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七萬塊,她要在一個月之內去哪裏弄這七萬塊錢呢?就算白姨對她再好,也不過認識幾個月,願意借七萬塊錢給她嗎?如果借不到,自己又該怎麽辦呢?

難道,真的只有那一個辦法了嗎?

花染一夜無眠,第二天早早告別了村長一家。她先去看了爺爺和父親,然後轉去花婆婆家。

花家村雖然都姓花,但是能被稱為花婆婆的只有她。因為花婆婆是村裏年紀最大的繡娘,繡藝高超,其中又屬各種豔麗的花朵繡得最好,最栩栩如生,所以村民遇到她都會叫上一句花婆婆。

随着政府對高山村落的重視,像花婆婆這種有手藝的老人也被重點照顧起來。老人家晚年生活雖然還過得去,但歲月在她身上已經刻下了不可忽視的印記。

花婆婆幾年之前記性就時好時壞,只有刺繡仿佛本能似的,一直沒有放下。當初花婆婆把自己繡了最久的一幅繡圖捐給政府,拿了五萬塊錢獎金給花染的時候,是她哭得最慘的一次。

花婆婆獨居在村子的邊緣,靠近一條從山上流下的溪水旁邊。老人九十歲高齡,只剩一個女兒還在世,已經被孫子接到鎮裏生活。孫子曾孫對她不能算差,時常給她寄錢寄東西,還付錢給鄰居讓幫忙照顧她。

只是畢竟工作繁忙,一年指不定能來看她幾次。花婆婆自己也不願意麻煩子孫,更不願意麻煩別人。

花染遠遠就看到花婆婆穿着厚實的衣服,戴着黑色的圓頂老人帽坐在院子門口,一邊曬太陽一邊摸索着繃架上的繡品。

“婆婆,花婆婆。”

花婆婆的眼神已經不大好了,耳朵更是聾得很,直到花染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才聽到聲音。

“啊?是誰啊?”

花染在她身邊蹲下,大聲道:“是我啊婆婆,我是小染。”

“啊,是蕭丫頭啊?”花婆婆眯着眼睛打量花染的臉,渾濁的瞳仁中似乎有溫暖的光,“讓婆婆看看,蕭丫頭你走好久了,婆婆都要不認識你了。”

花家村的原住民都姓花,外來戶十分少,這些年也只有幾個而已。花染知道她認錯人了,道:“婆婆,我不是蕭丫頭,我是染丫頭,我是小染啊。”

“小染啊……啊,小染。”花婆婆伸手摸了摸花染的臉,埋怨道:“蕭丫頭啊,你怎麽那麽狠心,你走以後染丫頭太苦了。就算當初再怎麽不願意嫁到村裏,可染丫頭她爸爸人還是好的,是他救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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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婆婆記性不好,口齒卻很清楚。

花染聽着聽着就明白花婆婆是把自己和母親弄混了,心中既有些難過,又對她的話有一些震驚。兩年前婆婆的記性還沒差到這種地步,不一會兒就能認出她來的。

“花婆婆……”老人幹瘦粗糙的手撫摸着她的臉頰,讓她覺得生疼,一直疼到了心裏,“你、你還好嗎?身體還好嗎?有人照顧你嗎?”

花婆婆笑着點點頭,“好啊,都好啊。老姐妹時常過來串門,和我講話。”

能被花婆婆稱為老姐妹的人,已經大多不在世了。

花染見她精神氣明顯不如前兩年,心中不知為何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她晃了晃腦袋把這種不吉利的念頭驅散,轉而看向繃架上的繡品道:“婆婆,這是你新繡的圖案嗎?”

花婆婆重重地嘆了口氣,“不是咯,婆婆看不見啦。蕭丫頭你當初就愛跟着婆婆學刺繡,現在肯定很厲害了吧?唉,你家染丫頭繡得也好啊。”

花染沒有再去糾正花婆婆,只是陪着她聊天。老人說了會兒話,漸漸就乏了,花染見她睡着,給她蓋了一條毯子之後才離開。

回到鎮上以後,花染還去拜訪了一位五金店的老板。她爺爺曾經治好了這位老板的頑疾,因着這點緣分,在花爺爺病重的時候老板借了她剩下的四萬。雖然利息有些高,但在沒有其他人願意幫助她,并且是在她很有可能還不出錢的情況下借給她,已經足夠叫花染感激了。

辦完這些事,花染終于踏上了回H市的旅途。

能拿到高中畢業證原本是很叫人高興的一件事,可花染回來時卻心情沉重。錢的事,村長家的事,花婆婆的事,還有多年不曾聽人說過的,關于母親的事,全都壓在了她的心口上。

而且,這種憂慮在越接近溫馨大藥房的時候,越叫她焦慮。她原本下的先試着向白文雪借錢的決心,開始猛烈地動搖了起來。

已經被如此關照,自己真的能再這樣得寸進尺嗎?白姨會怎麽看待自己呢?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騙她?

