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皇女有疾(4)
段清棠活了二十八年。從懂事起,就不曾奢望會有女人以妻主的身份喜愛他。故而聽過孟光的話,并不覺得傷心,更不覺得孟晚為讨他歡心欺騙他過分。他見過太多過分的事了,這并不算什麽。路上他的确這樣想。但真正見到孟晚,情況又變得不一樣。一股被耍弄後的憤怒沖上心頭,孟晚越是真摯,在他眼裏就越可惡。他幾乎是忍無可忍地,将孟晚清掃出視線。
孟晚只好在蕭瑟秋風裏,抱着幾件衣衫,蹒跚地走回将軍府。
孟兔姐兒終于被皇太女掃地出門了。
原來孟晚還活着啊。
更新版流言掃蕩過京城,來勢洶洶。
而流言的主人公一個正專心養胎,一個專心謀政,誰也沒有理睬。
原身是個懶政愛閑的性子,是以曠朝多日,也沒人覺得不對。如今孟晚勤務,依舊沒人覺得不妥。
被始亂終棄的女人,往往會積極事業以證明前任眼光短淺,且易爆發出驚人的潛力,這于古今都是共識。
孟晚并未被始亂終棄,但的确在為入段清棠的眼而積極準備。愛情始于閃光點。當不成孟光,就得比孟光更加優秀。沒曾想,官位一級一級地升,卻先引起了女皇的注意。
隆冬,大雪壓城。禦花園寒梅獨放,風卷過,便有淡香襲來,孟晚由總管公公領着去禦書房。皂靴踏在冰涼的地面,那涼氣踩多了也滲進人的骨子裏。
再轉個彎就要到,頭回獨自面聖,孟晚心中不免也發虛。她不露聲色地與總管公公套話,那公公便抿嘴一樂:“孟大人放心罷,陛下又不是老虎,難道還會吃人不成,到了。”
女皇已經衰老,但從那張布滿瑕疵的臉上還是看出她年輕時驚人的美貌。
“朕聽說你又升官了?”
孟晚跪在地上:“是,現任翰林院侍讀。”
“翰林院大學士馮克己曾是朕史學老師,最重德行,你在她手底下,如何能升遷得這樣快?”
孟晚道:“馮大人之前的确因孟光之事,對臣有過誤會。後概因誤會解釋清楚,又惜臣刻苦編撰古今通史,才對臣青眼相加。”
“哦?那通史是你編的?的确不錯。”女皇感興趣似的:“可孟晚,你孟家世代為将,你為何要在翰林院這裏刻苦?”
“孟光既然已被趕出家門,孟家便只剩臣一個女丁,臣先天不足,難以練武,又想撐起孟家,奉行先祖世代為朝廷鞠躬盡瘁的遺願。”
即便跪着,孟晚的脊梁依舊挺得很直,女皇突然笑了,放下奏折,親自扶起孟晚:“好,那朕就看你如何撐起孟家。”
孟家握着兵符實在太久,只聞孟家軍,不知皇家兵哪裏能行?
相對于讓兵符繼續在孟家手裏攥着,不知還要延續幾代出什麽事,女皇更樂意多一個根基不穩的文臣,至于東南軍兵符,孟虎翼馬上到了告老的年紀,不得還給皇家?
所以即使看不上孟晚品行,此時此刻她也得扶植她,甚至暗地裏指點她,叫她長點手段,讓那現在還不知道能否複原的孟光至少在孟虎翼告老前,回不去孟家。
女皇這一扶,就将孟晚扶到了內閣大學士的位置。不及首輔風光,也是實權在握前途無量,又正值及冠要娶正君的年紀,一時間孟晚成了京城貴君眼裏的香饽饽,有适齡兒郎的,都免不了想把孟晚往自己家拐。平常邀約都被拒絕,就有不長眼的找到段清棠這裏。肚子七個月大,說發胖已瞞不過去,段清棠每日上朝都得用布帶勒緊了,難受得緊,是以一下朝就往宮裏趕,結果今兒被康親王堵在寶殿臺階底下。
康親王為人和氣淳厚,就是腦子拎不清,不然也不會成為當今女皇唯一存活的姐妹。
“殿下,聽聞孟大人與您交情深厚?”康親王搓搓手,腼腆道:“犬子今年剛十六,正是議親的時候,仰慕孟大人詩才已久。能不能托您辦個詩會茶宴,給撮合撮合?”
