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上天臨時起意,卻不賜歸期
人走了,是一個事實。
總感覺人還沒走,是當事人對事實的一廂情願。
漆墨這段時間總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沖擊過後,他覺得自己又陷入了一個怪圈。
回到熟悉的、一成不變的生活和環境,總讓人一種錯覺,一種回頭看,什麽都還在的錯覺。
在另一座城市,那個疼愛他、挂念他的人,依舊在繼續她的人生。
十一點上床,到了淩晨一點還是沒能入睡,漆墨起床想抽根煙,發現煙盒已經空了。
秦迪睡在客廳的沙發,漆墨輕輕推開卧室門時,沒想到秦迪也沒睡,在講電話,語調柔和。
“嗯,我睡的沙發,明天也睡沙發。”
“嗯,快睡吧,晚安。”
秦迪沒聽到漆墨的開門聲。
他挂掉電話後,又回了一條信息,便合上了眼。
漆墨站在卧室門口,看着秦迪的手機屏幕黯了下去。
過一會兒沙發上的人徹底沒動靜了,漆墨才輕手輕腳拿起鑰匙換了鞋,出了門,下了樓。
天氣轉涼,晚上寒意更甚,陰冷的夜風把人又吹醒了幾分。
小區裏的零售店已經關門了,漆墨出了小區大門,想去街角那間24小時便利店買包煙。
便利店對面有兩個燒烤攤。
漆墨從便利店出來,站在門口點了一根煙。
他剛抽了一口,便瞧見了對街燒烤攤上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漆墨猛地又吸了一口煙,大步走了過去。
隋悠剛給自己開了一瓶啤酒,他對面就有人坐了下來。
他擡眼一看,有些沒想到是漆墨。
隋悠直接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口,才問:“怎麽這個點出來了?”
漆墨:“買煙。”
漆墨在桌上掃了一圈,有兩個酒杯,幾個空啤酒瓶,還有三個小郎酒瓶。
隋悠看了他一眼:“剛剛勝哥也在。他先回去了,我想再坐一會。”
漆墨吸了一口煙,視線落在了隋悠臉上。
隋悠解釋:“我爸。”
漆墨這才點了點頭。
他把抽了一半的煙滅掉,擡起手臂,大拇指就落在了隋悠右臉的眼角下。
隋悠盯着他,眯了眯眼。
隋悠的臉被風吹得很冰。
漆墨的大拇指在眼角下的小黑點上面壓了壓,然後皺起了眉。
“是小血點”,隋悠笑起來的時候,睫毛觸在了漆墨的手指上,有些癢,“過幾天就散了。”
人臉部的毛細血管很脆弱,嘔吐用力的時候,血管破裂,便會在面部留下血點。
漆墨收回手,接着拿起桌上還剩了半瓶的小郎酒,仰頭就灌了一口。
酒有些辣喉,順着食道流下去,心裏像是燒了一團火。
隋悠遞給了他一瓶礦泉水:“喝口水吧。”
漆墨搖了搖頭,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漆墨”,隋悠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口酒,才慢慢說道,“吃飽飯,才有力氣告別。”
漆墨沉默了一會。
“今天我打開冰箱,裏面還有她給我做的辣醬和榨菜”,漆墨吸了一口煙,閉着眼穩了穩心緒,“她做的東西還在,我沒辦法接受她就已經不在了。”
漆墨不是一個善于表達自己的人,他說這些話時,一字一句,說的很費勁,像是拿了一把刀,硬生生把裝在心裏面的話給掏了出來。
隋悠沒回答,他拿過漆墨手邊的煙盒,也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我親眼看見她最後安詳的樣子,親眼看見骨灰盒放進墓地”,漆墨聲音不冷,卻很涼,“可是,我總覺得她還在。”
“沒關系,沒關系的漆墨,”隋悠轉頭看向空蕩蕩的街,“如果你覺得她還在,就當她還在,如果你想接受了,就接受。每個人都有他自己面對悲痛的反應。有的人很短的時間內就能找到出路,有的人很長一段時間都走不出去。有些事,不是忘得一幹二淨才是好,有悲喜,有笑淚,記憶才能活着。”
“但有一點,要吃飯,要睡覺。”
漆墨嘴角動了動,像是在笑,也像是在難過。
他點了點頭。
“知道了。”
這三個字,他說的很輕,落在他心裏,卻很重。
秦迪依舊買的周一早上回C市的機票。
周末晚上,他收拾好東西,和漆墨站在陽臺上抽煙。
漆墨不知怎地就問了:“你昨晚打電話那個人?”
“聽到了?”秦迪先是有些訝異地看向身側的漆墨,随即他笑了笑,摸了摸自己心口,“嗯,這裏有那麽一個人。”
漆墨點了點頭。
“漆墨。”
“嗯?”
秦迪想了想:“那個人,是個男孩兒。”
漆墨抖了抖煙灰:“嗯。”
秦迪把煙叼嘴上,伸了個懶腰。
“淡定得讓我覺得有些冷漠啊。”
漆墨把煙頭杵進煙灰缸:“我去睡了。”
秦迪:“這麽早?”
