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離開

在他們的眼中，我應該已經是一個徹底的廢物了吧，連路都走不穩的廢物。我先前還怕裝的有些過了讓他們起疑心，誰知我太看高他們了，或許也有可能是貝仇和雷光說了我想學念不成的事。

雷亞眼中的殺意越來越明顯，已經都不掩飾了。

大概一個活着的廢物承魂者存在的隐患比一個廢物女兒要嚴重多了吧，而且，這個廢物承魂者貌似還對貝仇影響甚深，就更不能留。只是還對我承魂者的身份有所顧忌或者也還存着那麽一分希望，才遲遲沒有動手。至于莎薇，每次看到我那恨不得吃了我的目光，想忽視都難，撒比也是直接無視我的。只有貝仇——

我的哥哥，自那天之後，他就從未在我面前出現過，而是隐藏在我周圍，如他所說的，保護我。

但這正是讓我頭痛的，他老是看着我，我還怎麽跑路，又只好花錢找伊爾迷了。所幸前世對網絡很感興趣，無聊的時候經常研究，倒是學了不少賺錢的方法。

決定離開的那個晚上，見過伊爾迷之後，去和貝仇道別。

明知他就在附近，我卻只能跑到他院子裏去。

這還是我第一次去他的院子呢，不理會嫂嫂挑釁的目光，我打量院子的前庭，卻在看到一株樹時愣住。

死亡之樹，我使勁揉了揉眼睛，沒錯，就是死亡之樹。

以屍體為飼料而綻放的死亡之樹，沒想到這裏竟然會有，可惜就要離開了。

“靈。”貝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嫂嫂不知何時已離開。

“哥哥。”我回頭，朝他微笑。是自我來司特朗家以後第一次最純粹的，不帶任何心機的笑，“謝謝你，還有，再見！”說完我就走了。他想追上來，卻被突然出現的伊爾迷攔住。不知道為什麽，他只是默默和伊爾迷交手，卻并未驚動其他人。

有小鬼帶路，想要無人發覺的離開司特朗家族還是挺容易的。很快，我就出了那個猶如牢籠一般的大宅子，看着黑暗中那巨大的建築，就仿佛一只沉睡的巨獸，我終于自由了。

擔心伊爾迷或者貝仇追上來，确定周圍沒有什麽人之後，我不再隐藏實力，選擇了一個方向快速離開。

半天之後，我出了司特朗家族的勢力範圍，在一個小鎮上的旅館稍作休息。待從小鎮出來，黑色的公主裙已經換成淡紫色的紗裙，原本的黑色長發也被束起，靈那柔弱陰冷的氣息也用靈力完全改變，成了截然相反的陽光靈動，臉上還加了張按我前世配方制成的特殊面具。

這些東西，都是我事先在網上訂購好特意讓人今晚送來這個小旅館的，我為了這次必須萬無一失的逃跑做了完全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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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鎮出來後的我，已經徹徹底底變了一個人，恐怕連貝仇見了也絕對認不出來吧。但若是天光在的話，一眼就能認的出這是他的寶貝妹妹了。來這個世界四年，我終于又用另一種方式做回了木雲影。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需要花時間來研究念和繼續修習靈力。在司特朗家，因為貝仇一直都隐在暗處，我根本沒有機會研究。現在，終于可以找一個隐蔽的地方來好好提升實力了。

而這個混亂的世界，要說既隐蔽又安寧的地方，非鯨魚島莫屬了。

快樂而又安逸的生活，還有可愛的小傑，我來了！

番外——貝仇

第一次體會到“憤怒”這種情緒是什麽時候呢？對了，是十三歲那年，我最小的妹妹出生那一天，同時，也是母親離開我的那一天。

母親因生妹妹難産而死，然而，爺爺和父親不但不傷心，反而很高興。只因為那個剛出生的嬰兒，是司特朗家族等待了兩百年的繼承者，是司特朗家族振興的希望。

幼小的我孤零零的站在已經身體冰冷的母親床邊，看着那兩個男人在那裏欣喜激動，為她感到不值。

第二次憤怒，是十六歲那年爺爺的死亡。

在我眼中猶如一座永遠都不可翻越的高山一樣強大的爺爺，那整整三天，我和父親守在他的床前，看他的生命力一點點流失，最後也成為和母親一樣沒有溫度的屍體。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猶在一旁沒心沒肺的冷笑。

