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兩界共主(十八)

“……嗯?”在一片沙地中, 一個淡青色頭發的男人赤.裸着上身爬了出來,他亮起了豎瞳, 眼神裏帶着陰狠和狡詐, 胸膛盤踞着一條緊阖着眼睛的蛇類生物。

“有人動了赤洞的岩壁?”男人閉了一下眼, 數秒後睜開,“哼…不是應龍。”

在他的感知裏,赤洞的岩壁只被移動了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和那麽多的岩壁比起來顯然只是杯水車薪。要是應龍那家夥真的來了那裏,他肯定不止破壞這麽點東西。

那看來是有人類機緣巧合下發現了什麽。

發現了又有什麽用?

男人從來沒有将人類這種卑微的東西放在眼裏, 他們根本沒資格也沒有能力阻礙自己的計劃。

渺小,脆弱的東西。

他想着,很快露出了無趣的、困倦的表情。

沙地又恢複了寂靜,可隐藏在下邊的蠍群瘋狂地往外遷移和逃竄,食腐肉的鴉群忙不疊地扔下唾手可得的獵物。這一整片沙地彌漫着異樣的疏離、空寂感,完全沒有了活物的存在。

在這壓抑而難挨的氛圍裏, 有一對寬大的青色的羽翼從生白的背脊中伸展開, 鋪天蔽日——

陸鴉小女孩的身體忽地輕顫起來, 他嘶啞着嗓音:“有什麽東西……有什麽東西掃了我們一眼。”

他在剛才的一瞬間察覺到了一股視線,這視線仿佛穿透了他的軀體, 引起他的戰栗。

但這種威迫感又有種異樣的熟悉感覺, 就好像他在什麽地方感知過這股力量一樣。

忠誠的惡犬在最短的時間裏對洛執風發出了危險的警告。

洛執風黑色的眼睛裏還沒露出什麽波動,路洲白以為陸鴉是害怕了, 轉過頭來拉住了陸鴉, 手在他的頭頂輕輕撫弄了一下:“別怕啊, 我保護你們!”

保護他們?談何容易!你根本不知道逼近的是怎麽樣的存在!

陸鴉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可他望了望搖了搖頭的洛執風,還有路洲白這雙圓睜的、認真的臉,還是沒有說出來。

……真是個傻子啊。

陸鴉想。但奇妙的,這樣的傻子比很多的“聰明人”還要來得讓人舒服得多。

路洲白安撫完陸鴉後,就領着兩個小孩子繼續往前走。他走得非常慢,手旁、腳下的岩壁通紅通紅,就好像大塊大塊幹涸的血塊,它不僅帶來了前進的阻礙,還在将人心中最隐秘、黑暗和狂躁的部分引誘穿回來。

但這一個大人兩個孩子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繼續走着。

岩壁的某一處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個尖細的聲音眼見着三人居然走得這麽快,又驚又怒,咬碎了一口牙。

“怎麽可能走得這麽快!他們難道沒有受到**的勾引嗎?!他們難道不想殺死對方獲得對方手裏的天材地寶嗎??”

“那兩個小孩難道不想擺脫那個要把他們當成爐鼎用的修士嗎!”

“他們為什麽還不開始殘殺?!”

這聲音驚詫,就像看見了什麽不可置信的事情一樣。它在這裏守門守了很久,偶爾也會遇到誤闖進來的修士,他們的結局就是成為它的肥料、成為它重回人世間的媒介。

岩壁有激發人的**的作用,這麽久以來從來無往不利。無論是再好的、結伴同行的友人也會倒戈相向,背叛厮殺。

來到這裏的人,會感覺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重,挪不開步子,同時內心裏的**翻騰得更加強烈——

他們将将數個小時的路程變成十天、一月……而在這途中,這個聲音見慣了他們背叛,厮殺,讓短窄的通道裏充溢的血色更加豔麗和血腥。

這一次其實大部分修士也沒有例外,他們已經開始殘殺,上演着一出出讓人心寒的背叛戲目。

就算是心志再堅定的人,也會遲疑!可這一行人卻完完全全地違背了聲音的常理。

他們為什麽不進圈套!那兩個破小孩甚至都只是凡人,他們怎麽可能抵禦得了這些東西!!

聲音頭一回流露出了失控的情緒,它按住自己的“額頭”:“他們根本不受幹擾,我沒辦法在他們身體裏種下魔種——怎麽辦、怎麽辦?我還差百人就能出去了,但魔種遺漏,那位大人一定不會放過我!”

“不行、不行!”它扭曲着臉龐瞪向這三個人,“我就要看看,你們是不是真的沒有**!”

