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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茹幀拿着竹棍的手一頓, 竹棍跌落在地上。

“咣當”一聲,四周安靜下來。

她的肩膀有些僵硬,緩緩轉過身, 看到吳皎月,便把頭瞥向一邊, 冷聲問道:“你來這幹嘛?是看我當年毒壞了你的嗓子之後,過得有多凄慘嗎?”

聽到這話, 吳皎月心中的難過頃刻間蕩然無存。

她咬着牙:“所以, 你這是承認了?”

柳茹幀笑了笑:“承認又怎樣?不承認又怎樣?當年你不是一口咬定我害了你, 讓師父把我趕了出去嗎?”

吳皎月心中一驚,這些年來,因為無顏面對師父,所以從未給師父寫過信。

“師父怎麽會?”吳皎月嘴唇輕顫,肩頭也跟着顫動。

“她老人家已經八十了,走的時候很安詳。就是臨走前還念叨着你,說再想聽你唱一回白蛇。”

“薛茵茵怎麽沒告訴我?”吳皎月捏着拳頭,臉色有些蒼白。

“你走後沒多久, 薛茵茵靠着白蛇一角兒,紅了。”柳茹幀的眼睛黯淡了下來。

“這是自然的事。從前她做我的替補時,十分用心,我的每一句唱詞, 每一個神态,她都學得惟妙惟俏。”

“哼!”柳茹幀冷哼一聲,“她确實像極了你, 一樣得狼心狗肺,一樣得冷血無情!”

吳皎月剛想發作,蘇白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朝着柳茹幀福身:“師叔,我師父這些年時常念叨着你。說怎麽也不相信當年下毒的是你,只不過間隙已生,她也拉不下臉找你。”

聽到這話,柳茹幀忟怒的臉色稍微緩和下來,朝臺上喊了句:“紅芍,今日就唱到這兒,先推下吧。”

戲臺之上,穿着紅色戲服的女子低頭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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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茹幀走進屋內,坐了下來。

她嘆了口氣,望着吳皎月:“如果,我說當年不是我毒啞了你的嗓子,你信嗎?”

“那是誰?”

“薛茵茵。”

“不可能,這不可能!”吳皎月站了起來,神色激動,“我夜裏高燒,是她頂着寒風,去請大夫。睡夢中屋子着火,也是她不顧危險,将我背了出去。這天下所有人都可能害我,可是她不會!”

柳茹幀諷刺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何必再來問我?綠荷,送客!”

一個身着青紗的女子走了過來,恭敬道:“請。”

蘇白越過綠荷,走到柳茹幀面前:“家師仁善單純,一心專研戲曲,不擅人心之術,還望師叔海涵。”

柳茹幀這才細細地看了看眼前這個身着白衣的女子,眼如星辰,眉如遠黛,唇紅齒白,整個人透着恬淡的氣質。

可是卻給人一股汪洋大海的感覺。她可以風平浪靜,亦可以巨浪滔天。

蘇白見着柳茹幀神色緩和了下來,接着說道:“師叔一口咬定薛茵茵是幕後兇手,想必一定是有了鐵證,何不拿出來看看?難道,你願意薛茵茵一直這麽逍遙快活嗎?”

柳茹幀思索片刻:“跟我來。”

蘇白和吳皎月跟着柳茹幀走出來小院,她們左折右拐,穿過了六七條街,走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

一路上,柳茹幀輕蹙眉頭,神色有些緊張,不時回看,身怕有人跟蹤自己。

吳皎月和蘇白亦是一言不發,緊緊跟着柳茹幀。

在柳茹幀推開門的一剎那,吳皎月渾身一顫。

眼前之人她化作灰都認得,就是毒啞她嗓子的貼身丫鬟——芊芊!

雖然容貌已老,體态已胖,但是眉眼依舊未變。

當年也正是這個丫鬟指認柳茹幀毒害了自己。

吳皎月沖上前去,搖晃着芊芊的肩膀,怒喝:“當年到底是誰毒啞了我?你真的看到柳茹幀将粉末倒入我的杯子?”

芊芊滿臉通紅,嗚咽着,一句話都說不出。

“別搖她了,她的舌頭被人拔了,手指也被人砍了。”柳茹幀輕嘆嘆道。

吳皎月心中一驚,她抓起芊芊的手,掀起她的衣袖,發出一聲尖叫,倒退了幾步。

蘇白看到這胖婦人的半截手掌,心裏一陣惡心。

吳皎月抓着木椅,臉色慘白,她搖着頭,閉上了眼。

“她已經不能說話,更不能用毛筆寫字,而且整個人有些癡傻,師叔,你為何還收留她呢?”蘇白忍不住問道。

“當初,薛茵茵把她折磨得半死不活,派人仍在城北的河邊,我悄悄将她救回。本想讓她神志清醒後,指認薛茵茵。奈何她已經瘋了。”

芊芊目光呆滞,坐在桌邊,一動不動。

蘇白靈機一動:“師父,她是一直跟在你身邊的貼身丫鬟吧?”

