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冥府之主（二十八）

天師王季艱難地蠕動着嘴唇, 強行停止腰板“硬氣”說：“天師協會向來光明磊落, 就算你是冥府的主宰, 也不能這樣混淆視聽、颠倒黑白！”

他聲音越擡越高, 到後來越發顯得铿锵有力, 仿佛底氣十足。

王季這樣的表現讓小年輕愣了愣，竟産生了一點兒懷疑——要是天師協會真做了什麽事, 王季怎麽會表現得這麽有底氣？看他的樣子, 像是覺得自己真的沒做任何虧心事！

王季說完後, 嘴角甚至揚起了一抹溫和的笑，他直直看向洛執風：“這一定是誤會，不信……來搜。”

在他沒有發現的時候, 一縷陰氣悄無聲息逼近了王季，倏地一下鑽入了他的身體裏。

當着這小年輕的面，王季突然楊起了一個輕浮的、愉悅的笑, 他這笑容幾乎高咧在嘴角，看着有幾分可怖。緊接着, 他大聲地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是我想岔了！我以為是協會從方貞她們那裏獲取資源，又或者是在政.府機關裏安插釘子的事情遭了曝光…但現在看, 十有**是這勞什子的大鬼蠱惑了人，過來為他被清繳的同胞讨個公道。”

“如果是這樣我有什麽怕的？協會有什麽怕的？建國初期有惡鬼侵襲國土, 要不是我們天師協會先輩奮力阻攔，這個國家早就名存實亡。要不是協會先輩不慕名利, 國家領導人就該換個人當當了！”

聽着王季猖狂的話, 小年輕氣得直哆嗦。

小年輕死死盯着這張傲慢至極的天師的臉, 接受了良好教育和訓練的他也不由得在內心大罵——多大的臉！

在王季口中，天師協會的人就是建國天大的功臣，要不是沒那個心思，他們天師協會早就取代了政府。

小年輕聽得出王季對天師協會狂妄的信服，他更是在這三言兩語中間接将除天師協會以外的人的努力全部視之無物！

沒有人否認過天師協會曾經的功績，可現在看來……天師協會恐怕早就偏離了軌道，變成了一個必須得鏟除的邪/教。

而獲取資源、安插釘子的事，小年輕抿了抿唇，身上佩戴的一些小東西将王季的聲音全部錄入傳遞出去。

他猜得到一定是洛執風做了什麽，才讓這個天師口吐真言。

這送上門的現成證據，不要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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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季還在繼續，他完全沒有自己正在說出心聲的自覺。

“殺掉鬼怪是絕對正确的，我們光明磊落，為什麽要心虛？！我們付出了這麽多心血，用抓捕到的鬼怪來制造法器，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它們——該死！”說着，王季眼中露出了貪婪的神色，油膩得過分。

“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人類！”

在王季大吼出聲的時候，他的身後突然爆發出一聲巨響！

協會的牆面轟然碎裂掉，奚笑笑提着一柄劍打破了這個囚籠。她周身有着無數道符漂浮在空中，宛如保護神一般守衛着她身後的鬼怪、人類。

寧成禮綴在她後邊，哭笑不得地握着一張道符。他的眼睛卻漏出一抹血色的光，有惡鬼的虛影伸出影子般的手爪，将幾個戰栗、掙紮的天師控制在其中！

奚笑笑聽見了王季的大笑聲，複雜地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将法器警惕地指向了王季。

奚笑笑只用過這把劍滅除鬼怪，這是她頭一次将劍對着人類。

但她內心迷茫，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滞或者顫抖。在這一刻，奚笑笑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她要清繳的不是被妖魔化的鬼怪，而是這些……人間醜惡的制造者。

無論是鬼怪還是人類，她都該斬——

在原本的世界線中，奚笑笑在寧成禮為了保護她被惡鬼重傷後才摒棄軟弱，開啓成為擁有一顆強大心靈的天師的未來道路。

而現在，奚笑笑從天師協會的堕落中弄清楚了什麽……她目光冷冽，凝視着王季，竟有幾分在季陽記憶裏無所畏懼的強大天師的模樣！

她瞅着王季，忍不住罵了句髒話：“狗屁的為了人類，我呸！”

