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高朋滿座的家宴,嘗盡了美酒佳肴,看盡了戲臺悲喜,繁盛的宴席總有散盡的時候。

馮塘還在後臺寬慰這蘇青,蘇白簡單處理了下肩上的傷口,一個人乘着夜色離去。

頭頂的月亮真是圓啊。

蘇白擡起頭,突然想起上輩子嫁給許澤之時,也是月圓之夜。

雖然是妾,但是內心是歡喜的。

妾的悲楚她自是知道的,只不過當時陷入情網而不自知,以為有了愛就有了一切。

蘇白凄楚地笑着,瞥見一個白衣男子站在不遠處的街角裏。

她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你受傷了。”

蘇白頓住,熟悉的聲音讓她身子一僵,她微微福身:“千歲爺。”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着白瓷瓶出現在自己眼前,蘇白疑惑地擡起頭,看向肖逸。

“這是東廠上好的金瘡藥。”

肖逸雖不茍言笑,但是眸子裏的溫暖是掩蓋不住的。

蘇白望着眼前溫潤如玉的男子,一時間忘了他就是傳說中殺人如麻的千歲爺,接過白瓷瓶,道了聲謝。

兩個人仿佛有默契般,誰也沒多說話,朝着蘇白的家宅走去。

路上一片寂靜,蘇白倒也不覺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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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覺得心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安。

不知不覺就到了蘇宅門口,蘇白有些局促:“我到了。”

“進去吧。”

肖逸目送着蘇白進了屋子,他緊緊捏着拳頭,矗立了許久,終究轉身離開。

夜太深,蘇梅早已睡下。

蘇白的屋裏閃着微弱的燭光,她給傷口灑上金瘡藥,清清涼涼的感覺讓她舒服不少。

吹滅了燭火,躺在床上,腦子裏滿是肖逸那溫潤的臉龐。

她翻了個身,不小心壓到傷口,深深吸了口氣,又平躺回來。

努力思索着前世的記憶,蘇白只記得确實有這麽個狠辣的千歲爺,和許澤鬥了很久,而自己長居內宅,後半生又被打發到姑蘇老宅,沒見過千歲爺一面。

蘇白在煩悶中昏睡過去。

第二日,蘇白早早地去了戲坊。

吊着嗓子,壓着腿,練起了基本功。

她深知這具身子已經荒廢了一年,若不是靠上輩子的經驗撐着,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吸引臺下看客的目光的。

汗水一滴滴從蘇白的額頭上滑落,筆直的一字馬仿佛要将她撕裂,雙眼望向窗戶外的天空,她笑了。

命運掌控在自己手裏的感覺真是美妙。

“姑娘,坊主有請。”一個丫鬟走進來,福身道。

蘇白起身,将銅盆裏的濕毛巾扭幹,擦去臉上的汗水,便跟随丫鬟,出了門。

廖蔻丹正斜卧在軟塌上,吸着水煙,精致的妝容似乎無法遮掩那有些發黃的幹澀臉蛋。

見到蘇白進門,坐起身,笑了笑:“不愧是我雲丹戲坊的當家花旦,連一個小小的配角也能唱得那麽出彩。”

“還是平日裏師父教導得好,坊主你管理得好。”蘇白不卑不亢,臉色平靜如水。

“我就知道當初我沒有看錯人。你家貧困,本無銀子學唱戲。是我免了你的銀子,只要求你學成後,為我雲丹戲坊效力十年。你不會忘了吧?”

“坊主對我的再造之恩,沒齒難忘。”

廖蔻丹努了努嘴,丫鬟遞給蘇白一張寫滿字的紙。

蘇白接過,仔細一看,竟是一千兩再續簽二十年的契約。

“我知道,你家裏不甚富足。阿娘快五十了吧?你忍心她守着一個破爛的攤子風吹雨淋?簽了這契約,用銀子給你阿娘買個鋪子,也是極好的。”

廖蔻丹溫柔地笑着,就像一只優雅地獵豹,瞪着眼前的獵物自投羅網。

若非重活一世,看盡人生悲喜,蘇白恐怕要感激涕零了。

她将契約輕輕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坊主,我遲早是要去京都的。”

看着蘇白雲淡風氣的臉龐,廖蔻丹被氣得不輕,她眉頭輕蹙:“你可知道,你是簽過了契約的,接下來十年,必須在我雲丹戲坊唱戲!”

“可我也知道,只要五千兩銀子,我就可以贖得自由身。”

“只要?”廖蔻丹氣極反笑,“現在恐怕你連五百兩都拿不出來吧?還想贖身?真是癡人說夢!從今天起,我雲丹戲坊的戲,你也不必唱了,等想通了再來。”

“諾。”蘇白朝廖蔻丹拜了拜,便轉身離去。

“哐啷”一聲,廖蔻丹将手邊的茶杯摔了出去:“真是反了天了!”

