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23】

“你們一路趕來,想必又累又餓。先屋裏坐,歇着喝點熱茶熱水,暖暖身子。”

潘夫人沒有明着答謝隽的話,只邀他們進屋去坐。

但謝隽是何等人,也無需潘夫人明着告訴他。只聽這話,他便大概能猜到些什麽。頓時,臉便沉了幾分。

不過謝隽是穩重人,雖慌,但卻不亂。

他沖潘夫人颔首,依舊禮貌,一手負在腰後,另外一手側出來,做了個“請”的姿勢。

“夫人先請。”

帝都來的貴人,這就更不是寧氏這樣的小農之家的人能攀得起的了。索性有姐姐陪着,不至于失了禮數,寧氏趁機忙打退堂鼓說:“姐姐,那你們先去屋裏坐,既有貴客到訪,我帶着月盈再去添幾樣菜。今兒晚上,咱們吃得豐富些。”

喚雪聽雨是潘嬈的貼身丫鬟,自然明白此番問題的嚴重性和棘手性。想着這會子夫人和謝二爺有要緊的話說,她們也不便聽,就主動提出去廚房幫忙。

呂媽媽則跟着一道去了堂屋。

進了屋內,謝隽一雙精銳的鷹眸四下稍稍探視,依舊沒任何有關嬈妹的動靜。若說方才還存着幾分僥幸,這會子,謝隽是徹底冷了心來。

“到底出了什麽事,還請夫人如實相告。”坐下後,謝隽開口,問得直接。

潘夫人也沒想瞞他,說:“早在一個月前,嬈兒就已經嫁人了。”

謝隽置在膝上的雙手,忽然漸漸收緊攥成拳。一時間,他沒有說話,只沉默着,冷肅着,仿若自己在心裏消化着這個消息。

過了一會兒,似是調整好了自己心态,謝隽方才問:“臨別前,我和嬈妹有過約定,等送了伯父和諸位兄長到了地方後,便會即刻趕來接她回京。當時,嬈妹是親口答應了的。不知,後來到底發生了何事。”

潘夫人說:“嬈兒初來此地時,有個富商看中了嬈兒,要納她做妾。後來,是嬈兒夫君出來解圍,嬈兒這才免遭羊入虎口。”

謝隽目光冷了兩分,只問:“她如今人可還在松陽境內?”

潘夫人嘆息一聲,道:“謝公子,你人品尊貴,我是知道的。只是如今,嬈兒與你有着天地之別,再是高攀不上。你是天之驕子,衆星捧月般的存在,你的婚姻……不說不由你自己做主,甚至連你父母都做不了主。”

“我們潘家如今代罪之身,如何配得上?”

英國公府乃皇親國戚,謝隽自小常伴幾位皇孫身邊,自由出入皇宮,深得帝後疼愛。他的婚事,日後多半是有聖人做主。

“難道,你想我的女兒給你做那見不得光的外室嗎?”

給勳貴人家兒郎做外室,不如做這商戶人家的正妻好。何況,那傅三爺除了出身差些,旁的各方面,她瞧着也不比謝家二爺差。

而以潘家如今這樣的身份,嬈兒能嫁給傅公子,已經算是天賜良緣了。

若這謝公子不肯放手,她怕攪了女兒一樁好姻緣。

謝隽說:“晚輩在家非嫡長孫,祖父祖母相對寬容些。若晚輩執意要娶,想來雖艱難,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何況……”

“謝二爺這話說的未免天真了些。”潘夫人打斷,“事到如今,我也實話與二爺說。當年我潘家未敗時,我還怕姑娘嫁去你們家會因高攀了而受委屈,何況如今。如今,我們只願在這鄉間過點舒心惬意的小日子。你也別怪我狠心,我這是為了嬈兒好,也是為了你好。”

“她如今在何處?我想見一面。”謝隽問。

日子一日日過,潘嬈倒漸漸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尤其是在金陵的這半個月,朝夕相處,共克難關,潘嬈越來越覺得自己就是傅家人了。