驟然間,路洲白見到了一絲白光,這光亮不同于恍若流淌着的赤色,倒像是洞穴盡頭的出口。

他欣喜地拉着洛執風他們撞了過去。

陸鴉剛察覺到這白光攜帶着的一絲晦澀氣息,想要出言提醒,卻見洛執風腳步絲毫不慢地緊跟了上去。

于是三人依次沒入這白光中。

那聲音的主人發出了得逞的笑聲,它用一雙隐藏在後邊的眼睛如影随形地窺視着一行人。它最先看的是洛執風這邊放大的**,因為不知道為什麽,它總覺得這個凡人是最讓它厭惡的存在。

它看到了熊熊燃燒的火焰、被倒塌的房屋壓倒掙紮哭叫的村人。他們嘶吼着,痛叫着,身形被火舌給吞沒,血液将天都似乎染成紅色。

它讀取的是莫商被放大的**,它在幻境中重現的是霧落村滅村的場景!

“哈哈哈哈!”窺見這一幕,聲音的主人大笑了起來,“這些痛苦的記憶,可以把你這厮凡人給摧毀!”

它仿佛已經預見到了洛執風的下場,它四處找尋着洛執風的身影,非要看将脫離掌控的存在在它的面前被摧毀、瘋魔。

“嗯?”它突兀地聽見了一聲輕哼,從這個聲音找到了洛執風在哪兒。

他就站在村子的廢墟前,小小的身影與無邊的大火比較起來非常渺小。但從它的視角剛好看得到洛執風臉上的表情,這麽個五官精致的孩子臉上含着淡漠、嘲弄,偏偏就沒有見到恐懼和憤怒的影子。

為什麽,他居然能夠不為所動?!

它看清了洛執風的側臉,也在同時心裏防線被一下擊垮了大半,就好似自己反被一股強勢而不可捉摸的力量給鎖定住了。

畏手畏腳,恐懼的不是那個凡人小孩,倒變成了它自己!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聲音的主人尖叫着,無窮無盡的負面情緒從它的心裏湧現出來。

它瘋狂地抖動了數下,恨不得立刻将自己藏進有陰影的角落。在這時候,使勁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它注意到了男孩恍若随意的這一眼,就這一眼,那些燃燒的、本不該存在的火焰竟朝着自己席卷過來。

“啊……啊……!”它發出痛叫,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一個事實,面前這個男孩定是做了僞裝的老怪物!

他反彈了自己的力量,讓滅村的負面**海浪般擊來。就仿佛它才是那個真正直面遭遇了滅村慘狀的可憐蟲。

它的臉頰、身軀被火舌舔舐着,聲音的主人終于承受不住,忙不疊地脫離了洛執風的**幻境。

這聲音尤不死心,它又将目光投向了陸鴉,陸鴉在外界的樣子看着不算平和,眉眼緊皺着——

洛執風這老怪物它惹不起,這家夥總不可能一點波動都沒有吧!它這麽想着,進入了陸鴉的世界。

聲音眨眼間确認了這又是個僞裝的修仙者,可顯然修仙者已經沉入了幻境裏。

聲音看到了只能夠激起陸鴉某些黑暗的**的一幕幕畫面——在沒有跟在洛執風身邊上位以前,陸鴉是被當做未來的爐鼎養着的。

他的父母是正道修士的直系血親,去擊殺并擄走他的魔修更因為黎落瓊的直接出現死掉,兩個因素疊加起來,陸鴉就成了最卑賤的侍從。

誰都可以對他做些什麽,魔修們也更将他視作了未來的爐鼎,就等待着他成年後魔氣最精純的時候采補——

而在此之前,他們對于這個“爐鼎”也幾乎是為所欲為了。

聲音看着一個魔修挂着垂涎的笑容逼近陸鴉,将他的魔氣、身軀鎖在那裏,她慢慢伸出了手……

聲音沒有錯過陸鴉赤紅的眼睛,還有袖口藏着的一小把匕首。

它覺得爽快了!這麽下去,他不瘋誰瘋,它馬上就可以見到同伴殘殺的一幕了!!

外界,陸鴉也僵硬着身體,手邊緩緩滑出了一把開刃的匕首,他無知無覺地朝着身前的路洲白舉起。

但下一刻,陸鴉手裏的匕首哐當一聲掉了出來,幻境中的他與此同時的露出了信任、憧憬的笑容。

“您來了。”他的目光遠眺到那“魔修”身後出現的人身上,“我知道的……您一定會出現!”

是,陸鴉是陷入了幻境,他本來就是那種曾遭遇過太多糟糕的事情的魔修。

可聲音的主人再如何也不可能料到,他對洛執風那種全身心的信任。他将一切都奉獻給了尊主,這也讓這些負面情緒、如同浸濕的紙一樣脆弱和不值一提!