淩婵搖着蒲扇,走了進來:“坊主息怒。”

“那蘇白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廖蔻丹怒喝道。

“再厲害的角兒只要三個月不登臺,戲迷們也會忘了她。更何況蘇白還沒有成名。所以說,捧人還要捧個感恩的。”

淩婵又和廖蔻丹絮叨了好久,決定換了蘇白。不給她登臺,不讓她掙銀子,看她用什麽給自己贖身。等把她一身子傲氣給磨平了,自然會跪地求饒簽下二十年賣身契。

廖蔻丹抓着手裏的蒲扇,眼中閃着火光:“若她能及時明白便好,否則別怪我教教她怎麽做人。”

被廖蔻丹打發了,蘇白回到家裏,也落個自在。

她摸着頸上的玉佩,心裏估算着京都的蘇府馬上就要派人來姑蘇找尋自己,這輩子,決不能再讓蘇青冒充自己,進入侯門!

蘇白擡起頭,透過稀疏的樹葉看着斑駁的樹影,心裏只有一個願望,早些見到自己的親娘,盡些子女的孝道。

蘇青打開房門,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切。

自從馮府唱戲失利後,蘇青便失了争霸梨園的野心。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比唱戲,這輩子是比不過蘇白的。

可女人這一生,不就是為了找個可靠的男人,嫁個好人家嗎?蘇青對馮塘懂了心思,對嫁入馮府動了歪念。

她看到端坐在石凳上的蘇白,不由地譏諷道:“姐姐,你如今可是雲丹戲坊的臺柱子,怎麽大好的時光不去排練,蹲在屋子裏算什麽?”

蘇白輕輕抿了一口茶,頭也沒擡:“睡到日上三竿,又打扮得花枝招展,是去見馮塘吧?”

蘇青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她非常讨厭這種一切都在蘇白掌控之中的感覺。

“這與你何幹?”

蘇白放下了茶盞,冷冷地看了蘇青一眼。

蘇青望着蘇白如寒潭般的眼眸,不由得有些心悸,轉身快步離開。

就在蘇青快離開家門時,蘇白幽幽道:“莫要強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免得帶來禍端。”

蘇青的手扶着門,指尖掐入木門,她咬着牙,回頭看了蘇白一眼:“我的一生,一眼便可望盡,若不豁出去奔個前程,還不如死了!”

蘇白望着蘇青決絕的背影,嘆了口氣。

蘇青快步奔向太湖邊,一路上都在想着蘇白的話。

她雖然處處嫉恨着蘇白,但卻知道蘇白是在擔憂自己。

憑借自己的出身,若不做些出格的事情,無論如何也嫁不進馮家的。

她看了看街旁的藥材鋪子,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朝店小二的耳邊悄悄囑咐了幾句。

店小二的臉突然就紅了:“敢問姑娘真的要那個?”

蘇青輕咬着嘴唇,猶豫了片刻,終究點了點頭。

她捏緊拳頭,眼睛微眯,知道這一輩子的榮辱就在此一舉!

到了太湖邊,蘇青遠遠看到馮塘站在楊柳樹下,來回踱步。

風吹起楊柳,柳枝拂過蘇青的臉龐,她有一瞬間想逃走。可是,想到機會就在眼前,錯過就再也沒有了,便鼓起勇氣,叫了聲:“馮郎。”

馮塘看到蘇青的笑臉,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昨日是我不好,讓你受辱了。”馮塘低聲說道。

蘇青撲倒馮塘的懷裏,用食指輕輕按住馮塘的嘴巴:“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今日我只想和你兩人坐在小舟上,欣賞這太湖的風景。”

蘇青依偎着馮塘,踏上了小舟。

小舟随着水流平靜地在太湖上飄蕩。

蘇青将藥粉倒入酒杯中,然後喊着船艙外的馮塘進來吃酒。

馮塘吃着牛肉,吞下了一口酒,突然覺得腦子有些暈。

再醒來時,只見蘇青衣冠不整,眼中帶淚,發絲有些混亂,蜷縮在船艙的角落裏,瑟瑟發抖。

“這是,怎麽了?”馮塘頭痛欲裂。

“別過來!”蘇青尖叫道。

馮塘再看看自己一絲不-挂的身子,瞬間全部了然。

“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錯在我,只要我死了,就好了。”蘇青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穿上衣服,跑到船艙外,縱身一躍,想要跳河。

馮塘連忙追了出去,将她抱回船艙裏:“這都怪我,我負責!”

“你怎麽負責?你拿什麽負責?我一個女兒家,身子毀了,這輩子也就毀了。”蘇青小聲地抽泣着,身子不住地顫抖。

“我娶你。”

蘇梅一直站在家門口,不停望着來路的方向。

這一天她眼皮不停地跳着,總覺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阿娘,現在也不早了,你先去歇息,我來等妹妹。”蘇白勸慰着,看着蘇梅兩鬓的幾絲華發,突然覺得蘇梅老了。

“哎,”蘇梅嘆了口氣,“蘇青有你半分懂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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