起初是盼着謝隽能來,她無依無靠,他就是她的靠山,是倚仗。

可怎麽盼他都不來的時候,那份期盼就成了壓在心中的一份責任。她需要時時告誡自己她還有個人要等,這才能一直等下去。

而潘嬈怎麽也不會想到,就在她以為謝隽不會再來了、就在她覺得自己日後怕是要一直在傅家過下去的時候,謝隽突然就來了。

潘夫人知道,就算她不說,憑謝隽的本事,他也找得來。

所以,她也就沒瞞着。

逃避不是辦法,有事坐下來一起談。她還是信得過謝隽的人品的,知他做不出那等強搶人.妻之事來。

只是,她沒想到,她陪着一道來了金陵城,那傅三爺卻恰巧沒在家。

雙喜一早得了傅世安吩咐,自待謝隽如上賓。

而謝隽是外男,他登門為客,接待的自然是傅家大爺。潘嬈在內宅,他是見不到的。

在潘夫人去內院見女兒前,早有丫鬟禀告了此事。

當時潘嬈正和桂氏坐一處繡花,突然聽得這個消息,手都紮了一下。

桂氏見潘嬈神色不對,想着或許人家母女間有要事要談。所以,見了潘夫人後,她便主動告辭了。

屋裏只剩下知情人後,潘夫人直接嚴肅勒令說:“哪怕他如今來了,你只管把話說清楚就行。姑爺不在家,你可不能做傻事。”

潘嬈到現在都還有些懵。

因為等了這麽久,在她最無助、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都不在。如今她漸漸适應了眼下的生活,漸漸不再倚仗于他,這個時候他反而來了,潘嬈有的只是心中松一口氣,倒也沒太多別的複雜情感。

她雖一直在說要等謝隽,但她自己何嘗不清楚,她和謝隽再無可能。如今以她的身份跟着他,只會拖累他。

她答應過要等他,她做到了。為了他,哪怕是她嫁了人,也在替他守身如玉。

如今再見,把話說清楚,再把祝福送給他,之後自當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娘,安排我見他一面吧。”潘嬈難得的嚴肅穩重,“我曾給過他承諾,如今也要當面把話和他說清楚。”

潘夫人緊緊攥握住女兒手,再次提醒她說:“這謝二爺的确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他是磊落的君子。但不管怎樣,他如今早不是你的良人。嬈兒,你心最軟,既是做了決定,也莫要再被他的言語和深情所動搖。”

“娘也知道,你有過想靠謝家救你父兄于水火的心思。但你有無想過,若你爹和兄長們知道你為了救他們回京,曾經是怎麽委屈自己的,你覺得他們會開心嗎?何況,朝堂上的事情,又豈是你一個小女子能扭轉得了的。”

“嬈兒,聽娘的話,好好和傅公子過日子,莫要再想別的。”

潘嬈對謝隽的情感極為複雜,不夠純粹,其中摻雜很多別的東西。其中就包括,她是仰慕于他的權勢的。

可娘也說得對,或許真的是她天真了。

謝隽的母親不喜歡她,從前爹還在相位的時候,她或許有三分忌憚。如今潘家都敗了,她又怎敢再奢求謝家保她爹爹。

這樣做,無疑是讓謝隽為難。

“娘,我知道了。”

如今潘嬈心中有了決斷,反倒是輕松不少。

和謝二哥把話說清楚,日後,她便也不必再等誰了。

不必等誰,也不再欠誰。

其實商戶人家沒那麽多規矩,桂氏都能抛頭露面做生意,潘嬈在母親陪伴下見一個昔日的舊人,本也無礙。不過,潘夫人還是怕日後女兒在傅家會因為此事遭人唾棄日子不好過,她沒讓兩人面對面坐着,而是命人在中間架了道屏風。

