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皇女有疾(2)

時間一晃,就過去兩個月,期間段清棠的肚皮一直沒動靜,孟晚有了危機感,加上時機差不多,便纏着段清棠提出要回将軍府看望爹娘。

她想向孟光問一問恩女果的事。

人非草木,這段時日段清棠被哄得好,不自覺地就要多偏愛孟晚一些,猶豫半晌,還是颔首同意,只不過得心腹接送。

暮春,将軍府裏玉蘭花仍開得好。一樹樹立在那裏,沖淡了孟家鋼刀鐵棒的殺伐。

孟将軍是個長情的,只娶了一位正君,常年恩愛。孟晚回來時被告知,這差不多要卸甲歸田的老将軍帶着夫君去郊外踏青了。

她便徑直向孟光的院子去。

不大的院子,被分出一塊練武場,上面特地換了黃土。孟光只着淡灰色薄衫,肌肉的形狀随她的動作時隐時現,千斤重的鋼刀輕輕一挑,黃土上便出現一大條裂隙。

“阿姐武藝又精進了。”孟晚看完一套刀法進去,才發現孟光是有客人的。

那是個面相柔美的男人,穿着雪白長衫,将他的身姿映襯地格外出挑。

原身的記憶告訴他,這就是全京城貴女心中的夢中情人,段清時。

“三皇子。”

段清時連忙起身,扶起孟晚,親昵地向孟光抱怨:“子耀,你看,就說多年不見,小子溫要與本宮生疏了。”

孟光看着他,邊擦汗邊笑,應當随了孟老将軍一雙兇神惡煞的眼,在沙場上令敵軍膽戰心驚的眼,此刻卻透出幾分憨意。

孟晚不忍直視地別開頭,想着得找時機提點這位阿姐,段清時可不是什麽能夠随便招惹的良人。孟光對他的一腔愛意,最終也化成了短腸毒,奉孟家一人一碗,一個沒少。

段清時是個玲珑剔透的,由他活躍氣氛,場面想冷一點都難。

是以段清棠心血來潮,拐來接孟晚時,見到的就是三人相談甚歡的景象。

段清棠的表情冷了冷,仆人通報,三人齊齊望來。

段清棠目光掠過孟光,落到孟晚身上:“子溫,随孤回去。”

孟光眉頭狠狠一皺,她到底是對這位強搶家妹的太女生出了嫌隙。

孟晚好像沒有感受到平靜氣氛下的暗流洶湧,對段清棠笑道:“這麽快?吟詩作對也不急在這一時。”這麽說着,卻毫不猶豫,立刻起身,走到了段清棠的身邊。

“阿姐,那我改日再回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半路,孟晚哎呀一聲:“殿下,臣還有事與阿姐說。”

段清棠垂頭,審視着孟晚:“何事?”

孟晚讓他低下頭,輕聲在他耳邊道:“臣母今日沒在,想托她問什麽姿勢能提高。”

沒有說完,大庭廣衆,人多耳雜,不是能說這個的地方。

熱氣打在耳垂,段清棠意會,迅速直起身,用眼神掃過兩旁親衛,看着孟晚還眼巴巴在他身邊站着,呵斥道:“還不快去!”

孟晚一溜小跑,将孟光叫走。

段清時走出來,笑盈盈道:“皇姐最近倒是心大,日日夜夜與小子溫吟詩作對?”

男兒家,最擅長的就是綿裏藏針:“可苦了弟弟,這些年在中原,到處為皇姐尋找良醫。”

衆所周知,皇太女哪哪都好,就是好色,東宮設了美人坊,宮外還有別院無數。

這好色也不是單純好色,她在十四歲該開蒙時就被太醫們斷定有不孕症。

想想,堂堂皇太女,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親女兒,就算繼承了江山,到頭來還是得拱手讓給別家,哪能甘心哦——

段清棠生得比段清時要高一個半頭,居高臨下看着他,并不答話。

于是段清時覺得被羞辱:“看來皇姐這是要放棄了?那也不該拖小子溫下水啊。”幽幽嘆息一聲,他道:“打小老将軍就不許她練武,存的心思全天下都知道,還不是想給孟家留個後。”

“三皇子此言差矣。”孟晚不知何時回來的:“臣母對當今聖上對風月王朝忠心耿耿,何嘗存過半點私心?何況孟家也曾是百年望族,若非不懂徇私,何至于當年落個滿門成年女兒皆戰死的結局?”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段清時噎了一下,又聽孟晚道:“臣母不主張臣學武,只是因為當年父親要生臣時母親正傳戰死誤報,吓得早産,故臣先天不足,學不了而已。”說着,孟晚語氣裏帶了一點苦澀:“再說,您那話又是什麽意思?難道不孕症還能傳染不成?”