王季被這大動靜給吓了一跳，在他有所戒備的情況下，他剛剛做的種種事情又重新回到了王季記憶中。

這下，他所有的倨傲都變成了臉上的慘白。

他幹了什麽！他為什麽會把自己的心裏話抖落出來？！

洛執風拽住了王季的手臂，他表現出來的态度很溫和，少年的體型也讓他看着缺乏殺傷力。

但被他注視着的時候，王季覺得自己內心的污濁被看完了！

洛執風看着奚笑笑身後被釋放出來的囚徒們，目光掃過其中不少的人類，無不嘲諷的開口：“為了人類？試圖将天師轉化成鬼怪，以此來榨幹他們身上龐大的力量，這就是你口中的為了人類？他們可擔不起你的這句話！”

“天師……”

小年輕喃喃出聲，他垂下去的眼睛還有緊握着的拳頭都證明了他的憤怒。

天師協會的做法根本已經觸犯了他們這類人的底線，他們枉為人類！

王季的手被拽得生疼，他扯不開洛執風的手，就像是被釘死在了原地。

洛執風湊近了一點：“何必說得這麽冠冕堂皇？無非就是為了自己的貪欲和對權利的追逐。”

王季不知怎麽覺得自己浸在了冰窖裏，他知道自己露出了狼狽的表情，在旁人看來說不定還覺得他是一只滑稽的小醜！

洛執風提高了音量，他的雙眼根本沒有落在王季身上，表示出一種絕對的無視與蔑視。仿佛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他投去一絲目光。

王季像是被淩空抽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他聽見洛執風的聲音：

“你知道自己做的是錯的，但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和貪欲，你愉快的充當着施害的推手，并在锲而不舍的自我洗腦下将自己這些惡心的行為美化、冠上一個高尚的理由——”

“所以你不認為自己是錯的，并趕着去跪舔天師協會，”洛執風一下甩開王季的手臂，看他摔了個狗吃屎，“滾吧！”

“該接受法律的審判就去接受，到時…”洛執風揚起了一個笑，像深淵一樣攝人心魄，“生死鏡、你所迫害過的人和鬼都會等着你，去地獄跟他們好好談你的為人類好吧！”

洛執風蔑視地看着王季，身上陰氣沸騰，奚笑笑等人只一陣眼花，就看見王季已經渾身顫抖癱死在地上，嘴邊流出一團一團惡心的唾沫！

但王季卻從始至終都清醒着面對着這一切，他不免露出了恐懼、哀求的眼神。

可誰會救他？

在場的人、鬼中的大部分都巴不得讓他死。鬼怪們盯着他，恨不得鑽進他的身體裏，鑿空噬咬完他的五髒六腑，讓他活生生痛死當場！

“感謝您的幫助——”小年輕說着，望了一眼奚笑笑和寧成禮，将他們的面孔記在腦海裏，他緊跟着又疑惑的穩了一句，“不知天師協會的其它高層在哪裏？”

說來也奇怪，他們除了這樣一個王季以外，竟是沒有發現一個天師協會的高層。

在這時，黎明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洛執風身邊，禀告說：“天師協會高層均已浮誅！”

“這位……一個人、鬼就？”小年輕驚訝了。

黎明聽聞此言，眼神是說不出來的厭惡，她咬了咬牙如實說：“天師協會的高層全部都是一群行将就木的老頭子，我聞得到他們身上腐朽的味道——這些高層早就該死了，卻不知道用了什麽陰邪的方式茍活到現在。”

“我還沒動手，他們就像是失去了一直維系着他們生命的力量，當場化為數具枯骨，我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黎明瞥了一眼奚笑笑她們救出來的人和鬼，厭惡又遺憾的說。

“咳、咳，”那個被救下來、身體和靈魂分離的天師協會先輩突然虛弱地指了指身邊的人，開口：“我們這幾個……就是他們用來維系生命的工具人。”

他指了指奚笑笑：“她……這個小姑娘不知用什麽法子連囚籠和威脅生命的法陣一起給打碎，所以他們當然——一下子全死光了！！”

天師協會先輩哈哈大笑着：“老天開眼！”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黎明聽着，不由得也跟着笑着贊同了一聲。

奚笑笑一下子攬了這麽大的功勞，不由得杏眼圓睜，模樣很是驚異，小小聲說：“我也沒做什麽……巧合……”

洛執風看了一眼奚笑笑，微微笑了一下——這可不僅僅是巧合。奚笑笑擁有着這個小世界的眷顧，天師協會已經失去了她的信任，她更是對天師協會犯下的種種惡行厭惡不已。

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為天師協會內最作惡多端、早該死去的天師高層們成了首當其沖的“犧牲者”！

他們惡行種種，又遭了奚笑笑厭惡，可不就萬事不順，當場暴斃嗎？

天師協會高層死前也一定遭遇了這個小世界天道的碾壓、報複，畢竟強行違抗這個小世界的生命法則，天道逮住了不剝掉他們的一張皮那就有怪了，是絕對、絕對不可能放他們這麽簡單死掉的。

