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嗯，我在

老何開車送的漆墨回家，隋悠跟着上車時，老何看了他一眼，倒也沒說什麽。

漆墨看着窗外，沉默不語着。

車裏也沒人說話。

隋悠看過去，只能看到漆墨緊抿的唇線，脖頸因為他用力地克制情緒，也經脈凸顯。

隋悠取下自己頭上的鴨舌帽，扣在了漆墨頭上，然後替他把帽檐壓得很低。

戴上帽子後，漆墨就垂下了頭，接着他雙手捂在了臉上，但是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響。

學校離家很近，沒一會兒就到了小區樓下。

“上去拿身份證，我在下面等你，送你去機場”，老何拍了拍漆墨的後背，又叮囑道，“記得，收拾兩套衣服。”

漆墨沒回答，朝單元樓走了去，隋悠跟在他身後一米開外，只是靜靜跟着他。

漆墨的腳步很輕，走進樓道後，本就有些失靈的聲控燈沒有亮起來，只有天窗上方有夜色透進來，還能瞧見些許光亮。

隋悠的步子也放得很輕，老樓的樓梯窄而高，他走了兩階怕漆墨看不清路，剛想踩亮樓道裏的燈，就聽到前面漆墨一腳踏空的聲音。

接着聲控燈亮了起來。

隋悠兩步上前：“漆墨。”

漆墨滑了兩梯，但他手扶着牆，沒有摔着，只是手上擦上了不少牆壁上的白灰。

他搖了搖頭，繼續往樓上走。

隋悠在原地立了兩秒，才跟了上去。

兩人到了七樓，才發現誰都沒有帶鑰匙。

還好楊夏在家，替漆墨開了門。

漆墨進卧室收拾東西了。

楊夏察覺到不對，問隋悠。

隋悠搖搖頭：“只知道家裏有人，過世了。”

楊夏想了想：“我開車送他回去。”

“老何在樓下等着送他去機場”，隋悠又搖頭，“應該是家裏人已經買好機票了。”

過了好一會兒，漆墨也沒從卧室出來。隋悠走過去推開門一看，漆墨就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垂着頭，一動不動，帽檐擋住了他整張臉。

隋悠走進去拿過一旁的旅行包，打開衣櫃替他裝好了衣服，然後蹲在漆墨跟前，輕聲問：“身份證拿了嗎？”

過了幾秒，漆墨才勉強點了點頭。

隋悠在漆墨後腦勺拍了拍：“起來吧。”

漆墨沒動。

隋悠嘆了一口氣，抓着漆墨垂在身側的手腕，把人拉了起來，拽着他下了樓。

楊夏站在門口，盯着兩人離開的背影，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到機場後，漆墨的航班已經開始值機了。

送漆墨到了安檢口，老何拍着他的肩想說點什麽，卻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單手環着他的背被虛摟了一下，又在他背上拍了拍。

漆墨剛想轉身，他就看到隋悠的鞋尖出現在他視線下方。

隋悠抱住漆墨的時候，能感覺他到身體僵硬得有些可怕，他一手扶着漆墨的後腦勺，偏頭靠了靠漆墨的腦袋。

“難過就哭，不用忍。”隋悠輕聲說道。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隋悠問老何：“是漆墨的，外婆嗎？”

“嗯”，老何點頭，“你......漆墨這孩子，心思藏得深，你和他住的近，又是同桌，漆墨回來後，多關心關心他。”

“我知道，”隋悠看向窗外飛馳而過的夜色，“今晚，謝了，老何。”

老何無奈地笑了笑：“說什麽謝。再說，你謝什麽謝。”

隋悠回到家時，已經有些晚了，但楊夏坐在沙發上等着他。

楊夏：“是漆墨外婆？”

“嗯。”

隋悠換好鞋準備回屋，楊夏又開口了。

“隋悠，要和我聊聊嗎？”

隋悠回頭看向楊夏。

“過幾天吧，我現在不想聊。”

楊夏點了點頭：“行吧，洗漱好，早點休息。”

洗漱好躺床上，隋悠卻了無睡意，對着房頂發呆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識。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面，漆墨就蹲在小區樓下的花壇那，一邊抽煙一邊流淚。

他走過去，想說，漆墨你別哭了，但是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

然後他蹲下來，伸出手替漆墨抹掉剛剛湧出來的眼淚，但是漆墨的眼淚太多了，他覺得自己手都酸了，也抹不完。

醒過來的時候，隋悠發現自己因為側着睡，把手臂壓麻了。

他翻身躺平了，想了兩秒，起身收拾好東西，便出了門。

隋悠起床困難，每天都是楊夏去叫他起床。

早上楊夏照例推開隔壁房間門時，卻發現隋悠并沒有在。

她眉心微蹙，走回自己的卧室拿起手機，就瞧見了隋悠給她發的短信。

她走到客廳接了一杯溫水，抱着水杯坐在沙發上，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她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給老何打了一個電話。

“何老師你好，不好意思這麽早打擾你了。”

“對，我是隋悠媽媽。隋悠身體不舒服，想請兩天假。”

漆墨到A市機場後，是漆川開車來接的他。

去殡儀館瞻仰遺容後，他整個人卻靜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好似已經沒有情緒沒有知覺了，只有呼吸時，才覺得自己還是活着的狀态。