段清時張了張嘴,想說他不是這個意思。

他這還是頭一次被一個女人怼的啞口無言。

孟晚沒有給她機會:“況且就算臣先天不足,無法育女,不還有臣姐麽?怎麽孟家就得臣來留後。”

她悲怆道:“難道您認為……”

她話沒有說完,在場的人就都懂了。

将軍百戰死是常識,但有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是不能說出來的。

說出來就會被認為思想不正派,德行不好。

一口接一口的鍋壓下來,段清時絞緊了衣袖,孟晚已經拉着段清棠走了。

孟光看心上人淚眼巴巴地看自己,連忙安慰:“三皇子,您別生氣,子溫她有口無心。”

段清時大度道:“不妨事,子溫還小,不懂事。”

一聽自己妹妹被說不懂事,孟光下意識回嘴:“但子溫說得也沒錯。”

“是啊,是本宮口不擇言了。”段清時眼眶氣紅了。

孟光手忙腳亂,貼心道:“沒事沒事,您下次注意就是,也沒人怪您不是。”

段清時氣沖沖走了。

聽完暗衛給段清棠鹦鹉學舌,孟晚樂不可支,在馬車裏捧腹大笑。

笑完覺得不對,望向段清棠:“您監視臣姐?”

“孟家兩将軍都是重臣,這是監視,也是變相的保護。”

孟晚納悶:“怎麽還讓臣知道?”

段清棠深深看她一眼,片刻,嘆口氣:“孤看孟光是個心淺的......不愧一脈同宗。”

頭一次聽段清棠諷刺人,孟晚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說明他拿自己不當外人了。

所以被諷刺也不生氣,依舊樂呵呵。

段清棠無奈:“讓你知道,是為了敲打孟家。”

不過現在看不需要了。

000也随着笑孟晚[宿主,到了這世界你智商直線下降。]

[崽,你不懂,這叫大智若愚。]

為了掐滅腦海裏尖叫雞般的叫聲,孟晚耐心解釋道[段清棠已經夠聰敏,又身處在刀尖上。其他幾個皇妹哪個不想把他拉下馬?所以要獲得他的信任,要聰敏,但不能太聰敏。]

000聽得一愣一愣,孟晚已經随段清棠下車了。

沒兩日,文名在外的兩人雙雙收到夏絕詩會的請帖。

夏絕詩會由柳老太傅主辦,三代帝王師,但凡被邀請都是殊榮。

孟晚捏着請帖:“臣這是沾了殿下的光?”

以往可沒有。

段清棠從奏折裏擡起頭,看她一眼:“知道就好,好好準備,莫給孤丢人。”

孟晚于是又找到個由頭黏着段清棠。

雖不及段清棠,孟晚本身也是有點水平的,二人對詩久了,孟晚詩風水平提上來,段清棠偶爾也有種棋逢對手之感。

很快,就到了五月初一。

夏絕詩會在恒青山裏舉辦,來的都是文人騷客,長袍廣袖,羅裙秀美,只一人與此格格不入。

孟晚拍了孟光一下,孟光鞠起來要喝的清冽泉水盡數灑去:“阿姐?你不是一向不喜歡舞文弄墨?”

