因為被喬夏搶了男友而已。

闵南行不肯放過明時玥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他隐隐期待着另一個答案,期望着更深入地了解她,讀懂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闵池舟在她心底的分量。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為這份未知的吐露心扉而感到害怕,怕她這二十幾年來同他一樣從沒得到過愛意。

心仿佛被一雙大手狠狠揪緊。

這是闵南行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如此酸澀的情感。

刺骨的涼風順着脖子灌了進來,明時玥剛才和姚嘉禾喝了點酒,此刻酒意上來,她也多了幾分傾訴的欲望。

“我們去湖邊走走可以嗎?”

闵南行:“好。”

兩個人牽着手走在夜幕之下,同夜行散步的行人融在一起。

“明興國有個白月光,學油畫的,當初跟楊雪結婚後,他還跟那白月光糾纏不清,這個白月光也不是什麽善茬,故意弄丢了楊雪和他的親生女兒,明興國一心縱容白月光,誰知道人根本不在乎他,沒過多久跟着男友出國發展了。”

闵南行:“明知是親生女兒,為什麽隔了二十來年才接回來?”

“明興國是終極舔狗。”明時玥道,“他想向白月光證明他的愛,所以從福利院把我撿了回來,欺騙楊雪,把楊雪逼地精神瘋癫後,說女兒找回來了。”

“後來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楊雪偶然間發現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跟明興國鬧了一場。明興國對楊雪有恨,恨她逼走了白月光,他們兩個人都把我當成了彼此折磨和消耗的俘虜。無論我多麽努力,都永遠沒法獲得他們的認可,只會換來嘲諷和厮扯。”

明時玥被他們欺騙了二十多年。

小時候,她以為楊雪是愛她的,所以楊雪精神狀态失控傷害她時,她也只是忍着痛緊緊回抱住楊雪。

畢竟,在兒時的明時玥眼裏,她是母親楊雪唯一的依靠。

但現實卻無比可笑。

“後來他們夫妻倆迎來了世紀大和好,風風光光地接回了喬夏,把所有的不堪和過錯,都蓋在了我頭上。”

說出來這麽長一段話後,明時玥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她擡眸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那雙一向波瀾不驚的冷淡瞳眸裏,竟浮出一絲心疼。

明時玥的心沉甸甸的,像是被那一閃而逝的恍惚拽着往下墜了墜。

她眨了眨眼,把剛溢出來的淚花逼回去,唇畔挂上了笑。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得到你的同情。”

“我知道。”闵南行攬在她腰間的手用力,将她拉到了胸膛的位置,“所以你當時,真的是走投無路。”

明時玥仰頭看着他,“是啊。我就想試試,有沒有最後一種可能。”

“現在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

闵南行垂下眼睫,在蕭瑟寒風中,試圖用手掌為她傳遞溫暖。

行人來往,不少白發相伴的老夫妻笑吟吟地指點着燈籠布景,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寒風柔和地穿過一張張笑顏,掠過樹梢、郁金香,最後化做一縷輕絲般的細風,停留在兩人掌心交疊之處。

她聽到闵南行說:“餘生讓我來愛你。”

明時玥下意識想抽回手,打趣道:“闵總,你這是入戲太深,無法自拔了嗎?”

闵南行強勢地拽住她的手,嗓音低沉:“是。”

借着明晰的燈籠光,她從闵南行眼裏,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認真。

他黑眸幽深,唇角帶着幾分無奈和挫敗,“時玥,我早就已經分不清了。”

明時玥的腦袋突然“嗡”了一下。

溫熱的吻印在耳廓,周遭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耳畔只回響着如同砂礫般的反問句。

“你還分得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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