從某方面來說，天道也是睚眦必報的啊……洛執風想到了自己的源世界的天道，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概。

——這模樣倒是真.有點可愛。

洛執風掃了王季和那些被營救下來的人一眼：“王季就交給你們處置了，至于這些人和鬼怪，我會先将他們待會冥府。天師協會在他們身上做了不少慘絕人寰的事情，他們的靈魂多有損傷，交給我是最合适的方法。”

“你們放心嗎？”他說。

“好的！”小年輕忙不疊的說，“我們信任您，就交由您處置！至于您之前提出的在鬼怪和其它特殊群體裏進行和人類一般的素質教育之類的事情……等處理完這些事情後，我們立刻進行更加細致的商議。”

“好。”

奚笑笑放下了劍，在這時候惴惴不安地攔住就要離開的洛執風，低頭細聲問：“他們會恢複的吧？”

“還有被我們、天師殺死的那些鬼怪……是真的魂飛魄散了嗎？”

奚笑笑搓着手，不安又愧疚地等着洛執風回答。她知道自己已經在無意識情況下傷害到了很多無辜的存在，現在她只想知道……他們有沒有恢複的可能！

洛執風颔首，将面具給戴上：“有。”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給奚笑笑注入了強大的力量，讓她搖曳的心靈多了一個支撐。

“冥府重建，鬼怪就又有了栖息的地方，輪回也因而被修複，”他說，“一切都會回歸正軌，并煥發出全新的活力——”

奚笑笑：“嗯！”她的眼睛晶亮，迸發出由衷的喜悅。在這同時，她對洛執風的好感已然上升到了崇敬的地步！

她說：“我會、我會向您學習——！”

洛執風留下了讓她有些莫名的一句話，像是對着奚笑笑說，也像是在回複小年輕：“素質教育很快就會提上日程。”

奚笑笑：“？”

她為什麽……女主糾結的想着，她為什麽覺得冥府的主宰，這位大人像是在跟她說話？

且不知道為什麽，奚笑笑似乎感覺到了從心底蔓延上來的冰寒，就像有什麽讓她不安的事情即将發生？！

洛執風笑了一下，叫走黎明，慢步去圍觀另一邊的好戲了。

他們打了天師協會高層措手不及，更是由官方借由天師協會的名頭發布了對大部分天師的召集令。天師協會對天師的洗腦深入人心，所以召集令一出，竟有九成天師以最快的速度趕到。

他們一趕到，就落入了準備好的針對他們的陷阱裏！

“這是什麽？怎麽回事？！”

天師們一進入協會就撞上了一個又一個黑洞洞的槍口，無數穿着特殊防護服的軍人筆直地伫立在周圍，以一種迅猛的勢頭将天師們全數包圍，這原來是一出甕中捉鼈的好戲！

“為什麽要用槍口對着我們，人類方是徹底和我們撕破臉皮了嗎？！”陸林平時就是個脾氣暴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開撕的家夥，這時候更是毫不客氣的叫罵。

不僅是他，不少天師露出了厭惡、無所畏懼的表情，他們按照自己的一貫認識判斷——這些普通人類制造的槍是絕對不可能傷害到他們的！

普通人類對上天師根本就是紙老虎，既然人類容不下他們天師，那他們就和政.府對着幹吧！

不少天師不服氣的很，更是已經拿出了各種法器，立刻進入備戰狀态，一時間已成劍拔弩張的勢頭！

他們這樣毫不掩飾的抵抗反應讓背後觀看着的政.府高層狠狠皺緊了眉頭，不行，絕對得立刻清理掉天師協會。

政.府高層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倘若現在境外勢力對這群天師伸出了橄榄枝，他們絕對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叛國的行為！

天師協會已經成了威脅國家安全的一個必須清楚的私人組織。他們還掌握着強大的力量，這比用言語蠱惑人心的邪.教還來得可怕！

于是得到指令的軍人們作風立刻強硬起來，他們中為首的一位不再是沉默而堅忍的站立着，而是直接扣動扳機，往表現得最兇的刺頭陸林開了一槍！

“嗖——”

陸林聽見了子.彈出槍.管的聲音，他本來漫不經心地就要用道符抵抗，卻在它無限逼近的時候變了臉色。他發現以往無堅不摧的道符防護成了雞肋，它碰到子.彈……就像是紙片一樣被撕毀！