前院正廳內,本是傅世榮在接待謝隽。

此番見三房的人來,傅世榮識時務,起身告辭後,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此刻他心中滿是疑惑,他也是警覺的性子,自然能察覺到不對勁來。既知謝隽身份,自也怕三弟不在的時候,傅家會出事。

三弟臨時有事離開了金陵,傅家便是他做主。若是弟妹在他手上被人帶走,日後待三弟回來,他自是不好交代。

所以,出了正廳後,傅世榮一臉厲色,臉上表情難看極了。

這個時候,雙喜走了來,先朝傅世榮抱手打了個千兒,而後才把三爺臨走前交代他的話如數告知大爺知曉。

聞聲後,傅世榮不但臉上冷厲之色未松半分,反倒是更重了些。

這英國公府的貴人,豈是三弟之輩能耍弄得了的?但凡一個不謹慎,傅家将是滅頂之災。

“三弟如今人在何處?”傅世榮問。

雙喜如實說:“這個三爺沒告訴小的,小的也不清楚。不過三爺說了,請大爺放心,凡事三爺心中皆有數,必不會連累整個傅家。”

“嗯。”傅世榮只淡應一聲,便錯身徑自往自己院子去。

而此刻正廳內,潘嬈與謝隽之間,隔着一道屏風。而二人旁邊,潘夫人也在。

有屏風于中間擋着,謝隽瞧不見人,只隐約瞧得見一道綽約的身影,柔柔軟軟,一如他記憶中的模樣。

來時的路上,他曾有許多話想和她說。可如今見到人,卻是半句話皆說不出來。

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沒能陪在身邊。如今有人救她于水火,他才趕來,未免遲了些。

可遲雖是遲了,卻也不是完全沒有挽救的機會。只要她和這位傅姓公子和離,他依然可以帶她走。

靜默一瞬,謝隽說:“本該如約而來,但回程的路上,遇到一批殺匪,便耽誤了點時間。嬈妹妹,我知道你受了苦,是哥哥不好,哥哥來遲了。”

潘嬈不怪他,感激他還來不及呢。他為潘家做了許多事,她知道的。

“二哥,我心中是感激你的。”潘嬈生怕他會責怪自己沒有守約,忙又解釋道,“我有信守承諾,我沒有背叛你。傅公子是好人,我把你和我的事和他說了,我們……我們沒有圓房。”

“你說什麽?”謝隽一驚,面上陰霾一掃而光,喜色立上眉梢。

若她真已非完璧之身,他只會憐惜自責,自不會相怪。而如今,得知她竟為了自己依舊守身如玉,心中便是狂喜了。

本就沒打算放棄,眼下更是不可能。

他承諾:“你不必擔心,夫人也什麽都不必擔心。我并不在意你如今的身份,若家裏不同意,你我二人可以帶着夫人歲餘另外擇個地方過日子。不會有人來打攪我們……可好?”

潘嬈還挺驚訝的,她向他解釋,并不是邀寵和獻媚。她想表達的是,她并沒有背叛,她答應的做到了。

“我……”潘嬈下面的話,有些說不下去了。

謝二哥的好,讓她十分慚愧,更是不忍心再言語拒絕。

旁邊,潘夫人看了她一眼。

會意到母親眼神的意思,潘嬈攥了攥小手,垂着頭,冷着心肺和他保持距離:“謝二爺,我如今已是別人的妻了,你忘了我吧。你我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謝隽可以說是看着她長大的,二人青梅竹馬,說一句曾朝夕相處也不為過。

她是什麽樣的性子,他最是了解不過。

她心軟,最是不肯欠人什麽。定是這傅姓公子感動了她,故而才生了要留下和他過一輩子的念頭。

既然她這般心善,便由他來做這個惡人。

謝隽道:“我會差人去找到傅家的三爺,屆時,會把話和他說清楚。欠他的,我來還,嬈妹不必擔心自責。”又說,“這些日子我會一直留在金陵城,直到此事辦妥為止。”

說罷謝隽起身,朝靜坐一旁的潘夫人拱手,态度堅硬:“告辭。”

作者有話要說:  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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