“活着”,漆墨吸了一口冷空氣,“總要睡覺。”
漆墨有時想,生活留給自己真正的時間,其實不算多。
要想掌控自己的人生,首先得對規則妥協。
他對以後的生活,還有其他的追求,所以他需要學習,需要上課。
情緒難以自控的時候,身體機能卻很誠實。
繁重的學業,需要他吃飯,需要他睡覺,強撐的日子以疲乏的狀态告終。
兩點一線的單調日子總是過得很快。
U市的冬天悄無聲息地來臨了,街邊梧桐樹的枝桠上零星還有些頑強的葉子,矗立在街道上,擡頭透過那些光禿禿的枝桠,看到的天空,也是孤寂的。
期中考結束了三周,期末考試的倒計時就已經貼在了教室前面的公告欄上。
最近各科都在趕課時,作業越來越多,小測小考也不少,隋悠和漆墨約好的烤肉也一直沒時間去吃。
這段時間,漆墨的胃口雖沒完全恢複,但也算能吃下東西了。
食堂的紅燒排骨裏依舊有很多胡蘿蔔,隋悠已經不會往漆墨盤裏夾了,但漆墨自己會自己主動夾過來。
隋悠笑着問他:“是不是我以後都可以不吃了。”
漆墨:“這段時間而已。”
秋去冬來,短短幾周時間,季節變了,很多事的沖擊也散了。
生活狀态可以恢複,但心裏缺失的那塊,始終還是空的。
漆墨的睡眠還是不怎麽好。
中途和方琳和漆川都來過一次U市。
因為李外婆去世,她打算把她和秦姓先生的婚禮推遲。
她告訴漆墨因為她這個決定,最近和秦姓先生的感情出了些問題。
漆墨點頭,這樣啊,你不說我都不知道你打算再婚了。
漆墨對漆川的态度也有所轉變,沒有再那麽劍拔弩張了,倒不是說他原諒了什麽,想明白了什麽。
只是這些事對他來說,已經不想再放心上了。
冰箱裏的香腸已經沒剩多少了,但辣醬感覺還可以吃一段時間。
漆墨打開冰箱看到這些東西時,還是發呆,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一步了。
是接受了,還是說,潛意識裏忘記了有人離開這回事。
但是隋悠說的對,不要總想着自己該接受還是該放下,時間幫我們留下的,一定是我們心裏誠實做出的選擇。
來自A市的包裹是周末下午漆墨從收發室領回來的。
他并沒有怎麽在意,因為方琳和漆川時不時都會寄一些東西來。
拆開包裹後,裏面的東西用一個樸素的布袋子裝着。
漆墨伸手拿袋子,他的手指感受到裏面柔軟的觸感時,心裏頓時停了一拍。
袋子裏面,是一件灰色的高領毛衣。
漆墨坐在沙發上,看着手裏這件毛衣發了好一會兒呆。
客廳的窗戶沒關,一陣風吹了進來帶動着窗簾,他忽然覺得有些冷。
漆墨起身去卧室換好的毛衣。
他走進浴室,就靜靜盯着鏡子裏穿着毛衣的自己。
漆墨的下巴瘦削,脖子修長,肩頸線平整流暢,穿這樣的毛衣,非常适合,整個人顯得挺拔又洋氣。
鏡子裏的他,頭發長了一些,兩頰也消瘦了不少。
漆墨已經很久沒好好看過自己了。
他沉默地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抽了一根煙。
我瘦了,您又會心疼吧。
漆墨心裏說這句時,早已淚流滿面。
他哭了。
他終于意識到,那個疼他的人,不在了,再也不回不來了。
漆墨從沉默地流淚到壓抑的嗚咽,再到捂面嚎啕大哭。
離開對于離開的人,只是一個短暫的動作。
但離開對于被離開的人,卻是一場後知後覺的告別。
上天臨時起意,卻不賜歸期。
隋悠站在漆墨家門前,準備敲門叫他去學校。
他手剛剛舉在空中,就聽到了屋內的哭聲。
他站在門前,也不知道立了多久,漆墨痛苦的哭聲也沒有停下來。
他轉身回到家拿出了漆墨家的備用鑰匙,開門進屋。
漆墨就坐在沙發上,手肘撐膝,捂着臉,哭得歇斯底裏。
隋悠走過去,蹲在漆墨跟前,他拉開漆墨捂在臉上的手時也握了自己一手濕熱的淚。
“墨墨。”
他溫柔心疼的話音剛落,下一秒,就被人一把抱住了。
隋悠先是身體一僵,随即雙手輕輕環住了漆墨,輕輕在他背上拍着。
漆墨的頭埋在隋悠肩上,手也緊緊抓着隋悠的後背。
他痛苦的嗚咽一聲聲傳進了隋悠的耳邊,刺得隋悠心裏一陣陣酸軟。
沒一會兒,隋悠的肩膀,就被眼淚浸透了。
隋悠拍在漆墨背上的手用力握成了拳。
他眼一閉,側頭,在漆墨耳朵尖上輕輕印了一個吻。
“快點好起來吧,我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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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