陸林甚至近距離感覺到了死亡的危機，他狼狽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快要吓得屁滾尿流時才發現子.彈摧毀了自個兒最強大的法器，擦着自己的手臂射入了牆面。

他瞳孔緊縮，渾身不知什麽時候就已經汗濕，肌肉更是被驚吓得差點控制不住膀胱的收縮——

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什麽他們可以輕輕松松擋下子彈，這些軍人、普通人現在根本就是今非昔比！

這還只是一個子.彈，要是千萬發子彈一齊射出，那他們立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陸林腳軟得厲害，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所有的天師都沉默了，他們臉色慘白的盯着那些槍支，陷入了一片死寂沉默中。

這是軍人們所做的第一件事——威懾！

洛執風和黎明饒有趣味的在空中圍觀，洛執風輕聲說：“看着吧，在威懾之後，他們還留了後招。”

黎明聚精會神看去，發現還真是這樣。

全部天師被強大的武力給短暫吓住了，但他們從心理上不能信服，恐怕有大批認為軍人們過來是想要殺死他們全部。

這樣情況下，他們很容易做出破釜沉舟的舉動！

可就在氣氛緊繃的時候，和天師們穿着一樣的很多天師越過軍方，來到這些被圍住的天師們面前。

這些天師們近期被天師協會謀劃着費盡心思地榨取死後的價值，在所有天師群體中人氣不知道有多高。

他們一冒頭就被認了出來：“你們不是死了嗎？！”

“天師協會宣傳的英雄死而複活了？我們被愚弄了？”

天師群體當即嘩然，這走進來的“已死”天師領頭一位沉重的說：“我們此來不是想要對你們斬草除根，而是想要向你們揭穿天師協會醜惡的真面目！”

“他們說我們是英雄，為了剿滅鬼怪英勇犧牲，可事實上根本不是這樣！”為首的已死天師聲音尖利，幾乎要破音，他說着說着，眼淚就一滴一滴掉落下來，“天師協會在我們使用的雷火符中做了手腳，它将我們當做炮灰推出去，讓我們用靈魂去催動雷火符。”

“他們要是得逞，我們自然就魂飛魄散，也自然就成為了永遠回不來的英雄天師！”他挽起袖子，摘掉臉上作為掩飾的物件，露出了其下一片一片遍布着裂痕，有如破碎陶瓷一般的皮膚！

這皮膚的裂痕明擺着就是雷火符的痕跡。天師們無話可說，他們知道……這絕對不是無的放矢，這些天師絕對不可能将自己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怖模樣，就為了去“污蔑”天師協會！

“已死”天師擤了擤鼻涕，聲音發顫的說：“他們這樣對待我們，你們就一定相信他們不會這樣對你們嗎？！今天我們來不是來殺人，我可以發誓你們不會傷到一根寒毛，不然就叫我真的魂飛魄散！”

他的聲音中蘊含的傷痛太多，更甚者晴朗的天空都甚至随着天師的發誓爆發出了一聲雷鳴。

陸林看着自己變了一個模樣的……友人，本來的叫罵聲堵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這些“已死”的天師，甚至還是一部分在場天師的朋友、親人！

“啪嗒、啪嗒。”

一件件法器落在了地上，天師們失魂落魄着，失去了抵抗的**。

要是他們信仰的天師協會就是這樣會殘害天師的喪心病狂存在，他們為什麽要拼着為它搏命？！

軍人們飛速上前，迅速控制住了局面。

天師協會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就在這短短的幾十分鐘的行動中土崩瓦解。

接下來——

是他們的時代！

黎明看着這一切，不由得紅了眼眶。她近距離地看着一個個行動有素的軍人們，再看了一眼身邊的洛執風。

“王……”

“嗯？”洛執風偏過頭來看她。

“……真好。”黎明由衷的說，這聲音裏混合着崇敬和傾慕，“您真的——做到了。”

她知道，這一切只是一個開頭而已。但天師協會這個橫檔在人和鬼的交流中間的龐然巨物一旦倒塌，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如同洪水決堤一般水到渠成！

她已經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後的明天！

在人和鬼怪的關系發生極大的改變、新生冥府不斷壯大的時間裏，對此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們也也隐隐約約發現了一些改變。

他們的國家是不是在醞釀着什麽？

醞釀着一些驚人的改變？

許多人憑借自己的第六感捉到了一點兒苗頭，可最初他們對這種無聲無息的改變也相當的迷惑。

直到——

“未成年人立法”、“提交修訂法案”，還有顯得神神秘秘的：“二次審核法律”這個概念提出！

全國……都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