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顧童鳶方才努力做出的兇狠勁兒早已消散,她身姿纖細直直立在原地,眼神不知所措的盯着不遠的東廂房。

該來的還是要來,趙煜幾步便已走到她的身側。

顧童鳶手中帕子已被揉得不成樣,她餘光見趙煜駐足,只能側過身來,拘謹的行了個禮,才緩緩開口道:“沒留神你過來,見,見諒。”

她向來是不跟自己行禮的,趙煜原本平緩的眉峰起了皺。

正小心打量着他的顧童鳶自然看見這細微的表情,發愁的想是不是剛剛自己對弟弟太兇,吓着了趙煜。

要不,要不一會兒進去再給顧柏那小混蛋求求情?

顧童鳶心事都寫在臉上,她糾結猶豫的神色趙煜看得一清二楚,趙煜面色微微緩和了些,示意東廂房的位置:“顧姑娘可要進去?”

“嗯,我來給祖母請安。”顧童鳶這才想起已在外頭耗了不少時間,連連點頭。

趙煜瞧她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頓悟,真真半點心事都藏不住,心中感嘆,難怪小孩子都不把她放在眼裏,這幹淨的性子像是直接擺在別人刀俎下般。

“一起吧。”方才那小子擺明不是省油的燈,萬一這丫頭分說不過,那竹片怕是要打到她身上了。

趙煜言罷便邁步走去,腳下步伐加快,叫他忽略掉了心中驀然浮現的一絲關切。

兩人一腳才踏入東廂房門,便聽見裏頭委屈的抽泣,趙煜早有此料,嘴角露出不屑。

顧童鳶聞聲原本堅毅的心智便松動了,柏哥兒到底也是老夫人的親孫子,更何況二夫人李氏也在裏頭,這小混蛋來個惡人先告狀,母子兩人一同與老夫人分說,縱使祖母再疼自己,怕也占不了便宜。

進了堂屋正門,果真見顧柏趴在李氏懷中抽泣。

一屋子人都沒料到她會與趙煜同時進來,李氏更是慌忙起身行禮,顧柏卻仍是不懂事的哭鬧着。

趙煜落座以後,顧童鳶方上前盈盈叩拜,許是外人在的緣故,顧老夫人神色還算和藹,招招手示意顧童鳶坐到自己身邊的卧榻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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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身上年紀了,沒有遠迎,不知小王爺此來可有什麽事?”顧老夫人三品诰命在身,是能跟郡王平起平坐的身份,可在真正的皇親國戚面前,仍舊擺不得譜。

趙煜揮手叫人進來,顧童鳶一瞧便認出這是昨兒幫自己撿面具的小厮,只是方才沒注意到他手中拎着個精巧的食盒。

“今上午出宮時,皇後娘娘說過了上元天兒便越發涼了,宮裏給老夫人與顧姑娘趕制了的冬衣棉服,還有娘娘新得了北狄進貢的琉璃果酒,是咱們這兒沒見過的稀罕東西,恰巧我回王府順路,便叫我着人送來。”

顧老夫人叫人接過食盒,謝道:“原是不打緊的,還勞煩小王爺跑一趟,老身顧昀孫兒還常說要與小王爺聚一聚,不如晌午留下用飯。”

這不過是客套話,顧府老太爺早便逝世,顧昀怕是到了晌午才能回,二老爺又是不上臺面的,趙煜怎好意思在一屋子女眷裏用飯。

趙煜謝絕了顧老夫人後,又叫元寶遞過去了張請柬,“十日後是父王的五十壽辰,我原也是為此事而來,不過是順道送東西,老夫人不必挂懷,到時候老夫人若有空還望賞光。”

皇室就連送的請柬上,都繡着金燦燦的黃線,李氏在旁邊打眼看着,心中起了主意。

榮親王爺是當朝聖上親弟,性情懶散愛玩,不喜參與朝政,也正因為此,這些年來皇上一直對他放心,保的王府上下平安。

榮親王爺壽宴,能參宴的必定非富即貴,李氏心想到時候二房也能多結實些權貴,便将哭鬧着的兒子放在一邊,熱切的同老夫人道:“榮親王爺壽宴可是個熱鬧喜事,我們顧府自然要去的。”

李氏咋咋呼呼的開口,卻說得沒錯,顧老夫人點頭道:“往年因生辰不是整數,榮親王爺不願意大辦,顧府也沒能前去賀壽,這次老身定要赴宴恭賀。”

“我們二房也定準備厚禮給王爺賀壽。”李氏緊接着開口,還熱乎的往請柬上湊着看。

她這幅沒出息卻不自知的模樣縱然是宋嬷嬷,都覺得丢人。

顧老夫人尴尬的清清嗓子,将請柬合上放到了一旁,她瞧趙煜神色未變,似是未注意到李氏,方松了口氣。

她一直都知道李氏這個兒媳婦出門低,卻不曾想,一年不見,竟越發的缺心眼起來。

“壽禮只是個心意,人到了便好,其他都無妨。”趙煜看像李氏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厭惡,卻被他喝茶的功夫擋住了。

顧柏自打趙煜進門,便一直心中不安,再加上就連母親都不顧自己,眼看着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他更是委屈焦躁。

