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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白面色沉靜如水, 看不出一絲波瀾。

她端坐在銅鏡前,對鏡貼着黃花。

薛茵茵走到蘇白身邊,臉湊到她的耳邊, 看着銅鏡中的兩個麗人,不禁一笑:“真是個美人, 可惜今日這出戲,你注定是唱不了。”

蘇白放下手中的胭脂, 也不搭理薛茵茵。

她穿上白紗戲服, 插上木簪。

薛茵茵剛想譏諷青幀戲坊窮酸, 連個像樣的首飾都沒,卻發現蘇白全身沒有一處金珠銀寶,卻透着一股渾然天成的仙氣。

“你這是扮白蛇還是扮七仙女,這般不倫不類,豈是要把祖師的‘白蛇傳’毀了?”薛茵茵眼神微眯,嘴角輕顫。

蘇白淡淡掃了薛茵茵一眼:“知道你為什麽只能捧些衣不蔽體的粗鄙花旦嗎?因為你從未懂過一出戲。”

“在我這裏耍什麽嘴皮子,老娘我叱咤京都梨園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呢!再說, 沒了青蛇,我看你今天怎麽唱下去!”

薛茵茵被蘇白說破了心事,再也維持不住往日的端莊體面,破口大罵道。

蘇白沒有理會她, 輕身旋轉,将水袖舞得飄飄欲仙。

戲臺之上的二胡聲、琵琶聲、唢吶聲接連響起,這是大戲開場前的熱場。

薛茵茵揚了揚眉, 微笑着看着蘇白。

柳茹幀和吳皎月已經在旁邊急得團團轉,她們憤恨地瞪着薛茵茵,這個不擇手段的女人,就如蛇蠍一般,輕易摧毀了她們的一切。

她們比誰都明白,這次能來這麽多戲迷,完全是當年的餘威尚在,也是戲迷們對心中白月光的一次懷念。

如果這次“新白蛇傳”失敗了,将來再想翻身可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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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一個身着青色紗衣,手執寶劍、帶着頭面、雙眼塗着桃紅胭脂的女子踩着細細蓮步,走到蘇白身前,福身道:“姐姐,該上場了。”

蘇白點了點頭,昂起頭,揮舞着水袖,朝戲臺奔去。

柳茹幀一時都傻了,她不知道哪裏突然蹦出個青蛇來。

薛茵茵惡狠狠地瞪着紅芍,怒喝:“你不是說青幀戲坊只剩下你一個花旦了嗎?那蘇白不是日日夜夜和你一個人排唱白蛇嗎?”

“我,我不知道。”紅芍捂着通紅的臉,眼中閃爍着淚花。

吳皎月諷刺地笑了笑:“京都最有名的戲坊坊主,竟然使計暗害一個破敗戲坊的新人,真是呵護後輩啊。”

“住口!收起你那僞善的笑臉,”薛茵茵指着吳皎月怒罵道,“當年不知你給師父灌了什麽迷魂湯,她老人家日日讓你唱主角兒,讓我做替補。我原先還指望着做個一兩年就能出頭,沒想到一做就做了三年。”

薛茵茵閉上眼,淚珠從眼角滑落:“進門學藝時,我們不分伯仲。可是,當年你唱了三年的‘白蛇傳’,已經紅遍了大周,而我只是個寂寂無名的替身,是替身!!!”

薛茵茵神色激動,有些站立不穩,扶着個椅子坐了下來。

“所以你毒害了我的嗓子,偷走了師父的曲目,帶着大家背叛師門,活生生地把她老人家氣病,然後打壓她的戲坊,讓她在平寒交迫中死去?”吳皎月眼中燃着怒火,雙手緊握成拳頭。

薛茵茵笑了,她臉色蒼白,眼中閃着淚:“我若不為自己謀個前程,恐怕現在還是你的替身,還是見不得人的存在!”

“你錯了,”吳皎月輕聲嘆道,“師父當年對我說了,你本本分分做了三年的替身,馬上要把新戲‘西廂記’的女主崔莺莺給你唱。”

“這不可能,不可能。”薛茵茵渾身輕顫,眼神閃躲,不住地搖着頭。

柳茹幀看着薛茵茵這般,仿佛出了一口惡氣,拉着吳皎月的手:“今日是‘新白蛇傳’的首演,咱們可不能錯過了。”

薛茵茵看着她們離去的身影,雙眼腥紅。

心裏不停默念着師父不可能喜歡自己,更不會讓自己唱主角。

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

吳皎月坐在臺下,看着蘇白在戲臺之上捂着水袖,仙氣飄飄欲出。

她深吸了口氣,眼中看着淚光,倒映着蘇白舞動的身姿,不由感嘆自己最愛的徒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可以獨當一面了。

突然間戲臺上大幕一閃,由碧草藍天圖變成了烈焰火紅的大幕。

蘇白披了一件紅袍,雙眼流露出不盡的魅惑。

周身的妖氣呼之欲出。

吳皎月心中一顫,這是她沒有見過的白蛇。

因為許仙的背叛,蘇白将白蛇心底的妖性徹底釋放開來。

她吞下了雄黃酒,也流下了一滴淚。

那是對眼前男子失望的淚,更是給自己流的淚。

在場的戲迷頂着戲臺,全場出奇得清冷,仿佛只能聽到蘇白心碎的聲音。

薛茵茵站在門外,手指緊緊摳着門框,她難以想象,一個才十六七歲的女子,竟然可以将白蛇的仙氣和妖氣演得如此層次分明。

不可以!

