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月光

◎等他明白時，似乎已經太晚◎

姚嘉禾陪着明時玥過完了聖誕節, 就飛回國內忙碌了，又剩下了明時玥一個人。

那天醉酒之後，明時玥根本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什麽, 學業和兼職相對來說都沒有那麽緊張的時候, 明時玥在留學華人群裏報名參加了一個新興玩具品牌的營銷比賽。

該玩具品牌叫Obmoon, 寓意是遮擋月亮，最大的生産基地在國內，對标國際一線品牌，但由于知名度太低, 導致一二三季度的銷量并不理想, 庫存積壓後, 投資方漸漸失去了興趣。

在面臨撤資之際, Obmoon的CEO拿出30萬美金作為本次比賽的獎金, 明時玥憑借着前衛的創意和邏輯, 成功通過了海選, 進入了前十。

比賽中後段主要是對方案的細化與完善，能讓産品營銷的方案和思路成功落地。

“說白了, Obmoon就是把死馬當活馬醫, 一旦找到了适用于他們的思路, 用30萬美金換一個企業的存活, 怎麽算都是比合算的買賣。”明時玥留學期間，也經常跟徐靜老師保持聯系，徐老師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兼人生導師, 每次和她聊天時，明時玥都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徐靜也認可明時玥的想法, “時玥, 你的能力向來是毋庸置疑的, 我的看法跟你一樣，不能直接對标國際大牌，而是要不斷給群衆洗腦，将Obmoon當成對标品牌的性價比替代。”

無論外界有多少質疑的聲音，徐靜總是支持着明時玥天馬行空的大膽想法，被認可的感覺沖淡了流浪于異國他鄉的悲凄感，讓明時玥的心底漫過溫熱的暖流，“徐老師，我新做了一個蝴蝶款式的簪子，想寄回去，您的收貨地址還是在A大嗎？”

“說到營銷，現在正是自媒體蓬勃發展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除了給企業做品牌營銷，也讓自己成為最好的作品？”

明時玥捏着手機的指節微微用力，足足花費了十幾秒的時間，才明白了徐靜的意思。

徐靜繼續道：“點翠已經是非遺文化了，現在還保留着這種傳統工藝能力的，大都年事已高，很難适應如今的變化，如果你嘗試着在國內外的各個平臺高質量視頻，我相信，不久的将來一定可以作出成績。”

徐靜向來溫柔，婉轉地說：“至少，會迅速改變你如今拮據的生活。時玥，我知道你是個十分要強的人，但是兼職實在是太耗費精力了，你本可以利用這個時間，獲得更高額的回報。”

徐老師的話一針見血。意國的時薪雖然還不錯，但明時玥做得到底還是服務員、跑腿之類的基層工作，能解決溫飽問題，與此同時，也讓自己每天都無比疲憊。

在日複一日的奔波中，靈感和創意也會随之一點點流失。

何況在這段時間裏，明時玥也找到了比感情更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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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不需要繼續用身體上的勞苦來麻痹自己了。

明時玥深吸了一口氣，頓時福至心靈，在心底迅速規劃好了大致的框架。

“徐老師，我會努力的。”

明時玥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人，一旦做下了決定，便開始分析國內外下載量排行前幾的短視頻軟件，用學業上分析爆火視頻的技巧，很快便摸索着發布了第一條視頻。

視頻中，她身着一件淡綠色的葉紋旗袍，膚白若雪，一縷柔順的墨色長發垂在鎖骨側，櫻唇随着修長的玉指拂動着翠羽而若隐若現，明明沒有露出真容，卻勾出了無盡遐想的空間。

木桌的右上角，擺着一支白山茶，極致的純白同點翠的翠藍色交相輝映，無論從構景還是色彩搭配，都給人一種驚豔又不失含蓄的感覺，剛發布不久，就在各個網站都獲得了不小的反響。

有營銷號甚至猜測賬號的背後，是不是某個文藝片導演的閑暇之作。

明時玥習慣性地翻了牆，查看着國內的短視頻軟件，評論和私信幾乎都是99+，視頻甚至被搬運到了各個平臺。

明時玥也不介意，打開微信準備看看，卻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闵南行的頭像不知道什麽時候改了。

從前，荒涼的戈壁灘上是一望無際的澄澈藍天，畫面清冷而遙遠，讓人總覺得高不可攀，難以猜透他心中所想。如今，澄澈的天空被濃稠的夜色取代，漆黑的夜幕之上，挂着一輪圓月。

