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兩界共主(十六)
被黎客卿看到他這個樣子……想死了!
祝盛失魂落魄, 又癱坐在地上, 不自覺地神思游離起來——
怎麽會呢?陸鴉那厮怎麽會是他的兄弟?!
他早已經接受了家人死去的事實, 結果十多年過去, 卻又告訴他他家裏人還剩下一個被帶走的弟弟。
多荒謬!可祝盛卻又知道, 淩仙宗傳遞情報的人不可能說謊,倘若有不經過查驗的假消息從他們嘴裏流出,那等待他們的必定是與針對背叛者一樣嚴苛的懲罰。
祝盛也見過陸鴉兩三次, 他在魔道的名聲并不好——惡犬、野狼,他從身到心的信仰着陸知陵,成為了他手裏最鋒利的一把匕首, 為了陸知陵的命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祝盛見過陸鴉的少有的一次, 他就在圍剿中身負重傷。
他的傷口處源源不斷地流下鮮血, 臉色因為失血而蒼白,儲物袋被截獲, 只剩下一片鐵片握在手中。
這鐵片上邊沒有附着任何力量,就是塊連修仙者的皮膚都紮不穿的破銅爛鐵。
但祝盛聽着青年搖搖欲墜地、低聲喃喃:“尊主……”再之後, 他擡起了眼睛,黑色的雙眸裏帶着股狠勁和期翼, 長發披散在肩頭。
下一秒,陸鴉渾身滴血地沖了出去, 他沒有逃跑,反而像是匹兇狼一樣用牙齒死死咬住了一個魔修的咽喉!
然後, 鐵片劃過的地方, 血花四濺!
祝盛看着那片鐵片被大力直接揉成一團, 反刺得陸鴉指縫都在淌血。
他看過來的那股拼命的眼神讓當時的祝盛一驚,而現在得知了陸鴉身世的祝盛對這段回憶又有了新的評析。
……憐惜。
他到底遭遇了什麽?才會變成這樣冷淡、殘酷的模樣?
祝盛用力磨了一下後槽牙,無力又無奈到了極點。這算是什麽事兒?!他的兄弟到了魔道,和他站在了近乎對立面的位置,他甚至還成了個陸知陵那個家夥的走狗!
這算什麽事!
祝盛咬唇,嘴裏似乎都帶點兒破皮的血腥味。
一根筋的祝盛在地上坐了半天,終于想到了叫陸鴉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是誰。
“陸……”他差點脫口而出。
陸知陵!
就是這樣嗜血、狠辣的魔修才教壞了陸鴉,他的弟弟!他要是沒死,祝盛非得沖上去對他剝皮抽骨一頓,該死的魔修……他一直就覺得這喜歡穿紅衣服的娘炮不是什麽好東西!
看祝盛這樣子,他恨不得在地上狠狠踹幾腳,才能暫時緩解一下自己的心頭之恨。
他忘了自己正坐在地上,于是憤怒的表現就成了兩腳往外蹬了數下,蹬得理應保持新任宗主風範的白越眼睛都抽了好幾下。
白越:“咳咳咳……”
祝盛被咳聲吸引,又一次地和洛執風的目光對上了。
祝盛:“!!?”
他幾乎是反射性地一抖腿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往身上連拍幾下,将衣服的褶皺給撫平。
等想到剛剛自己做了什麽……
祝盛:“!!!”
這一回,他連洛執風此刻的神色都不敢看了。接二連三在崇敬的人面前丢臉,這是人遭得住的事情嗎?!
祝盛,在短短一段時間後,又不想活了。
所以他也很自然地錯過了崇拜的對象那張清冷的臉上泛出來的淡淡笑意。
黎落瓊敏銳地感覺到洛執風的好笑:“那個陸……祝盛指的是真正的你嗎?”
他感覺得到祝盛對“自己”的尊敬,在自己面前,他甚至連邁哪只腳都不知道了。
可在剛才,洛執風流露出一點兒看好戲的興味情緒之時,恰好是祝盛無法扼制的顯示出自己的憤怒、厭惡的時候。
祝盛所厭惡的那個人,是他的真實身份吧……?
這麽一想想,愛劍如黎落瓊都很難不覺得祝盛有點慘了。
他愛憎的都是同一個人,真相揭曉的那一天,祝盛受到的刺激不亞于渡一次晉升雷劫吧?
劍心通透的黎落瓊是最早洞悉一點真相的存在——
不過,他沒有興趣将這件事透露出去。
甚至連對洛執風真實身份的進一步探究也不打算去做。
現在,黎落瓊所懷揣着的,不過是提早了解一絲洛執風的消息的欣悅而已。
——畢竟,那是他所認定的“半身”的存在。
白越清清嗓子,繼續說下去:“是這樣……我們希望你能夠規勸陸鴉迷途知返,他在魔道、陸知陵身邊浸染了太久,我擔心在陸知陵死後他會因此變得瘋魔……”
并不是勸阻命運之子離開魔道,投向正道,而只是希望他不要妄造殺孽。
祝随清将白越教導得很好,他沒有手握權利便妄自尊大的野心,也更不曾存在着一些正道修士有的毛病:歧視魔道的存在。
白越所求的只是一個平衡,這是他作為淩仙宗宗主的職責所在。
就在白越話音落地的剎那,在場的所有修士都聽到了一陣異聲。這聲音就像是波濤一樣,一圈一圈打在人身上,傳來的震感讓白越登時色變,一下推開了緊閉的殿門。
他們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天邊泛着一抹白色,但他們聽到了不絕于耳的扇動、驚嚣,仔細看去,每一個擡頭的修士才發現天邊連成一線的存在不是雲朵,而是數之不盡的扇動着翅膀的白色靈鶴!