不可以!!!

已經走到這個地步,決不能讓柳茹幀和吳皎月翻身,否則等待自己的結局就是死!

她們一定會瘋狂地報複,報複自己殘害同門,欺師滅祖。

薛茵茵的身子有些輕顫,紅芍扶着她在一旁坐下。

她嘴唇微抿,看着臺上的蘇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這蘇白是不能再留了,這青幀戲坊是不能再讓它壯大下去了!

已經走到這個份上,她們不會放過自己,而自己也絕不會回頭。

薛茵茵抓着裙子,還是不可自已地望向臺上:蘇白帶着青蛇水漫金山,她身着紅衣,舞着火紅色的水袖,漫天的紅透着妖冶的光,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蘇白身上。

法海已經體力不知,就在白蛇、青蛇将要大獲全勝的時候。

戲臺的大幕又換成滔天江海,蘇白身着白衣,額頭冒着點滴汗珠,痛苦地躺在地上,不一會兒,青蛇從蘇白的身下抱出一個嬰兒。

蘇白甜蜜地笑着,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旁滑落:“青兒,好好将他撫養成人。許仙,就随他去吧。”

“姐姐!”

青蛇撕心裂肺的哭喊撕碎了在場每一個戲迷的心。

薛茵茵呆坐在原處,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

蘇白将白蛇的仙、妖、人三種狀态完美的演繹了出來,這是前所未有的,仿佛這才是真真正正存在過的白蛇。

整出戲在青蛇刺向許仙那一劍中落下了帷幕。

大幕拉下,戲迷們久久不願散去,全場的賞銀和銅板砸得打賞盆“叮當”作響。

戲迷的反應太過熱烈,蘇白只能返臺再次致謝。

蘇白和青蛇後臺,柳茹幀盯着青蛇看了許久,才發現她是自己的丫鬟綠荷!

“你!?”柳茹幀驚訝地說不出話。

“這次蘇白問我願不願意做替補,我欣然答應了。”綠荷小聲說道。

“怪不得近幾日,你說阿娘病了,晚上要去照看,原來是和蘇白練戲去了?”柳茹幀終于反應了過來。

綠荷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是我讓她這麽做的。”蘇白站了出來,“薛茵茵這個人工于心計,她幾乎挖空了你整個戲坊。雖然紅芍是你的嫡傳大弟子,比親女兒還親,但是不得不防。再加上昨日她刺傷了我的手臂,雖說是無心,但是更加印證了我的想法,便和綠荷加緊偷偷排練。”

“好一個工于心計!我看這群人之中,心機最深的就是你蘇白!”薛茵茵怒氣沖沖地闖到後臺,“你早就知道了吧?故意看我得意,然後再讓我下不來臺?真是歹毒。”

蘇白笑了笑:“論歹毒,我可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告訴你,你算你唱得再好,也沒有機會參加宮廷的‘梨園盛世’!”

蘇白昂着頭:“你以為這京都,這天子腳下,是你可以一手遮天的嗎?”

“那就試試看!”薛茵茵拂袖離去。

“她說的都是真的嗎?”蘇白向柳茹幀問道。

“呵,這個薛茵茵,不過是首輔大人的情婦,還正當自己是正牌夫人了?”柳茹幀的語氣透着不屑。

綠荷沉思片刻,嘆道:“‘梨園盛世’雖由禮部舉辦,但是每次最終的名單都由首輔大人傅懷德審批,如果薛茵茵從中使壞,我們恐怕是得不到什麽好處。”

蘇白捏起拳頭,眉頭輕蹙,

自己必須參加‘梨園盛世’,而且只有取得‘當家花旦’的桂冠,才有機會去英國公府唱戲,才能在不經意間展現自己的胎記,讓阿娘信服!

今日的戲雖空前轟動,萬分成功。但在晚上的慶功酒宴上,大家卻沉靜得很。

或許,大家都心知肚明。

就算青幀戲坊再怎麽火熱,也比不上聖上親手題名的“茵緣戲坊”。

複仇的心在每一個人心裏猛烈地燃燒。

綠荷舉起酒碗,豪氣道:“咱們先幹一碗,今朝有酒今朝醉!”

蘇白笑了,這段時間為準備新戲确實太辛苦了,她一口将面前的酒水喝盡。

晚宴上,她喝得實在太多,可無論怎麽喝,都不會醉似的,心中的哀愁怎麽也無法被酒水沖散。

酒宴結束,吳皎月被柳茹幀拉下,她們要好好敘舊,因為誤會失散了二十年,确實有太多話要說。

蘇白一個人走在街道上。

京都的夜,也是燈火通明,美得驚人。

突然,她發現面前站着一個人,手執白扇,一股書生氣溢了出來,待看清楚,才發現是千歲爺肖逸。

蘇白愣住,揉了揉眼,擔心自己喝多了眼花。

“一個人走夜路,總歸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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