我的妹妹，靈，曾經為了她的出生而欣喜異常的爺爺，死去的那一刻，你可曾後悔？也許仍是不悔的吧，因為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他還抓着父親的手，說，不要恨她。

怎麽能不恨？！

我想殺了她，這個想法從爺爺死了的那一刻開始，從未改變過。

直到那天，我亦如此。

父親說，她既然想訓練，那你就好好訓練她吧，只要，不弄死了就行。

可是家訓明明是，家族訓練絕不留情，死了就死了的，司特朗家不要廢人。為什麽她總會是類外？父親，明明也很恨她不是麽？那什麽繼承人的身份真的就那重要？

猶記得她在三年前要接受訓練時的嚣張。“我是承魂者，所以你們誰都無權強迫我做任何事！”

今日的這個人，還是她麽？

我很清楚自己下手的力道，以她那柔弱的身軀，是不可能承受的住的。可是，她就算痛到昏迷，也未叫一聲痛，沒有求饒，沒有要求我停止。誰能告訴我，這個人，她還是我那弱小而跋扈的妹妹麽？

整整十二個小時的訓練她竟是一聲不吭的堅持下來了，雖然期間昏迷了十幾次被我強行弄醒，雖然她最後還是昏迷不醒，然而這樣的她，即使我恨，卻也有一些敬佩。她以前可是從未參加訓練的，能有這樣的表現，至少莎薇和撒比是遠遠不及。

是什麽讓她改變的呢？

看着她卷縮着身體倒在沾有她的血的青石板上昏迷不醒，我竟然有一絲不忍。

抱起她，我第一次發現，她黑色衣服包裹下的身軀竟是那麽瘦小，在我的懷裏幾乎感受不到一絲重量。我突然記起，她長這麽大以來，我竟從未抱過她。我這個哥哥，似乎也是相當不稱職的呢。

“哥哥，哥哥。。。”抱着的人突然往我懷裏鑽了鑽，喃喃叫着。

哥哥麽？這還是你第一次這麽叫我吧，靈。可是——

“哥哥，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我！”她似是夢到什麽不好的東西，眉頭擰成一條結，面色惶恐。一雙小手死死拽着我的胳膊，就像頻死的人緊緊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樣。

靈，你怕死嗎？那為何你可以那麽輕易的就了結了最愛你的人的性命，為什麽？！我抱着她的力道不自覺加重。

“呵呵。。。哥哥，你想殺了我對不對！你說過會保護我的，可是如今你看，十三年過去了，你不也是毫無辦法！天光，你終于知道自己也并非無所不能了嗎？！”

天光——是誰？這個人？

我看着懷裏猶在喃喃自語的人，和我印象中的靈完全的判若兩人，難道她根本不是靈？那她又是誰？潛入司特朗家又有什麽目的？

“哥哥，救我，我不要死，無論是徹底消亡還是靈魂淪為父親他們的試驗品，我不要死，只有哥哥能救我了。”她又一臉痛苦的哀求。

她絕對不是靈，殺了她麽？手撫上她纖細的脖子，她毫無反應。現在只要我輕輕一擰她的脖子，她就——

可是，這般毫無心機的人，假冒靈，能幹什麽？我倒是要好好看看，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很久以後，當我真正體會到喜歡一個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的時候，我就在想，也許那個時候我該殺了她的，那樣以後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天光雲影共徘徊，這是一句詩吧。于是我知道了她叫雲影，她有一個叫天關的哥哥。

真是奇怪，為什麽要給兄妹取這樣的名字呢，共徘徊的，難道不應該是愛人麽？

然後，我知道了她只能活十八年，知道了她一開始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然後每過一天，便離死亡更近一步。那她現在，是在作垂死掙紮麽？

每一次，昏迷過去之後，她總是會死死拽住我的手，對我說“哥哥，救我。”

每一次，她總是不停喊着“天光，天光。。。”