明時玥心跳莫名漏了半拍，像是溺水的人般，有片刻的呼吸凝滞。

她本該忽略他的消息，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他的頭像。

放大之後，才發現圓月缺了一角。

像是人生總不得圓滿，缺憾才是世間常态。

是在暗指她嗎？

明時玥像是觸碰到了什麽發燙的物件一般抽回手，按捺住陡然湧起的臆想菲菲。

月亮不是私有物，人人都能仰望月亮。

闵南行換什麽頭像都無可厚非，她怎麽能自作多情地聯想那麽多？

退出聊天框時，她還是無意識到掃到了他發來的消息。

[闵南行：最近還好嗎？]

沒有想象中的質問語氣，也不像是他平常不容拒絕的風格。

這句話更像是曾經要好的朋友，在經歷了很長時間的失聯後，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明時玥打了兩個字：還好，踟蹰一陣後，又删掉了。

她退出了聊天，回複了幾個老朋友的消息，盛祈說看到了她參加Obmoon的比賽方案，發來了一個行程表，他剛好要來意國談一個分布式能源的項目，問她是否有空商量相聚。

想着盛祈一直以來對自己提供了不少幫助，這次成功留學，也有他的舉薦信的功勞，明時玥怎麽也該回請一頓飯，于是很快和他約定好了餐廳。

在微信電話裏确認好時間後，盛祈也沒再多說，笑聲清朗，“好，那就不見不散。”

“嗯，不見不散。”

挂斷之後，明時玥才看到了闵南行的未接來電。

[闵南行：我下周三要來倫薩]

明時玥心底想：哦。

兩個人都對着屏幕看了半晌，過了許久，闵南行才發來消息：[有些事想當面同你談談，時玥，你有時間嗎？]

屏幕那頭，闵南行打了無數行字，想告訴她自己這段時間的掙紮。她離開的那天，闵南行明明已經做好了忘記她的準備，可是每當他閉上眼，關于她的記憶就像是潮水沁入沙子般，很快席卷了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西城別院裏，每一塊瓷磚、每一株植物，都有着她的影子。

無論走到哪裏，闵南行都能感受到屬于她的氣息。

就連傭人們，也時常會聚在一起讨論她曾經的照拂。

可是他一想到，明時玥此刻或許正依偎在闵池舟身邊，他僞裝出的穩定情緒便如雪崩般崩塌，在那一瞬間，所有的冷靜自持、不怒于形都像是個笑話。

他瘋了一般地摔碎了卧室裏的東西。

西城別院的傭人們都知道，先生抓着床鋪上的真絲被褥，勒令她們在庭院裏放火燒掉，火勢如舌般吞噬着被褥上的繁複花紋，冒出陣陣濃煙。可是被褥燒到一半時，先生不知為何又開始撲了過去，試圖用身體将火苗撲滅，吓得衆人連忙用消防栓澆了過去。

先生渾身都濕了，垂坐地上，抱着那團被燒得黝黑的被褥沉默了一整晚。

衆人都說，先生是不是被什麽神魔附身了，才會做出這麽荒唐的舉動。

只有闵南行知道，他的內心比他的行為癫狂上千萬倍。

也是從那天起，闵南行才明白，原來自己不是無堅不摧。

他會痛、會難過、會嫉妒，會為了愛一個人而喪失自我。

而明時玥，就是他胸腔裏的那根軟肋，經年累月地附骨而生，早已深深地刺入了心髒，牽一發而動全身。

沒有她的日子裏，他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就連上帝似乎都在憐憫他，在和路熾的聊天中，他無意得知明時玥如今也是一個人。以他的手段，查清楚明時玥如今所住的公寓，找到了她兼職的餐廳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他完全可以從監控裏窺得她的生活和處境。

闵南行心底又燃起希望，幾乎就要讓高楊安排人去做這件事了，耳邊卻回想起明時玥在絕望之際說的那些話。

“闵南行，這根本不是愛，只是你的掌控欲罷了。”

“我是有思想、有意識的人，不是任你擺布豢養的金絲雀。”

……

她眼底的冷意如同一把從往日時空裏穿梭而來的利刃，在時隔一年後，精準地刺入了他的心髒。

只可惜，他那時并不明白她說的話，認為潘多拉的魔盒裏，愛和欲之間并沒如此明晰的界限。

他理所當然地将自己的欲望強加在她身上，站在上位者的姿态，向她施舍着自以為是的愛。

他覺得他給的那份愛是她的救贖，殊不知，于她而言，這份愛是枷鎖，是從一個深淵墜入另一個深淵的陷阱。

離婚後，闵南行去了很多次越疆，他沒有告訴她的親生父母兩人已經離婚的事情，随着專家會診後，溫緒的病情已經好轉，文遠山也拿他當親孩子一般，每次闵南行一回去，就做了一大桌子菜，溫馨地像是只有電影裏才會出現的情節。