花染十分珍惜與白文雪和白書的關系,所以也更加在乎她們對自己的看法。如果只是借不到錢還沒關系,可如果讓她們以為自己心懷不軌,既而無法繼續在藥店工作,這是她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花染憂心忡忡地下了公交,距離藥店不過幾百米,腳下卻像灌了鉛似的只能緩慢移動。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她懷抱着沉重的心情慢慢往回走。

正當這時,有個身影蹦蹦跳跳地從藥店裏冒了出來。

花染看到白書一利索地開起了藥店門前的廣告燈,然後像是尋找着什麽似的站在門口張望。她的心快速地跳了一下,而後遠遠地對上了那個孩子的眼睛。

“染姐姐!”白書一的聲音帶着驚喜與激動,一邊沖她揮手一邊已經朝着她跑來,“染姐姐,你終于回來啦。”

少女清隽的面容上是不知人間愁苦的溫暖笑容,仿佛是能夠融化寒冬冰雪的陽光,一下照得花染心口發熱,眼眶發酸。

“小白……”

白書一牽起她的手,笑眯眯地道:“怎麽啦染姐姐?看到我那麽感動嗎?嘿嘿嘿,我們回家吧,正好吃晚餐呢。”

心口的陰霾仿佛一下子被驅散,各種無解的困難似乎也不那麽叫人心生怯意。白書一纖細有力的手握着她的,像是正在把她從荊棘的道路上牽引回溫暖的陽光下。

“嗯。”

白書一似乎有滿腔的話要說,拉着她喋喋不休,花染則默默地跟在她身邊,輕輕地回應她。在踏進藥店的一瞬間,她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小染回來啦?”白文雪正在擺菜,看到女兒牽着花染回來,笑道,“一一今天都不知道在門口張望了幾回呢,總算是把你盼回來了,還沒吃晚飯吧?快來一起吃。”

這就是被人等待和迎接的滋味嗎?她好像很久沒有品嘗過了。

白書一見花染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主動拿了她的背包放好,又催她去洗手。

等花染進了洗手間後,白書一才有些憂愁地對白文雪道:“媽媽,我覺得染姐姐有點怪怪的……是不是回去發生了什麽事啊?”

她生性敏感,白文雪也是直覺敏銳。

“好像是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感覺是受委屈了,別是被人欺負了吧?”白書一一想到這種可能就義憤填膺了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大了一些。

白文雪之前不太多過問花染的事,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卻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家人。

“我待會兒問問小染,別是有什麽難處不好意思說。”

白書一自然贊成不已,“對對對,媽媽你問問她。”

白文雪見她激動的樣子,笑道:“我有分寸的,你就別瞎摻和了,免得她在你面前不好意思講。”

“我知道啦媽媽。”

花染之前因惶恐而冰冷的心終于稍稍暖了起來,只是吃飯的時候仍是免不了心事重重。一夜未睡加上旅途的疲憊讓她看起來異常憔悴,白文雪和白書一看在眼中卻默契地沒有去提,吃完晚餐後讓她先回房間休息。

如果是平時的花染一定會拒絕這個提議,并且執意要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但她今天确實神思恍惚,順從地回了房間,連背包都忘了拿。

“媽媽,肯定有事。”白書一篤定地道。

白文雪點點頭,“我去問問她,一一你看好店。”

“好咧,媽媽你去吧。”

花染當初應承下大伯的話第一個想法是向白文雪預支工資,簽一份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合同都沒關系,借的錢慢慢從她的工資裏扣。可仔細想想之後,她又覺得這樣太不要臉了。

哪有工作沒多久的員工向老板預支十年工錢的事?就算自己肯賣身,人家需要自己做那麽久嗎?因為她們對自己好,所以就第一時間想到向她們借錢嗎?

花染最明白和人借錢的難堪,原本關系還不錯的鄉裏鄉親因為這種事疏遠的不在少數。她既對自己的處境悲哀,又對想要依靠白家的自己感到厭惡。

太厚顏無恥了。

話到了嘴邊,她怎麽也無法說出口。

可不這樣做,自己又有什麽辦法呢?好不容易從泥沼中掙脫出來,難道又再次回去嗎?

如果真的那樣做,自己就再也沒有面目見白書一、白文雪和村長爺爺他們了吧?

死後爺爺和爸爸也一定不會願意再見自己。

花染在房中呆坐,心中掙紮無比,就在這時,白文雪的聲音合着敲門聲一起傳了進來。

“小染,你包忘記拿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入V,屆時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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