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您結婚了,還會要我嗎?”
吃完早飯周慕予帶郁霜去後山釣魚,臨走前吩咐說不用給他們準備午飯。
周家老宅依山傍水,當初修建的時候選了方圓幾百裏風水最好的一塊地。
在周慕予這代之前,周家一直是做實業的,直到上一代沒落,周慕予接手家業,雷厲風行地進入金融和地産行業,他把股票和證券市場攪得風雲變色的時候,也不過才剛剛三十歲。
因為這樣的本事,周慕予在周家一直是說一不二的地位,只有周母仗着血緣關系,總是試圖拿捏這個兒子。
周慕予一年到頭在家待不了幾天,不願意頂撞周母也不願意給自己找不痛快,因此一回家就提着釣竿往後山跑,一坐一整天。
今天天氣好,周慕予釣魚,郁霜躺在躺椅上看書。太陽曬得暖烘烘的,沒多久,郁霜泛起困意,不知不覺把書蓋在臉上睡着了。
他現在還不太能理解釣魚的樂趣,好在比大多數同齡人靜得下心,無論是陪譚律明種花還是陪周慕予釣魚,都不會覺得厭煩。
周慕予的注意力全在魚竿上,沒有關注郁霜做什麽,偶然間轉頭,發現他閉眼歪着腦袋,好像睡着了。
陽光灑在郁霜的發梢,将深色的發絲照成柔軟的金色。他臉上的書是一本不太好懂的文學名著,周慕予上學的時候幾次都沒看進去,翻兩頁就犯困。
周慕予把書拿下來,給郁霜蓋了一條薄毯,睡夢中的郁霜仿佛感知到什麽,發出一聲軟軟的輕哼。
就是這聲輕哼,害周慕予走神,放走了一條魚。
水面泛起層層漣漪,周慕予愠惱地皺起眉頭,而始作俑者睡得香甜,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周慕予作勢要責打郁霜,揚起的手卻沒真的落下來。湖邊只有他們兩個人,郁霜閉着眼睛,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顫動,毫無防備地睡着。周慕予一點也不懷疑,就算這一掌落下來把郁霜拍醒,他也只會懵懂地睜開眼睛,好脾氣地問發生了什麽,而一點也不會怪罪周慕予打痛了他。
就像今天早上,明明周慕予做了讓他害怕和讨厭的事,他卻還是一如既往地順從和依賴,乖得讓人心軟。
最後周慕予只是輕得不能再輕地捏了一下郁霜的臉,然後坐回去重新上餌抛竿。一上午的時間轉瞬即逝,午後郁霜緩緩轉醒,周慕予已經釣上來兩條小臂長的鲫魚和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
郁霜揉揉眼睛,慢吞吞地坐起來:“對不起,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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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慕予轉頭看他一眼:“山上風涼,蓋好毯子。”
“喔,”郁霜把掉下去的毯子拉上來披在自己肩上,好奇地去看周慕予釣的魚,“好大的魚。”
“這個季節的魚肥,都囤着脂肪準備過冬了。”
周慕予說完,順手摸了摸郁霜的頭頂:“餓嗎?”
“嗯……有一點。”
早飯吃得清淡,午飯還沒吃,郁霜看着桶裏的魚,不自覺舔了舔唇角。
周慕予低頭看了眼旁邊的桶,說:“再釣一條回去吃飯。”
“好。”
郁霜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周慕予釣魚,看着看着想到什麽,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
錫箔紙剝開的呲啦聲吸引過周慕予的目光,他挑了下眉,目光落在郁霜的手上。
還沒吃就被抓到,郁霜緊張地抿緊嘴唇,想了想,把巧克力從中間掰開,大的一半遞到周慕予唇邊:“您要不要嘗嘗?”
郁霜知道周慕予對甜的東西不感興趣,心想如果他拒絕的話,自己就拿回來吃掉。
然而他的眼神太直白,周慕予只看一眼就猜到他心裏想什麽,原本不準備吃這塊巧克力,為了引逗郁霜,故意張口咬住。
郁霜跟着張了張嘴,眼巴巴地看着巧克力被周慕予卷入口中。希望落空,他低下頭,手裏只剩半塊小的。
猶豫了一下,他把剩下半塊也遞過去:“這個……您還要嗎?”
周慕予不露聲色,問:“給了我你吃什麽?”
“沒關系的,我房間裏還有很多。”
話音剛落,郁霜的肚子發出咕的一聲。
周慕予終于沒忍住笑意,接過巧克力剝開送進郁霜嘴裏:“跟你搶吃的,我怕傳出去讓人笑話。”
郁霜含着巧克力,聲音黏黏糊糊,“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知道了,知道你懂事。”
周慕予說完站起來收拾釣具,郁霜不解,問:“不是說再釣一條嗎?”
“不了,你這麽瘦,一直餓着不好。”
相似的話譚律明也說過,每次給郁霜開小竈,用的理由都是“你這麽瘦,要多吃點”。
回到家,周慕予把魚交給廚房,吩咐他們鯉魚做成紅燒,鲫魚炖豆腐做個湯,再炒兩個清淡的小菜。午飯時間已經過了,晚飯又還早,一樓只有幾個傭人安靜地忙碌。
等魚出鍋的時間,周慕予上樓洗澡,郁霜也跟着去。他比周慕予早一點洗完,站在鏡子前吹頭發的時候,一旁周慕予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是蔣文珂的電話。
郁霜把手機拿到浴室外,敲了敲玻璃門:“先生,有您的電話。”
“誰?”