吳皎月點了點頭。

“不如你再唱一段白蛇傳,或許她會記起些什麽。”蘇白勸道。

“師姐,如今,也只有這個辦法了。這院子本也是我放戲服、道具之地。我們再唱一出‘白蛇傳’吧。”柳茹幀挽起吳皎月的手,眼睛有些濕潤。

兩人走了出去,蘇白一個人呆在屋子裏,眉頭輕蹙。

她預感到那薛茵茵估摸着就是陷害師父的真兇了,可如今她的茵緣戲坊已經稱霸京都,背後必有權貴撐着,想要和她分庭抗禮,無異于與虎謀皮,得仔細算計着。

正想着,就見到一白、一青兩道身影走了進來。

吳皎月的嗓子已經沙啞了,她左手捏起蘭花指,右手舞着寶劍,顧盼神飛,魅色四溢。

柳茹幀的唱腔高亢清麗,猶如空谷中的裂石之音,激蕩着人的心神。

蘇白小心觀察着芊芊,看到她的身體輕顫了一下,然後淚流滿面。

柳茹幀見芊芊有了反應,心中甚是激動,她給吳皎月使了使眼色。

吳皎月仿佛心有靈犀般點了點頭,兩人唱到了“白蛇傳”的最高潮——水漫金山。

兩人揮舞着寶劍,翻着跟頭,一前一後踢腿旋轉,仿若游蕩在竹林中的白蛇和青蛇。

“撲通”一聲,芊芊跪在地上,嗚咽着想說些什麽。

柳茹幀連忙停了下來,扔了寶劍,大聲道:“你記起來了?”

芊芊點了點頭。

“到底當年是誰下的毒?”吳皎月走上前,眼中含淚,嘴唇輕顫。

芊芊嗚咽着,可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蘇白端來一碗水,放在了芊芊身前:“誰讓你投毒,誰害了你,沾水寫下吧。”

芊芊用只剩半個手掌的手,沾了水,在地上寫下“薛”。

她還要繼續寫,吳皎月出聲打斷:“夠了!”

頃刻間,她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就像斷了線的皮影戲,失去了生機,連自己兜裏的絲絹落在了地上都沒有發覺,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蘇白連忙撿起地上的絲絹追了出去。

天空已經下起了暴雨,吳皎月走在雨中,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發絲淩亂,衣服濕透,她就這麽走着,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

信任了一世的人,感激了一世的人,哪知道竟是這個人害了自己。

這種感覺就像鋒利的尖刀剖開了自己的心,血流不止,疼痛不已。

蘇白追了上去,抓住吳皎月的手,大喊:“師父!莫要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吳皎月甩開她的手,繼續走着。

柳茹幀沖上前來,一巴掌狠狠打響吳皎月:“沒用的東西!你知道師父怎麽死的嗎?薛茵茵當年帶着師妹們投奔到師父的對家,掏空了師父的戲坊,那時候師父突然病倒,落下了病根,後來身體每況愈下。你就是要死,也給我複了仇再死!”

吳皎月無力地趴在地上,泥水混着雨水濺在了她的臉上,小聲說了句:“師父,徒兒不孝。”

蘇白扶起了吳皎月,向屋內走去。

柳茹幀嘆了口氣,帶着她們梳洗,将濕衣服換下。

夏日的暴雨總是傾盆而下,蘇青端坐在馬車裏,閉目不語。

馬車外“嘩啦啦”的雨聲讓她有些煩躁,眉頭輕蹙。

“怎麽了?要去唱戲,不開心嗎?”傅婉兒搖着蒲扇微笑道。

“怎麽會呢?小娘,你知道我最愛的就是唱戲。”蘇青壓着心中的憤怒,笑容甜美。

要不是眼前的婦人關着自己的阿娘,拿捏着自己的秘密,真的恨不得沖上去扇她兩個耳光。

卑微的妾,也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也敢逼迫自己去唱戲!

“茵緣戲坊是京都最大的戲坊,你會喜歡的。”傅婉兒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還請小娘多多照拂。”蘇青低頭道。

低下頭的那刻,蘇青狠狠咬牙。

她恨自己,恨自己成了侯府嫡女,還如此卑微,竟向一個妾卑躬屈膝。

不過她明白,現在只能忍,只要時機一到,不僅要把這個賤人除去,還要将她的寶貝女兒毀去!

到了姻緣戲坊,蘇青昂着頭,受着所有人的朝拜。

這種感覺真的棒極了,如今的自己不再是需要争取唱本的角兒,而是侯府嫡女,只要勾一勾手指,就會有人将唱本獻給自己。

薛茵茵見到了衣着華麗的蘇青,連忙行禮請安。

蘇青理也沒理,而是逛了逛茵緣戲坊,看了看臺上排練的青衣花旦,朝着薛茵茵不屑道:“真是傷風敗俗!衣不遮體、唱本媚俗,你懂不懂戲?”

薛茵茵氣得臉色鐵青,朝着傅婉兒抛了個眼神求助。

傅婉兒走上前拉着蘇青的手:“來到了戲坊,可要好好聽坊主的話,切不可任性妄為。”

蘇青從這話裏聽到了隐隐的威脅意味,無奈只能點了點頭。

“還不快向坊主行禮?免得落人口實,說我們侯府家風不正。”傅婉兒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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