也就在這轉瞬間,鳥群的陣型完全的亂了!靈鶴驚吓地扇動翅膀四處亂竄,驚撲得白色的羽毛掉得到處都是。
有修士試圖用靈牌去控制這些發瘋的亂飛的靈鶴,則不是被它們慌亂中瘋狂啄咬,就是被亂竄的靈鶴帶得在天上飛竄——
呼啦呼啦的扇動聲萦繞在人們的耳邊,他們看着這些往日溫順的靈鶴,發現它們的眼珠子都是狂躁的紅。
不,它們的眼睛裏除了狂躁還有着別的什麽……慌亂、是慌亂。
它們不是發瘋了咬人,而是在逃竄,逃難!
在祝随清死前接受過他的一部分靈識消息傳輸的白越,臉色難看到可怕。
他吼了一聲,聲音淹沒在了靈鶴群逃竄但聲音裏,但在場的兩人都聽清了白越所說。
“是魔界……這是靈海開啓的标志!”
靈海像所有被發現過的秘境一樣,有定時開啓的時間點。
在那之前,早早有修士通過若有若無的異動消息确認了靈海将會在不久後開啓這一點。無數實力足夠的人奔赴靈海,駐紮在它旁邊,就為了等待開啓的這一刻。
在靈海附近,海面上有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生成,它仿佛可以吞噬淹沒一切。
一群修士像是下餃子一樣往裏飛撲進去,更有無數法寶互擊的聲音、靈器閃爍的亮光被旁觀者納入眼中。
每一個修士都想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他們擠破了腦袋想要沖進去,好似越早進去,就越能得到有價值的秘寶。
他們卻不知道,他們死活拼鬥的場景卻落入兩個小小的身影的眼中。
穿着小裙子的陸鴉聲音平淡的為陸知陵—洛執風解說。
“他要輸了,”他指着一個拎着大錘的修士說,“他的大錘重、莽,這帶得他的步伐也虛浮,很快就會被人抓住空檔……”
“他稍微好一點,”陸鴉頓了一下,他這指的是個在魔道也挺有名氣的修士,“不過,他不及尊主的一根小拇指!”
說到這裏時,他的聲音意外的高亢。
陸鴉盡心盡力地為尊主進行着解說,力求他能看一出舒心的猴戲。
是這樣的,這些修士拼死拼活的一幕落在他們眼裏,可不就是兩只猴子在對打嗎?
還是兩只從一開始就蠢投了的猴子。
上趕着去送死呢。
洛執風暫時地将目光從耍着猴戲的修士們面前挪開,他看着這邊天際、海域産生的亂象,和着遠在淩仙宗的白越一并地,說出了相似的話語:
“召來的都是異象,而不是靈力這類讓人想要追逐、争奪的東西……”
“看來,就算是殘缺的魔界,也是有點兒兇的嘛——”
不過要是不兇,他也沒什麽想要的必要了。
幼小的孩童模樣的洛執風和陸鴉就站在海邊的一個荒廢的小茅草屋旁邊,洛執風指了一下裏頭唯一的兩個破凳子,淡淡說:“先坐着。”
“等。”
另一頭。
白越剛面色沉重的說完,就瞅見祝盛表情一頓,居然露出了非常沖動的神情,他握緊了拳頭:“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靈海帶回陸鴉,這一定是老天給我的機會!”
“等……”
祝盛猙獰的笑:“要是被我看見他身邊的陸……沒死,我一定會打爆陸……的狗頭!!”
下一秒,祝盛手上用力按碎了從儲物袋裏掏出的什麽東西,他的身影頃刻間化成流光。
跑了!
白越:“……我艹!!”
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黎落瓊”:“這個不省心的東……小夥伴,就拜托您了!就……等他第三條腿要被打斷的時候再救他吧,給他點教訓!!”
黎落瓊:“……正常人不會想着動那裏的。”
除非是變态。
淩仙宗新任的宗主今天也很心累,他當然不知道唯一特別可靠的黎落瓊因為他的一番話對他産生了一點不信任。
下梁不正,這上梁不會也是歪的吧?
算了,他只需要看劍就夠了。
洛執風和陸鴉他們等了一小會兒,前行的一批修士們已經陸續地進入了漩渦裏,剩下一點兒血腥味兒飄浮在海上。
就在這時候,一個莽撞的正道修士悶着頭跑了過來,一眼就看見兩個“可憐巴巴”的小孩子。
天,他們一看着就是瘦骨嶙峋、沒吃飽的樣子!竟還待在靈海附近,這不是必死無疑嗎?!
路洲白一時憐憫心大起,問洛執風:“你們,你們要不要跟我走……?”
“我是宗門組隊來的,我的師兄弟們應該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危,他們有個活人儲物袋,”路洲白說着,怕兩個小可憐聽不懂,又補充說,“我是說……”
“跟着我,你們就安全了,不用擔心壞人,好不好?”
兩個“孩子”沉默半晌,路洲白看見那個黑發黑眼的小男孩怯怯生生地開口說:“……好。”
小男孩的臉白白嫩嫩的,看着像一塊兒好戳的豆腐。路洲白看他這有點害羞、有點猶豫的樣子,一時竟有點“母愛泛濫”。
他總算是知道為什麽同門女修士總那麽喜歡小孩兒了!
他殊不知,小男孩過長的劉海後邊藏着的那是魚上鈎了的笑容。
也在與此同時,應龍遠觀了一眼漩渦,他卻沒有像其它修士一樣都從漩渦進去,而是有目的性地選擇了另一處海面深潛。
他身形一閃,便化作了一道赤光,消失在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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