我很奇怪，那是怎樣的一對兄妹，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刻骨銘心的感情，這還是兄妹情麽？

然而，清醒時候的她，卻從未開口對我說過一個字，是不想開口吧，因為清醒的時候，會很清楚的知道我不是她的天光。不知怎的，我突然開始嫉妒起那個叫天光的人。

我以為，她在清醒時是永遠都不會和我說話呢，直到那天，她突然對我笑了，那是那個身體，不管是靈還是雲影，第一次對我笑。

“哥哥，我可以去參加你的婚禮麽？”她叫我哥哥，和她昏迷不醒時說的夢話一樣的語調，聽在耳中，就如同情人之間的喃喃。

一切都跟以前不同了。

雖然明知道她的笑中有幾分假，話也有可能是別有用心，但看到她笑，聽到她叫我“哥哥”時，我卻心痛了。于是愈發地嫉妒天光。

他可以看到最真實的她，進駐到她心底，而我，她的心裏絕對不會有我。也許，我就只是一個可以利用的人罷了。

由于婚禮的緣故，訓練暫停，有兩天多沒有看到她了，突然很想知道她在幹什麽，于是偷偷走進了那個已經無比熟悉的小院。

可是我為什麽要偷偷的呢，居然還有些心虛。

她在睡覺，真正的睡覺。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呼吸均勻，小嘴微翹，似是夢到什麽高興的事，嘴角勾出一個微笑的弧度。

好可愛啊，讓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在懷裏。

“哥哥。。。”夢中的人喃喃着，嘴角弧度在擴大。

原來又是天光！莫名的怒意一下子湧上心頭，連周圍的空氣中也多了幾分壓力。

我這是怎麽了？

她果然被驚醒，怯怯的看着我，但很快又變成了漠然的樣子。心中的怒氣更重，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氣什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找了些掩飾的話帶她去大廳。

她似乎在找什麽人，躲在角落裏，觀察着整個大廳。忽然，她的嘴角有一絲頑皮的笑，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原來是莎薇在那裏發花癡。至于對象，不用看我也知道是揍敵客家的長子，殺手界的天才伊爾迷。

突然很想知道她看到伊爾迷時會是什麽表情。

了然、驚豔、頑皮、然後發呆、傻笑，明顯已經神游天外。她太不适合做一個殺手了，完全不懂掩飾自己的表情，一目了然，但這樣，也是真正活着的她。

不過，她為什麽會發呆呢，伊爾迷好像感覺到了，她應該不會想引起他的注意吧，那她會怎樣應對呢，可惜我該去換禮服了。

再出來時，聽到莎薇竟在罵她，她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是因為一點都不在意，所以才不會生氣什麽的吧，明明是家人不是麽，她憑什麽那麽不在意？！

她居然也對着我發呆，眼中同樣有毫不掩飾的驚豔，難道她是直到今天才發現我長的也不差麽？我似乎越來越喜歡生氣了。

但看着她傻笑的樣子，什麽氣都沒有了。

殺手因殺人而存在。

盡管對于她訓練的結果不甚，不，是很不滿意，但我卻不得不奉父親之命帶她去殺人。

不管她是誰，只要身在這裏，總是要殺人的。

她出手很快，甚至給我一種藝術的美感。然而她在殺了那個跟她同齡的孩子後臉色迅速蒼白，牙齒死死咬着嘴唇，渾身顫抖，她是在害怕亦或是想到了自己的命運？

我輕輕走上去，抱住她瘦小單薄的身軀，自嘲的想，我瘋了。

從那之後，我再沒讓她殺人。

對于這樁政治婚姻，我是無所謂。反正對于殺手而言，感情是不被需要的，只不過是血脈的延續罷了。所以對于父親提出的由莎薇接手對靈的訓練，我不同意。也許，一年多以來，已經讓我對這個冒充靈的女孩子産生了興趣，不想被別人搶走而已。

又一年過去了，我發現我不但沒弄清楚她的目的，反而對她越來越感興趣了。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因她而生氣，在她面前冷靜鎮定全抛到九霄雲外。我是不是該殺了她呢，因為她已經能夠影響我的情緒了，可是當我這麽想時，總是會浮現出她睡着時抓着我的手說不想死時的表情。