段清棠淡淡道:“皇姨誤會了。孤與孟大人不熟。”
話音剛落,不熟的孟大人剛擺脫女皇談話,便湊了過來:“康親王也在?”她熟稔道:“殿下回宮麽?臣順路。”
這陣子她都這樣殷切請求同行,路上話不斷趣事,即便一言不發也不會冷場。後來段清棠便也偶爾回兩句,笑一下。
康親王目光明顯在說自己不夠意思。段清棠冷下臉:“不回。”
孟晚被康親王纏住的功夫,段清棠已經坐上了出宮的馬車。宮外別院衆多,但他真正住過的只一處。下了車又後悔,想回宮,轉眼一看,孟晚跟來了。當即就進了門。
大門“哐”地在眼前關上,孟晚摸摸鼻子。
夜裏,000突然發出鈴音,作為智能系統,它也是有提示活動提示功能的。七個月前的今晚段清棠吃下恩女果,當夜孟晚設下備忘,現在終于到時候了。
——衆所周知,由恩女果孕育出來的胎長到七月大時就需要母親的內力蘊養。
吃父親的骨血,吃母親的氣力,孩子才能長大。
孟晚從床上猛地坐起來套衣服。得趕緊去段清棠身邊,晚了就成為他人做嫁衣裳。
原身被段清棠綁去那夜逃出來沒靠孟光,也沒靠武功,靠得是陰差陽錯發現條密道。
段清棠給自己留的,沒幾個人知道。
順着密道,孟晚拿着火折子,直接來到一塊木板下,這上面就是書房。
熄火,頂了頂,剛爬出半個身子,就有腳步聲從遠至近。
孟晚趕緊跳出來,木板叩上,藏到桌子底下。
半包圍的桌子的确能藏住孟晚的身軀,可露出片衣角。
段清棠打開門,第一眼就發現了。
他肅着臉,揚揚下巴,走出去,侍衛們魚貫而入,把孟晚揪了出來。
“你到底要做什麽?”
孟晚見他無恙,先是松了口氣,再實誠道:“想見您。”
段清棠看了她一會,揮揮手,叫侍衛們松開她。孟晚跟着段清棠進了書房,屋門一關,只剩兩個人的空間變得狹小起來。
段清棠在她面前沒必要再裝,扶着腰坐在了軟榻上,一雙眼冷冷清清:“孟晚,孤早說過,你離開之後就當這事從未發生過就好。再說,你如今正一品的大學士,離首輔一步之遙,何必走這些歪門邪道?是是,孤許諾你的将軍之位還沒給你,可你現在還需要麽?”他頭痛地揉了揉額角:“孤答應你,以後你必定是孤的首輔可好?”
孟晚愣愣立在那。叱咤風雲的孟學士此刻急紅了眼:“殿下,您這話什麽意思?臣、臣接近您,纏着您,僅僅是因為想與您待在一起。”
她有一雙明亮而熱烈的眼睛,說起情話來格外真摯:“臣心悅您。”
段清棠因為這句話心堵了一下。
他不介意,不代表願意被人一騙再騙。
“來人——”這就是要趕人了。
孟晚趕緊三步并做一步上前,半跪着,抓住他的手腕,打斷道:“您不願意,臣就不說了。就是,就是,”她瞄向段清棠的肚皮:“這孩子,也是臣的骨肉。臣想陪着她,至少在她出生之前,好不好?”
兩人的距離很近,被她眼裏的光閃了下,段清棠鬼使神差地息了聲。
他回過神,抽出手腕,要再說話,肚子卻疼起來。
這不是以往的疼法,段清棠捂着肚子,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一只手放在他肚皮上,輕輕揉着。
孟晚邊暗暗輸送內力,邊放柔了聲音道:“孩子在踹您?臣父說是這樣,七八個月,調皮的就要開始折騰爹爹了。”
燈光下,她的眉眼水一樣溫柔,望向誰,就把誰包裹進去。
“殿下,這段時間,讓臣陪着您吧?”
段清棠由那股內力游走在經脈間,聞言抿了抿唇,片刻後才拂開孟晚的手。肚子已經不疼了,他靠在軟枕上,無比冷漠地說:“不可,今兒你這番作為孤不追究,再如此,就拿你當刺客殺了。”
無比可憐的孟大人被侍衛們從大門橫丢了出去。
所幸夜色漆黑,沒人見到這丢臉一幕。
隔夜,孟晚又來,被打了一頓丢出去。
再隔夜,孟晚發現木板頂不開了。上面不知被壓了什麽東西,瓷實無比。
段清棠這是鐵了心要和自己劃清界限。
孟晚無奈,等着人來找自己。
七日後,孟晚正睡着,被揪起來,押送到了別院。
三堂會審一樣,段清棠高高坐着,左右各一位大夫,一男一女,孟晚認出來,女的那位就是斷出喜脈的老婆婆。
孟晚被五花大綁,丢在堂下。
段清棠說得頭一句話是:“孟晚,你照實說。是否給孤喂過什麽東西,比如”他頓了一下,才道:“恩女果”。
恩女果誰都知道,但沒幾個真正見過用過。就連段清棠也沒見過。是以雖然覺得自己現在太像服用恩女果後第七個月的症狀。也只能懷疑。
孟晚愣了愣:“恩女果?”
“你現在說,孤還能看在孟将軍的面子上饒你一命。”
孟晚拒不承認。
段清棠眯了眯眼:“孤記得有陣子,你熱衷下廚。一日做了道甜品。那果子通體雪白,水嫩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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