闵南行從他們夫妻倆之間學了不少相處之道，也是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和明時玥在一起這麽長的時間裏，他從未給過她足夠的自由和尊重。

闵南行沉下心來後，又向不少婚姻幸福的中老年夫妻請教，把整個愉躍的高層都吓了一跳，卻還是知不無言言無不盡，引得衆人私下又開始議論起闵南行和明時玥的八卦。

闵南行也克制住了心底的掌控欲，沒有再插手明時玥的事，只能從路熾的哭訴中，零星聽到些許有關明時玥的近況。

這一次的試探，也是他給兩人之間的一次機會。

準确來說，是在等待着明時玥做下最後的宣判。

闵南行的掌心捏出了汗，即便如此，也不能讓他內心的忐忑不安減少半分。他像是被架在劊子手刀下的未亡人，每一分每一秒都猶如烈火烹煮。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

[吃月亮的兔子：我們之間該說清的都說清了，沒有這個必要再談。]

[闵南行：或許有呢？]

那頭不再回複了，闵南行也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盛祈一向很守時，當天到酒店放好行李後，竟比明時玥還要早到。他穿着一身休閑的衛衣長褲，坐在窗邊，朝她露出清隽溫和的笑容來，一如年少模樣，讓明時玥有些恍惚。

“不好意思，今天我才是東道主，卻讓你等我。”明時玥放下包，吩咐侍者上菜。

盛祈笑笑：“順路在這附近逛了逛，看着時間合适就提前過來了。”

他的目光落在明時玥身上，灼灼而耀眼，兩人一邊用餐，一邊聊了會盛耀節能同事們的事，氣氛熟絡了不少。

用完餐，盛祈又提議說，附近有很多鴿子，邀請她一同散步圍觀，正好也可以消消食，明時玥爽快地答應了。

兩個人漫步在街頭，盛祈看向遠處，轉過頭朝她輕輕颔首：“時玥，等我一下好嗎？”

明時玥擡眸看他，盡管疑惑，還是微笑着：”好。“

盛祈像是一捧溫潤的水，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總讓人如沐春風，和他相處時，明時玥會不自覺地放松下來，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細致入微的安排。

沒過幾分鐘，他就邁着大步回來了，手中提着兩小袋面包，臂彎上抱着一件大衣，或許是太急着回來，他的呼吸略帶着點急促。

熠熠發光的眸子望向她，溫柔地彎起淺淡的弧度：“我聽說這兒的鴿子很喜歡吃當地的手工面包，要一起驗證一下嗎？”

“不會吧！”明時玥啞然失笑，對上他的神情，也有着幾分躍躍欲試，“撕一點給我。”她低下頭，疑惑：“兩袋的話，它們應該吃不完吧？”

“這袋是給你準備的。”盛祈說，“怕你明天來不及吃早餐。”

盛祈将面包撕下一下塊，放至明時玥掌心，體溫殘留在面包屑上，同明時玥掌心相觸的那一刻，周遭有涼風席過，他順勢将外套披在了明時玥肩上。

擡眸時，對上明時玥略帶詫異的眼神。

“盛學長……”

盛祈緩緩移開眼，笑容如同清風霁月，“遲來的聖誕快樂。”

鴿子循着面包屑的香氣飛來，叼啄着明時玥掌心的面包碎屑，弄得她癢酥酥的，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感覺自己像是撕開了那片沉悶的天空，被溫熱的潮水托舉着，回歸了生活本真。

離開闵南行獨自生活的那一年裏，似乎也是這樣的感受。

明時玥有些恍惚，偏過頭半開玩笑地問盛祈：“你是不是有什麽神奇的超能力，能夠讓身邊的人心境平和？”

盛祈搖了搖頭，“你沒有想，或許這才是平凡的日子。幹淨，散漫，自由。“

是啊。

這才是平凡卻又值得珍惜的生活。

明時玥找到了喂鴿子的樂趣，逐漸大膽起來，将面包屑放在手臂上，唇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沒有注意到的是，在旁邊的鐘樓上，一道落寞的視線緊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