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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 姬濛便起身梳妝。

“夫人?”英國公蘇達還躺在床上,“天還未亮,可是有什麽事?”

“我等不了了, 一刻也等不了了!”姬濛放下手中的眉筆,“這幾夜, 我每晚做夢都夢到蘇白,現在我就要去找她。”

“那蘇青怎麽辦?”

姬濛頓住了腳步:“我會給她一筆銀子, 讓她離開。”

說罷, 便毅然決然地推開門, 走了出去。

她沒有乘坐馬車,而是帶着貼身丫鬟走向青幀戲坊。

這一路上姬濛想了許多,可越想,就越是內疚。

自己的女兒就在眼皮底下,卻沒能認出。

若不是自己大意,怎麽蘇青在自己身邊那麽久,也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不知不覺走到了青幀戲坊,天已微亮。

站在戲坊前, 姬濛反而有些膽怯。

這十多年,自己沒有盡到一絲身為人母的責任,這下子,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女兒?

正思索着, 便聽到從院子裏傳出一陣清麗的戲曲之聲。

那聲音時而如高山流水般悠長,時而如平地驚雷般高亢。

姬濛的身子忍不住顫抖,縱然只在宮晏上聽過一遍, 卻還是深深地記住了這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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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腦海裏全是蘇白的聲音,仿佛融入了自己的血脈,只要她一開口,便知道是她。

“嘎吱”一聲,一個老婦提着籃子,打開門走了出來。

大清早,青幀戲坊也沒有小厮守門,姬濛便順着開着的門,走了進去。

她站在院子的角落裏,緊緊盯着蘇白舞動水袖的身影,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

蘇白眼角瞥到了姬濛的身影,足尖故意踩到石子,一下子沒站穩,跌倒在地上。

“白兒!”姬濛連忙沖上前去,扶起趴在地上的蘇白,看到她的手心已經擦破了皮,流着鮮血,連忙撕下了自己的裙角,給她包紮起來。

蘇白看着姬濛垂亂的發絲、急切的眼神、顫抖的雙手,自己的眼眶也不由浸滿了淚水。

王嬷嬷看到夫人蹲坐在地上,連忙勸道:“夫人,清晨露重,你快些起來吧,否則你的腿又要痛了。”

姬濛輕輕抓着蘇白的手,輕聲嘆道:“無礙。”

蘇白連忙起身,将姬濛扶起。

“夫人,這幾日我也向外打聽了,你的女兒是茵緣戲坊的花旦蘇青。怎麽又說我是你的女兒?”蘇白面露疑惑之色。

“可能弄錯了。”姬濛低下頭,揉搓着自己的手掌,“你是蘇青的姐姐吧?你們一同長大,蘇梅撫養你們的時候,可能一不小心搞混了你們的身份。”

好一個不小心,蘇白輕笑。

倘若這世上所有的罪過都用不小心來解釋,那麽也沒有必要懲戒罪人了。

“你跟我回去吧。白兒,為娘找了你十多年,想你想得太苦了。”

蘇白嘆了口氣,輕輕摸着姬濛的發絲,将她有些散亂的頭發夾在腦後。

這個娘親,和上輩子的自己太像了。

都是那麽仁善。

就算識破了奸人的詭計,也不忍心戳破她,只是因為她是故人之女。

可如今的自己不是上輩子的自己,絕不會再對惡人心慈手軟!

“跟娘回去,好不?”姬濛握着蘇白的手,再次起球道。

“煩請夫人稍等片刻,我去跟我師父說一聲。”

“夫人”二字,深深地紮着姬濛的心。

這痛楚比蘇青喊自己“阿娘”更深、更痛一百倍。

望着蘇白離去的背影,姬濛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要盡所有的力量好好彌補這個女兒。

房內,吳皎月手執毛筆,一身青衣,在雪白的宣紙上揮灑不停。

薛茵茵死去後,吳皎月雖大仇得報,但也仿佛受了打擊,這幾日她把自己關在房內,日夜不休地畫着蘭花。

蘇白走進房門,擡眼望去,各種各樣的蘭花挂滿了屋子的各個角落。

她深吸一口氣,跪在了地上:“師父,徒兒要去英國公府了。”

吳皎月手中的毛筆頓在半空,墨汁從筆尖一滴滴落在宣紙之上。

過了會,她才放下手中的毛筆:“簪纓世家,裏面規矩繁多。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有你那妹妹蘇青,也不是好相處的。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蘇白點了點頭:“我自是會的。只是一旦踏入侯門,便有無數雙眼睛盯着自己。恐怕日後回戲坊的機會不多了。”

吳皎月走上前,将蘇白拉起,抹去了她眼中的淚水:“青幀戲坊已經名滿京都,我和你師叔會将大周的戲曲傳承下去,發揚光大。你且放心地去侯門。日後若想回來登臺,這兒随時有你的位置,這裏永遠是你的家。”

“師父!”蘇白抱着吳皎月,抽泣起來。

吳皎月拍着蘇白的肩膀,勸道:“別哭了,笑着進侯府,讨個好兆頭。”

蘇白咬着嘴唇,點了點頭,隐忍着淚水,彎起嘴角。

烈日已經升上天空,王嬷嬷撐着油紙傘走向姬濛:“夫人,坐到一旁歇息會兒吧。你身子弱,經不住曬。”

“不,我要站在這兒等蘇白出來。”姬濛虔誠地望着吳皎月地屋子,眼神一刻不敢離開,生怕自己一不注意,又把自己的女兒給弄丢了。

“嘎吱”一聲,蘇白推開門,走來出來。

她一身素衣,頭上插了一根木簪,長衫被微風吹起,金色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給她全身染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輝,讓姬濛移不開眼睛。

姬濛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白兒,随我回府吧。你真的是我的女兒,近日,我也在尋找你的娘親蘇梅,等找到了她,你就自然清楚你的身世了。”

蘇白看着滿臉希翼的姬濛,實在不忍心告訴她,那蘇青能冒充到侯府,必然是說服了蘇梅的。

現在指望蘇梅站出來幫自己認清身世,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一個丫鬟匆匆趕來,跑到姬濛身前,福身道:“夫人,老爺請你快回去,說是你的故人來了,馬車已經備好了。”

姬濛面露疑惑之色,這些年為了找尋失散的女兒,已經很久沒和外人聯系了,哪裏來什麽故人?