“啊啊啊啊啊啊!!”聲音的主人發出了再尖利不過的慘叫,它看清楚了出現在幻境裏這個意想不到的人的面孔。

這分明就是它躲都來不及的洛執風!

為什麽?為什麽這個該死的魔修的負面情緒裏會藏着這麽個驚天巨雷!!他到底想了些什麽才會讓這個人也出現在了幻境裏?!

再一次的,幻境裏的“洛執風”淡淡瞥了聲音的主人一眼,他居高臨下地,黑發在臉頰上打下些許陰影。

“額……”

聲音的主人翻滾着,再一次被逼退了出來!

它餘光掃到的最後一幕,就是陸鴉乖順地站在洛執風面前:“尊主,我的一切都掌握在您的手上,他們不配!”

草!!聲音的主人的面目已經扭曲醜惡得不成人樣,幻境所疊加的來自同一人的兩次痛苦讓它幾乎已經到達了崩潰的極點。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這個家夥無處不在!它焦慮着、發狂着,忍不住從牙齒撕咬着自己的嘴唇,下一秒,它用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同樣陷入幻境的路洲白。

他是它唯一能夠感應得到修為的修仙者,也沒有做什麽僞裝。

怎麽看,路洲白都不可能和洛執風他們是一路人,他們恐怕就是利用了這個修仙者潛入靈海裏。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

聲音主人像是一條毒蛇一樣看着路洲白,眼神裏的恨意和仇惡仿佛要把他當場抽筋剝骨似的。路洲白似乎敏銳地意識到了這點,打了個哆嗦。

這哆嗦讓聲音的主人更加癫狂了起來:“殺了你——殺了你!!”

它應付不了那個老怪物,還應付不了你個可有可無的垃圾修仙者嗎?!

事情太超出了它的預算,這使得它根本無暇顧及将自己兩次逼退的“老怪物”的舉動,它也自然不會發現那個黑發黑眼的“老怪物”就站在它的身後,表情略帶憐憫。

洛執風将身形從陸鴉的幻境裏抽出,陸鴉的執念太深,他所真正信仰的存在又是洛執風而非“陸知陵”,這才在放大**之後将洛執風給“召喚”了過來。

聲音主人的兩次失敗,足夠洛執風反客為主,它的一部分思想已經随着幻境的繼續落到了洛執風的手中。

幻境所放大的**,其實是聲音的主人所認知的入幻境者最黑暗的記憶。

它倘若要對路洲白出手,毫無疑問的會出現路洲白的同門師兄弟欺壓他的畫面。

于是……

“師兄?”路洲白睜開眼,就看見“黃良”站在他的面前,或者說,無數個和他“要好”的師兄弟圍着他,衆星拱月一般。

“你們都圍着我幹什麽啊?”

師兄弟們七嘴八舌說:“我想借用一下你的新法器。”

“月末靈石不夠了,可以借用一下師弟你的靈石嗎?擇日就還。”

“師兄我們可不可以交換一下任務,這實在太麻煩啦……”

絮絮叨叨地聲音充斥在路洲白的耳邊,他似乎被這一連串的問候給沖擊到了,愣在了那裏。

聲音的主人冷笑連連,就算是它,聽着這些話語也惡心得慌,這些個同門師兄弟根本就是一妄索求的蛀蟲、蛆蟲!它倒要看看,這個小子忍不忍得住把他們給弄死的**!

路洲白反而是笑了,他眉眼彎彎,眼帶微笑:“好哦!”

他甚至不留意地露出了一點自己的真實想法:“師兄們對我真好!”他就像個小太陽似的,明亮得耀眼而奪目。

我.艹……!!!聲音的主人撲哧一聲,嘔出一口血來,它不敢相信路洲白這個最弱小的家夥居然也一點也不受影響。

他就一點不恨嗎?他就一點不為強烈的恨意所操縱嗎?!怎麽可能,怎麽會有這種人!!

聲音的主人心神震蕩,在它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幻境就漏出了一個小口。它死死地盯着完全沒有察覺的路洲白,猛然感覺到自己不經意間露出的破綻引來了一陣強烈的沖擊!

“……呵。”

它聽見了熟悉又陌生的一個聲音,心口傳來一陣劇痛!