方琳的啜泣，親戚的哭聲，他都統統屏蔽在外，坐在角落裏，盯着地上的某一點，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後來他問漆川要了車鑰匙，坐在車裏抽了好幾根煙，然後頭仰在椅座上，繼續發呆。

震動持續了好久，漆墨才反應過來，是手機在響。

他看了看屏幕，第一反應是，已經第二天下午兩點了啊。

他接起電話，也沒講話。

對方也沉默一會兒才開口：“漆墨，我是隋悠。”

漆墨“嗯”了一聲，很輕。

又是一陣沉默。

“你，還好嗎？”

漆墨幾十個小時沒合眼了，眼眶幹澀酸脹得厲害。

他依舊定定盯着車頂，因為滴水未進，開口時，嗓子澀啞得厲害。

“不好。”

兩人都沒再講話了，但也沒誰挂電話。

電話那頭很靜，偶爾有電流聲，再到後面，漆墨覺得自己聽到了打火機點火的聲音。

眼角慢慢有生理淚水淌了下來，視線也有些模糊。

漆墨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閉上的眼，漆川敲車窗時，他猛地驚了起來。

開了車鎖，他看了一眼已經掉落在一旁的手機，還顯示正在通話中，通話時長，三小時二十二分四十八秒。

他撿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的人飛快回答：“嗯，我在。”

小姨一家從國外回來了，漆川開車去機場接她們直接去了殡儀館。

第二天，火化。

第三天，下葬。

墓地是早就買好了，就是漆墨外公旁邊的那塊。

漆墨想，原來老人家們，早就做好了要和這個世界告別的準備。

郊外的霧氣很重，從墓園出來後，陽光還浮在雲端上方。

小姨的小女兒秋秋一直在哭，大人也都悲恸着，牽着她，但也沒心思和心力哄她。

漆墨把人抱了起來，小秋秋就趴在漆墨肩上繼續哭。

漆墨拍着她的背，想讓她別哭，話到嘴邊，自己卻把頭埋在了秋秋的背上。

秋秋抓着漆墨的衣服，奶聲奶氣地抽泣着：“墨墨哥哥，我想外婆。”

漆墨聲音哽咽：“我也想。”

一行人從墓園回了李外婆的住所，方琳和小姨在整理李外婆的遺物。

漆川點了飯菜到家裏，但沒有一個人吃。

小秋秋趴在漆墨懷裏睡着了，他站起身，把人抱回了卧室。

漆川站在客廳的窗前抽煙，漆墨站在客廳裏，茫然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門鈴響的時候，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打開門，是李外婆的鄰居，楊奶奶。

楊奶奶：“漆墨，跟奶奶過來一下。”

李外婆的住所是以前廠裏分配的房子，周圍住的都是一個廠裏的退休職工，鄰裏關系很好。

漆墨跟着楊奶奶回了屋，楊奶奶從手工盒裏翻了翻，找出了量衣軟尺。

“下午還在我這織毛衣，東西都忘了沒拿走了”，楊奶奶擡起漆墨的手一邊量尺寸一邊說，“我想着反正明天還會過來，哪知道，再也過不來了。”

她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一直念叨着趁天還沒冷要給你和小秋兒把新毛衣織好，結果說走就走了。”

漆墨眼一眨，眼淚毫無預兆地就掉了下來。

“行了”，楊奶奶擺了擺手，“小秋兒的毛衣快完成了，我今晚就可以趕好，你的，還差兩個袖子，我織好了給你寄過來。”

漆墨出門時，楊奶奶在他背後說：“好好記住她，也好好生活。”

漆墨轉過身，重重點了一下頭。

回屋後，漆墨推開了李外婆的卧室，方琳和小姨坐在床邊正說話，兩人眼眶的紅着。

漆墨走過去：“我要回去了。”

方琳擡頭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漆墨。

漆墨轉過身，出門時，拿走了架子上李外婆的相框。

到機場後，漆墨給老何打了電話。

“告訴蔣老師，我能回來。”

周末有些堵車，但還好合唱是最後的一個節目，漆墨一路狂奔到了禮堂，後臺裏都是人，老蔣瞟見他到了，拿起衣服往他懷裏一塞。

“回來就好，先去換衣服。”

漆墨換好衣服出來，就直接被叫到舞臺一側候場了。

臺上正在表演的是隋悠的樂隊，外面氣氛很是火熱。

漆墨閉着眼，手指微動，他在心裏過了一遍曲子。

倒數第二個節目的人從簾幕後走到了臺上，漆墨穩了穩心緒，手卻不自知地捏着拳。

“別緊張”，隋悠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舞臺另一側繞到了漆墨身後，“放輕松彈。”

漆墨轉頭看向隋悠。

隋悠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連帽衛衣，戴着之前那根紅底黑邊的發帶。

簾幕後的光線很暗，他眸裏卻有光流動着。

隋悠看了一眼漆墨右手，伸手拉起了他的手腕，接着一根根手指展開了他握拳的手，然後握了握他的手指。

漆墨冰涼的手指被隋悠發燙的掌心握着，短短兩秒，指尖便沾染了熱氣。

漆墨盯着自己的手掌，又輕輕動了動手指。

他仰頭吐了一口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