“蘇白,快些和我回去吧。”姬濛拉着蘇白的手勸道。

蘇白點了點頭,随着姬濛傷了馬車。

一路上,姬濛都沒有放開蘇白的手,不停地介紹這英國公府的一切。

在她看來,英國公府的一切都是好的。英國公蘇達重情重義,小娘傅婉兒和自己情同姐妹。庶女蘇夢人美心善,庶子蘇振是蘇家唯一的香火,為禮部主事。蘇老夫人仁慈,不講究。總之一切都是定好的。

蘇白微笑着點了點頭。

她看着姬濛在一旁興奮又激動的神色,心裏深深地自責起來。

這蘇家哪裏是與世無争的極樂世界,分明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人間煉獄。否則,阿娘上輩子怎麽會被蘇青給毒死??

堂堂英國公夫人,被冒名頂替的女兒毒死,世人竟無人知曉,這還不夠讓人心悸嗎?

蘇白突然握住姬濛的手,嘆了句:“這些年,為難你了。”

聽到這句話,淚水瞬間充滿姬濛的雙眼。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淚水:“只要找到了你,為娘這輩子就值了。”

接着,姬濛又繼續介紹着英國公府的布局和平日裏的安排。

蘇白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個驚慌失措的丫鬟。

娘親的故人是誰??

蘇白眉頭輕蹙,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蘇青反擊。

可是蘇青仿佛消失般,一刻也沒來找自己麻煩。

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白兒,你可是有什麽心事?”姬濛看到蘇白走神,不忍問道。

“我只是想見一見我的阿娘蘇梅,有些話得親自問她。”

馬車很快就到了英國公府。

姬濛呵護着蘇白下了馬車,就像呵護一件至寶般,小心翼翼又帶着憐愛。

蘇白沒來過英國公府,院子裏的假山、古樸的紅木桌椅、鎏金的器具,還是讓她內心驚嘆不已。

到了大堂,她見到英國公蘇達端坐在木椅上,一旁站着的是蘇青。

姬濛走到蘇達身前:“官人,我将蘇白帶回來了。”

“姐姐!”蘇青跑到蘇白面前,親昵地抓起她的手,“這些天我太想你了。本想着我适應了國公府的生活,就把你接到府上小住,沒想到娘親先我一步。”

蘇青望着姬濛嬌笑着,撲倒她的懷裏撒嬌。

姬濛僵硬地拍了拍蘇青,望向蘇達:“你急着把我叫回府裏,說是有故人,人呢?”

“爹,府裏來了阿娘的故人?”蘇青疑惑道。

蘇白看着蘇青故作單純的樣子,也不禁有些佩服她的本事。

她真真是把英國公府當成了一個戲臺,每天假扮着侯門嫡女,不亦樂乎。

如果在真正的戲臺之上,她能像這樣般下功夫,也不會一直被自己踩在腳下了。

蘇達轉向小厮:“将那婦人帶來。”

小厮離去,拖着一個臉色慘白的婦人慢慢走來。

蘇白的心跳得厲害,遠遠地望着人影,她猜測是蘇梅,可是卻覺得不像,因為真的太瘦了。

待那婦人走進,蘇白才看清,這是自己的養母蘇梅。

短短半年不見,她怎麽老了這麽多?眼角皺紋橫生,頭上多了幾絲白發。

“阿娘!你什麽時候來京都了?”蘇白走上前,摸着蘇梅的額頭和華發,“最近,可還好?”

蘇梅的手有些顫抖,她也摸着蘇白的臉頰。

她一直希望,蘇白就是自己的女兒,聽話、懂事、孝順。

可惜,她不是,她是高高在上的侯門嫡女。

前夜,在山莊裏得知姬濛已經發現蘇白才是她真正的女兒,蘇梅不禁擔憂起蘇青來。

傅婉兒告訴她只有一口咬定蘇青是姬濛的女兒,才可以救蘇青,否則等着收屍吧。

她看了看蘇白,又忘了忘蘇青,緊咬着嘴唇,額頭冒着汗。

“門童說你今日前來是告訴我們誰才是我的女兒?”蘇達的聲音平靜,卻透着威嚴。

姬濛也走上前,拉住蘇梅的手:“謝謝你幫我将女兒養大,當日也是無奈,我引開了山匪,再回去,你已經不在。”

“撲通”一聲,蘇梅跪在了地上,搖着頭:“夫人,你這麽說真是羞煞我也,當初,你救了懷着身孕的我,還冒着生命危險引開山匪,而我只是帶大了你的孩子,根本不值一提。”

蘇梅羞紅了臉,盯着地上不敢擡頭。

“那麽,請告訴我,她們兩個,到底誰才是我的女兒?”姬濛的聲音有些發顫,她死盯着蘇梅,生怕錯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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