那人像是洞悉了它的所有想法一樣,輕聲道:“是有這種人,他并不太能分辨出人的好意和壞意,所以将強占和搶奪當成了他們施加的好意。”

洛執風在說着路洲白。

他繼續說:“他這樣的狀态很可悲,但——我會讓這些惡意徹底斷絕。”

路洲白有點傻,他不懂辨認別人的善意和惡意,也因此被耍得團團轉。但洛執風就偏要讓曾經排擠過路洲白的同門師兄弟徹底扭轉自己的态度,否則,後果自負。

路洲白不用知道他的好意是怎麽被肆意揮霍的。

就是這麽霸道。

聲音的主人在膨脹炸裂的劇痛關頭想,這怎麽可能?你怎麽可能堵住這麽多人的嘴?!

可恍惚間,它又覺得,如果是這個人……真的有可能做到,畢竟——修仙界赤.裸.裸的本質便是強者為尊!

讓所有人閉嘴,未嘗做不到。

這點想法在它心裏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很快,它瘋了一般尋找生路,它不想死,它想要活着!!

靈機一動地,它終于想出來了唯一的一條生路,它将一個正在發瘋的修行者的岔路位置強行連接到洛執風等人的道路上,在這一方幻境被打碎的剎那,它忍着識海的劇痛去尋覓一線的生機。

它沖了上去!

幻境破碎,路洲白恢複了清醒,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站在火紅色的洞穴裏,沒有挪一步,他摸不着頭腦的揉了揉頭:“哎……?我剛剛好像看見了師兄他們?”

緊接着,眼前發生的一切讓他沒功夫去回想剛剛看到的一幕。一個赤紅着眼睛的修士在他們的眼前将大刀砍向另外一個女修!

女修倉皇躲避着,眼看着就要被劈成兩半,她緊咬着雙唇,汗水簌簌地從發白的臉頰流下。

“不行!”

路洲白一個健步沖了上去,三兩下就将男修亂無章法舞着的刀給截獲了下來。他用力搖晃着男修的身體:“醒醒,醒醒!”

男修翻了一下白眼,在路洲白的用力搖晃下彈跳了起來,發出一聲呼叫:“啊!我要殺了你這該死的!”

“醒醒。”路洲白一皺眉。

男修肖玄輕大喊大叫完才恢複清醒,拍了自己腦袋,懵懵懂懂:“啊……大兄弟?你幹啥呢?我怎麽了!”

那女修戰戰兢兢,哽咽着說:“你剛才,剛才突然發了瘋的揮刀,差點把我砍死。”

這女修眉眼清麗,長相倒是頗為漂亮,身上淩亂的一些傷痕更是讓肖玄輕愧疚極了。

“呃、呃……”

肖玄輕不知道該怎麽表示自己的歉意,畢竟是自個兒先發瘋差點害人家冤屈死掉……不過他沒有發現,女修的目光并沒有放在他這個罪魁禍首身上,也更沒有流露出憤怒的神色。

她的神情幾乎可以算是謹小慎微地,若有若無地暼向洛執風他們那邊。

“呃,我叫肖玄輕,等出去之後我一定會盡力賠償你的!”

女修吞吞吐吐地說:“我叫林月……”

她用力地用餘光拼命打量着洛執風他們,心裏刮起了風暴。他們到底有沒有發現她,她到底有沒有露餡?!啊啊啊啊啊——!

是了,這個女修就是那個在背後操縱着幻境的存在,這是她想出來的僅有的可能的生路。

她想着,他們應該是沒有看出來端倪吧……?那這樣的話,這樣……一點點怨毒的情緒又攀上了林月的心頭,她本來就是個惡毒不擇手段的女人,在一旦确定自己處于安全區以後,想要殺死報複的想法很快就死灰複燃。

她要暗殺掉他們不可!

林月轱辘轱辘轉着眼睛,光靠實力她肯定是硬剛不過這一行人的,可還能有迂回的施手段的方法。一個陰毒的算計一點一滴自林月的心頭成形,這讓她的紅唇情不自禁地高高揚起,宛如一只黑寡婦。

這也确實是個黑寡婦,洛執風漫不經心掃了一眼林月用幻境作遮掩的下半身,那正是幾對猙獰的蛛腿。

路洲白摸臉,不好意思地說:“我叫路洲白,這兩個是我保護着的孩子。對啦——”

他說着頓了一下,笑着加上了師兄黃良告訴他的東西:“我是命運之子呢!”

肖玄輕啊了一聲,表情一點兒也不信。

林月望着路洲白這天然的樣子,怨毒更加遮掩不住。就是這個該死的,就是他給了自己最後一擊重創。

他說自己是命運之子?好,她就讓他這可笑的名頭變得名符實歸起來!

林月将醜惡隐藏在溫和的笑臉下,心間的毒計進一步的完善,她要這面前的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她沒能力弄死這些家夥,那就借刀殺人——修士在遇到天材地寶出世的情況,有幾個能夠一點兒不動歪心?他們都會成為幫她複仇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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