“阿娘阿娘,她方才兇兒子,你還沒罰她呢。”顧柏一手搖着李氏胳膊,一手指着顧童鳶。

李氏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兒子,連忙将他拉到身側,絲毫沒有在意顧柏不尊重的稱呼,而是安撫的拍拍顧柏的後背,“柏兒乖,咱們等會兒再說這這個。”

趙煜順着顧柏的手指看過去,顧童鳶打從進門坐下後,便眼觀鼻鼻觀心,眼瞅着都要縮到顧老夫人身後去了。

她仍是嬌俏的小模樣,手中捧着官窯的白瓷馬蹄杯,慢慢抿着茶水,只是眼中多了絲不耐煩與慌亂。

顧童鳶也同樣看着顧柏的小短手,那食指甚是不客氣的指着自己,叫她想起上輩子顧柏摔了姨母賜的一整套馬蹄杯後,她一時心痛焦急,說了顧柏幾句,顧柏也是這般依偎在李氏懷中,嘴裏說着,‘她兇了我!’

上輩子她見弟弟哭鬧,雖心疼那一套馬蹄杯,最後也只淡淡說算了。

可現在回想起來,那可是白瓷的馬蹄杯啊!一套共九支,毫無瑕疵不說大小也分毫不差,顧柏給她摔得一支不留,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

瞧着眼前似曾相識的一幕,顧童鳶情緒驟然上來,方才的兇狠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滿腔的委屈。

她處處忍讓,處處不計較,以為能讨個好,結果落在他們眼中卻是随便欺負的,為什麽這世上好人總是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顧童鳶握着白瓷杯的手指暗自用力,蔥白的指尖泛起淡淡的淺紅,眼神被委屈取代,她想分辨,想反駁,可是她怕自己沒出息,怕一争執起來便要落淚。

她兩世為人,與人争吵的次數幾乎為零,如今心中的怒火已經燒起來了,眼眶卻濕潤潤着,如鲠在喉。

“啪嗒”一聲,顧童鳶的目光被趙煜吸引過去。

只見原本端在趙煜手中的瓷杯,被不經意的放在桌上,聲音卻甚是響亮。

趙煜神色極寒,眼神在李氏的臉上頓了一秒,繼而看向顧老夫人,清淡的開口:“我記得,顧姑娘是顧府長女。”

他早便看到顧童鳶極力隐忍的委屈,方才在院中那副兇巴巴的模樣蕩然無存,他不知道為什麽顧柏一句話便引得顧童鳶這般委屈,但看着昨日還在自己眼前滿是歡喜的小丫頭現下微紅的指尖,仿若那委屈是受在自己身上般難受。

“嗯,小王爺記得不錯。”顧老夫人不大願意在外人面前說起家事,可奈何是顧柏先當着趙煜面開口的,要怪也只能怪顧柏。

方才院中顧柏目中無人的态度,就叫趙煜覺得厭煩,不曾想他母親竟是這樣不明事理。

趙煜點點頭,又不解的問道:“那這位小少爺是……?”

堂中無人知道趙煜究竟何意,顧老夫人依言答道:“這是老身的小孫子,名喚顧柏。”說罷眼神瞥了一眼李氏,眼中有些不耐煩。

“這麽說來,顧姑娘倒是他的長姐了。”

輕描淡寫一句話,卻将趙煜的立場表達的十分清楚,幼弟對長姐不用尊稱,還拿手指指點點,無論誰來看都只會覺得顧柏沒有家教,顧童鳶不曾有錯。

他一語落地,顧童鳶已明白趙煜是在為自己說話,這般被他護着,顧童鳶雖好受了一些,心裏卻像是被熱毛巾捂着胸口般灼熱,激烈的情緒在腦中炸開,原本委屈隐忍着的眼淚,驟然湧出。

感受到臉頰上淚珠流過,顧童鳶着急的騰出手擦拭,生怕被人瞧見了。

顧柏正對着顧童鳶,見她落淚,不甘示弱般嘴巴咧開來:“嗚嗚嗚阿娘我想回去了,我不要跟她玩,我再也不跟她玩了……”

什麽叫跟她玩?

顧童鳶只覺得莫名,她不知道顧柏方才進來是怎麽告狀的,顧童鳶緩緩心中的起伏的情緒,将臉蛋擦拭幹淨,站起身對祖母說道:“我剛才從屋裏過來,并未跟柏哥兒玩鬧。”

她原本脆生生嬌嫩的嗓音因着方才落淚,變得有些喑啞,顧童鳶暗自給自己鼓勁兒,在顧柏的哭鬧聲中,将方才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說完後,顧童鳶再次行禮,她在顧老夫人面前從來都是個愛撒嬌的孩子,就連顧老夫人都忘了,顧童鳶原也是這顧府中的長女。

此刻顧童鳶如此鄭重其事,倒叫顧老夫人有些詫異。

可回過神來,顧童鳶仍是柔柔的模樣看着李氏母子,輕聲嘆息道:“祖母,鳶兒可有錯?”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時候也會一吵架就忍不住掉眼淚,分明心裏一堆話想說,想争論,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啊啊啊啊這是什麽鹌鹑屬性啊啊啊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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