“蔣小姐。”
“你接。”
郁霜愣了一下,像捧着一塊燙手山芋,小心翼翼地按下接聽:“喂?”
那邊沉默了幾秒,傳來一道冰冷的女聲:“你是誰,周慕予呢?”
“周先生在洗澡,現在不太方便接電話。請問您找他有事嗎?”
浴室裏的水聲戛然而止,周慕予腰上圍了塊毛巾出來,一邊擦頭發一邊對郁霜伸出手:“給我吧。”
“喔。”郁霜把手機遞過去,乖乖退到一邊。
“什麽事?”
“落了口紅?行,回頭讓管家找找,找到派人給你送去。”
“忙啊,你看我什麽時候不忙。”
……
“蔣大小姐。”不知道談到什麽,周慕予的語氣帶着笑意,聲音卻冷了下來,“咱倆的關系還沒到可以打聽這種事的時候吧,再說我床上的人多了,你問的是哪個?”
郁霜不知道蔣文珂說了什麽,換做是他,被周慕予這樣問,應該已經吓到了。
好在周慕予的戾氣轉瞬即逝,郁霜猜是蔣文珂說了軟話。
“行了,有事回頭再說,我這兒忙。”
周慕予挂斷電話,又恢複了平時的樣子,把手機遞給郁霜,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要是我結婚了,你打算怎麽辦?”
“結婚……”郁霜呆呆的怔住,反應了好久,“您結婚了,還會要我嗎?”
“你也看到了,蔣小姐不是個好相處的,她容不下你。”
周慕予說得像真的一樣,郁霜垂下眼簾,很輕地抽了抽鼻子:“藏在外面也不可以嗎?”
周慕予沒聽懂:“什麽?”
“我不住您和蔣小姐的房子,您把我藏在外面,我會很小心,不讓蔣小姐發現,這樣也不可以嗎?”
郁霜擡頭看周慕予,一副委屈得馬上要哭出來卻還強裝懂事的樣子。
他并不覺得周慕予會受制于蔣文珂,更不可能為她守節。從他們的對話看得出,就算日後結婚,周慕予也是絕對的上位者,別說留着一個郁霜,就是在外面養十個八個也不關蔣文珂的事。
但郁霜還是這麽說了,他知道周慕予喜歡聽。
“要是不可以呢?”周慕予問。
“不可以,也沒關系……”郁霜重新低下頭,語氣變得失落,“您想讓我怎麽樣都可以。”
“把你送給別人也可以?像譚家人做的那樣。”
空氣凝滞了一瞬。話說出口周慕予有些後悔,這種事擺在明面上講出來,多少有點傷人。
果然郁霜不說話了,只有漸漸變紅的眼眶和鼻尖表示着他的難過。
“如果,如果一定要這樣,我……”
“我”什麽,郁霜說不出來。
他無所适從地站在周慕予面前,像一只即将被丢棄的寵物,不敢反抗也不敢哭鬧,只知道讓自己乖一點再乖一點,好盼望主人心軟垂憐。
而他的主人,也确實心軟了。
“不會把你送給別人。”半晌,周慕予開口打破沉默。
郁霜仍舊不說話,眼神帶着戒備,悄悄擡起眼簾。
為了讓自己可信,周慕予又補充說:“我答應你。”
沉默着僵持許久,郁霜終于慢慢放下防備,向周慕予靠近一步,小聲開口:“等您不要我的時候,我會自己走掉的,不給您添麻煩。”
“……好了,不說這些。”
“嗯。”
當天晚上,郁霜做了噩夢,睡夢裏他蜷着身子窩在周慕予懷裏哭,一邊流眼淚一邊叫譚律明的名字,一會兒問“譚叔叔你不要我了嗎”,一會兒又說“求求你不要把我送給別人”……
周慕予被他哭得心煩意亂,卻因為是自己白天造的孽,只能忍氣吞聲,任由懷裏的人把鼻涕眼淚往自己衣服上抹。
哭着哭着,郁霜嘴裏的“譚叔叔”變成“周叔叔”:
“周叔叔你別生氣。”
“別不要我。”
“我不想走。”
……
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到後半夜終于哭累了,抽抽搭搭地重新陷入沉睡。
房間靜下來,周慕予卻睡不着了。
他打開床頭燈,坐起來點了根煙。懷裏的人鼻尖紅紅的,自從跟了他,似乎總在哭。
——譚律明也會讓他哭嗎?
周慕予不知道。
但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會。
譚律明把郁霜往天上寵,怎麽可能讓他這麽哭?
如果是譚律明,在郁霜落下第一滴眼淚的時候,就會把他抱在懷裏哄,絕不讓他一個人陷在噩夢裏醒不來。
周慕予沒有哄人的經驗,這時才想起除了放着郁霜哭不管還有別的辦法。
“咳,咳咳……”
睡夢中的郁霜忽然咳嗽起來,眉頭微微蹙起,像逃避什麽一樣深深埋在被窩裏。
周慕予的目光落在自己指尖,想了想,下床把煙頭摁滅,順便洗手漱口,換了一身新的睡衣。
等他重新回到床上,郁霜已經安靜下來,睡姿也不那麽充滿戒備。感知到身旁的動靜,郁霜的睫毛顫了顫,半夢半醒地呢喃:“先生……”
周慕予很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睡吧。”
“嗯……”郁霜沒有睜眼,無意識地往周慕予那邊蹭了蹭。他的身體暖暖的,把被窩睡得熱乎乎,秋涼的天氣裏像一只小暖爐。
什麽都好,就是愛哭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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