我想我犯了一個連普通人都不會犯的致命錯誤，我強行把自己代入了她的世界，一個人在這裏可笑的緊張着，可是我已經無法離開。

三月三日，靈的生日，她突然跟我說要向父親讨一件生日禮物，她說她不會再逃避了。逃避什麽，承魂之戒麽？她的目的是承魂之戒？可是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她不是靈，接觸那個戒指會死的，爺爺當年就是如此死去，她不是最怕死麽？

她到底想幹什麽？

“害怕，就算了。”

這是我說的麽？可是我為什麽會這麽說？

“哥哥是在擔心我麽？”她對我笑，眼中的悲傷一閃而過。

我心裏一震，是擔心嗎？我竟然會擔心她，貝仇，你真的該好好反省一下了。

雖然臉色不大好，但她竟然可以安然帶上承魂之戒。那對于我們無異于死神的邀約啊，她到底是誰，我迷惑了。

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小孩，身為司特朗家族未來的家主，二十歲生日那天父親就告訴了我關于承魂之戒所有的事，其中有一點我記的尤其清楚，不是戒指認定的主人，觸之必死，無論你有多強。這也是承魂之戒為何能一直安然待在已經逐漸沒落的司特朗家的原因，那麽，靈她到底是誰?

戴上承魂之戒的她跟以前不同了，身體的承受能力似乎一下子大了許多，再沒有昏迷過去，但她卻總是裝暈，她想隐瞞什麽麽？

剛開始我并不知道，可是接連幾天抱她回去時，心跳頻率與以前略有不同，而且，再也沒有說過夢話了。承魂之戒果然不愧為高于家主之上的存在。

然而有一天，裝暈的人竟然在我的懷裏真的睡着了，她對我就沒有戒心麽？

訓練快結束了，結果很不如人意。她雖能忍得痛吃得苦，身體卻無論怎麽都修煉不出念，因為念不能在她脆弱的身體裏停留。我看的出，她對此很在意，一直都怏怏的。直到在撒比的婚禮上，我看到她跟伊爾迷一起離場。他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她竟然想用發強行打開精孔，她知道那有多危險麽？看到她痛到扭曲的臉，我真的很想去阻止，卻知道我并不能改變她的決定。

她對力量，有過于執着的追求。貿然出去還容易在伊爾迷面前暴露她的身份，這是我們家族最大的秘密。

我想我是真的已經陷進去了，竟然對莎薇起了殺意，只因她詛咒靈為什麽不去死。看她痛的昏迷過去，我竟然忍不住抱住她，一直看着她直到她快要醒過來才放手。

“我會保護你的！”身為殺手的我，竟對她做出這樣的承諾，我真的是無藥可救。

她的那次胡來并沒有讓她學會念，反而身體被念壓破壞的越來越差，我總是情不自禁的隐藏在她的周圍，怕父親或莎薇會對她出手。家裏的每一個人都察覺出了我的反常，特別是父親。

“貝仇，你要知道，在我眼裏，你比承魂之戒更重要。你很有做殺手的天分，我們司特朗家族也許會在你身上振興，我絕不會允許有任何人或者事阻擋你前進的道路！”

“爺爺說過，承魂者不可以死！”如今我也只能找這些借口來拖延。但是，能拖延多久呢，父親的耐心向來很有限。

又見到伊爾迷了，是她請來的。這個殺手界的天才殺手真的很厲害，在我家裏來去自由卻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司特朗，真的沒落了？只是，她這次請伊爾迷又是想幹什麽？我有不好的預感。

沒想到她竟然會找我，看着站在死亡之樹下發呆的她，我忽然有一種感覺，要失去她了。很讨厭這種感覺！

果然“哥哥，謝謝你，還有，再見！”她對我如是說。她的微笑第一次那麽純淨，不帶任何雜質，可是說出的話卻是那麽殘忍。

再見？靈，我們還會再見麽？

心不在焉的和伊爾迷交手，腦中全是她的那個笑容。靈，我終究，還是無法走進你的世界。可就算如此，我也無法看着你死亡，所以我放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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