孟光敦厚的神情裏,出現一絲羞澀:“随寧澈來的。”

孟晚皺了皺眉,寧澈是三皇子的字。

說話間,當事人就攬着一個女子走過來了。

那是他的親哥哥,賢王,也是二皇女,段清竹。

寒暄後,孟晚想拉孟光單獨說話,被段清竹叫住。這體弱多病的,傳說心慈面善的賢王并非是個簡單角色。簡單幾句,就叫孟光反過來說孟晚不知禮,話裏話外,已然将這賢王與三皇子當作了自己人。

沒一會,詩會正式開始。

段清棠年年魁首,才情毋庸置疑,其他幾位頗受看重的後輩今年也發揮正常。

另外,今年還有兩匹黑馬,剛回來的段清時與初露臉的孟晚。

一時間,會場上盡是華章佳句,惹柳老太傅頻頻點頭。

孟晚出過該出的風頭,正專心用銀簽紮果塊吃,忽然覺得不自在,一擡眼,四面八方,都是與她暗送秋波的年輕公子。

不管在哪裏,強者都是受歡迎的。

何況這個強者不僅才華高,而且樣貌好,最重要的,這是孟将軍的幼女啊!

下意識看身邊人,段清棠感受到目光,面色不變,揶揄地看孟晚。

行吧,看來對自己還是沒有情意。

她沖段清棠道:“臣去方便一下。”

不想萬衆矚目的孟晚在場外溜了好大一圈,回去時已經自由活動。

不需要尋找,段清棠就在最高處,腳下是濕潤青石,身後的飛流直下的瀑布。

身旁站着的不是別人,居然是段清時。

兩人在交談着什麽,段清時含笑,段清棠面無表情。孟晚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大步沖那邊走去。

不知說到什麽,段清時面色一變,拂袖要走,卻腳下一滑,撞向段清棠。一個反作用力,兩人向不同的方向跌落。

“殿下!”

“皇子!”

多個人影沖那邊飛去,孟光飛得最快,穩穩接住了段清時。

回頭一看,崖下,孟晚......被段清棠牢牢抱在懷裏。

對于自己武功不濟這事孟晚有些汗顏,明明是她抱着他的,卻半道橫來的瀑布打散了氣息。要不是段清棠反應快,孟晚少說也得在床上躺過百天。從段清棠懷裏下來,着急問:“你沒受傷吧?”

段清棠無奈按住她的爪子:“哪裏那麽容易受傷”

出了這事,詩會早早便散了。離開前,孟光別別扭扭找過來,說是要找孟晚,一雙眼直向段清棠瞟。

到底是一起參過軍打過仗,過命的交情,說放下也不能輕易放下。

“他不會武功,又是個弱男子。殿下,您......”

段清棠垂着眼,臉上肌肉緊繃,透着股冷意。

孟晚趕緊給不會說話的阿姐拎下車:“曉得了曉得了。淨多想,誰也沒怪你。”

走到僻靜處。

孟光撓撓腦袋:“真沒有?”

孟晚嗯了聲:“姐,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和我你還客套什麽?”

孟晚壓了壓嘴角,心虛地瞥了遠遠的馬車一眼。

她一直在想,如何把孟光從段清時的手心裏救出來。不救她,孟家和段清棠都不安全,想來想去,勸是沒用的,倒不如以毒攻毒。

段清時不外乎利用孟光重情重義,才讓她一步步為他與賢王所用。

那她何嘗不能利用這一點,把他倆遠遠隔開?

“這件事很重要,姐你武功好,先聽一聽這周圍有沒有偷聽的?”

孟光仔細側耳:“沒有。”

孟晚于是深吸一口氣:“姐,我希望你以後離三皇子遠一點。”

孟光不明所以,孟晚纏住她的袖子:“姐,三皇子是我從小喜歡的人,你把他讓給我好不好?”

孟光怔在原地:“你……不是喜歡太女?”

“那不一樣。對太女是仰慕,是敬重,對三皇子,是女人對男人的喜歡。”

孟光捏緊了拳頭,良久,才咬牙:“好……那你還住在太女那裏?”

孟晚哄她:“再住一陣,這陣子太女正教我作賦呢。”

抱了孟光一下,匆匆返回馬車停留的路旁,卻發現一眼沒看,原本停在這裏的玉色馬車已經走遠了,現在停在這等人的是一位小公子的馬車,見到她眼睛一亮,孟晚轉身往回頭。

孟晚搭同僚聞卿的馬車回了京城。路上一直在想,孟光無視段清棠去救他弟弟,段清棠心裏一定不舒坦,自己這屬于——被遷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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