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叫點好聽的
摔倒時撞到胳膊,郁霜的手肘青了一塊。
周慕予把他從地上抱起來,他不掙紮也不鬧,只是垂着睫毛無聲地落淚。也不肯依靠周慕予,緊緊攥着自己的袖口,一點也不碰周慕予的衣服。
周慕予氣悶,卻無可奈何。
——明明好不容易開始跟他撒嬌耍小性子了,憑空發生這麽一出,又開始對他豎起滿身防備。
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把郁霜抱回卧室,周慕予找來藥膏給他塗藥。
郁霜皮膚白,一點磕碰都很明顯,周慕予仔細把藥膏抹在那片淤青上,然後很輕地揉開,但郁霜還是被弄疼了,周慕予碰一下他躲一下,像一只強行被按着剪指甲的貓。
“別躲。”周慕予說。
語氣有點冷,郁霜不敢再躲,小聲道歉:“對不起……”
周慕予平時冷着臉說話慣了,加上本就不是慈眉善目的長相,沒有表情時自帶一種不近人情的氣場。他以前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件事,見郁霜這麽怕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看起來不太友善。
莫名又想到譚家那位出了名的笑面虎,不管什麽時候臉上都是溫和的,郁霜大概喜歡那樣的吧……
想到這裏,周慕予盡量讓自己面色和緩,問:“你就這麽怕我麽?”
郁霜搖搖頭:“不怕。”
“不怕為什麽總道歉?”
郁霜不說話了。
周慕予并不知道,就算是對譚律明,郁霜也并非完全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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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遭的冷漠和源源不斷的惡意中長大的人,是沒那麽容易對另一個人放下防備的。
為了緩和氣氛,周慕予問:“還看電影麽?”
郁霜擡起頭,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嗯。”
今天的電影是一部節奏很慢的家庭片,郁霜很喜歡這個導演,把他的片子都挨着看了一遍。周慕予打小沒什麽文藝細胞,也沒有陪人看電影的習慣,自然是不了解,幾次想和郁霜搭話,都沒有得到像往常那樣熱切的回應。
周慕予:“這個女演員看着眼熟。”
郁霜:“嗯,她很有名。”
周慕予:“這裏沒有反派麽?”
郁霜:“好像沒有。”
唯一一次認真理他,是周慕予說:“姐姐比妹妹漂亮。”
郁霜轉過頭,貓似的圓眼睛映着熒幕裏的光:“您喜歡這樣的嗎?”
周慕予一愣,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演姐姐的女演員細腰長腿,和蔣文珂有幾分像。
“不是,我不喜歡。”
“哦。”郁霜垂下眼簾,不再說話。
于是周慕予也識趣地閉了嘴。安安靜靜看完一部電影,郁霜的情緒比之前好了些,周慕予問他要不要回去洗澡睡覺,他乖乖點點頭,說:“好。”
到浴室門口,郁霜停下腳步回身,說:“我想自己洗。”
用的字眼是“想”,卻不像是願意商量的樣子。
周慕予無奈,只好答應:“知道了,你自己洗。”
郁霜洗完澡,拿着自己的熊回了小卧室。
等周慕予再洗完出來,發現人和熊都不在自己床上了。
面對空蕩蕩的床,周慕予又好氣又好笑,扔下毛巾舔了舔後槽牙:“小兔崽子。”
郁霜知道周慕予會來找他,所以沒有鎖門。
他抱着熊躺在床上,心裏默默給周慕予計時,記到第十五分鐘到時候,身後的房門推開,傳來拖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響。
郁霜閉上眼睛,呼吸調整到睡着的樣子。
周慕予走過來,站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了幾秒,淡淡地問:“裝睡?”
郁霜的睫毛顫了顫。
周慕予彎下腰,把熊從郁霜懷裏拔出去扔在一邊,剛碰到郁霜的肩準備抱他起來,手還沒握住,床上的人忽然睜開眼睛,鯉魚打挺似的彈起身子:“我不要!”
周慕予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縮回手。
郁霜坐起來,把熊拽回來緊緊抱住,一副防禦的姿态退到床頭:“我不跟你走。”
周慕予冷靜下來,耐着性子問:“那你想怎麽樣?”
“我自己睡。”
“還有呢?”
“還有……”郁霜卡了一下,聲音也弱下去,“總之我不要你。”
周慕予坐在床邊,和郁霜隔着一臂的距離,問:“因為我要結婚麽?”
郁霜垂下眼簾,半晌,點了點頭:“你還要生孩子。”
“我都三十多歲了,不能結婚生孩子嗎?”
聽到這句話,郁霜擡起頭,還沒開口,眼圈先紅了:“那你去找蔣小姐。我又不會生,你在這裏做什麽?”
他這副委屈卻強裝不在乎的樣子更惹得周慕予心癢,周慕予不露聲色,故意說:“生孩子是生孩子,睡你是睡你,又不礙事。”
“周慕予!”郁霜把手裏的熊扔過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你混蛋!”
周慕予接住熊,毫不在意地笑笑:“不錯,罵人有長進。”
他這樣軟硬不吃,郁霜氣得要哭,卻罵不出更難聽的話,只能強忍着眼淚瞪過去。周慕予得寸進尺,忽然傾身過來把郁霜按在身下,幽幽地盯着他的眼睛:“再說了,你怎麽知道你不會生,說不定多操一操就會了呢?”
有些事做和說是不一樣的,郁霜跟周慕予上了無數次床,卻依然無法平靜地面對這種話。他又羞又氣,臉漲得通紅:“我不要你,你走開!你去找蔣小姐!嗚……”
說着說着,終于忍不住哭出來,一旦落下第一顆眼淚,之前所有的僞裝全部付之東流。
“你去結婚,你去生孩子……嗚……我才不要你……”
他哭得越來越難過,周慕予欺負夠了,終于放過他:“誰跟你說我要和她結婚?”
“你……”郁霜愣住,卻說不出下文。
周慕予好像确實沒說過。
“可是你昨天,你昨天和她……”
“我沒睡。我又不喜歡女人。”
“你不喜歡女人……那如果是個男人你就睡了嗎……”
周慕予沒想過郁霜會這麽問,一時有些哭笑不得:“男人我也不睡。除了你我誰都不睡。”
郁霜不僅沒被哄好,反而哭得更委屈:“我才不信,你騙我……你睡了那麽多,孟子涵,岑晚,還有好多,你都睡過……”
郁霜開始翻舊賬,把自己知道的都數出來,周慕予不僅不生氣,反而很有耐心:“那都是以前的事。”
“可是……那以後呢……”
“以後那要看你了,要是你像現在這樣鬧着不要我,我只能去找別人。”
“你,”郁霜噎了一下,被周慕予的無賴氣得說不出話。
周慕予倒是面不改色:“不裝懂事了?不說你沒資格問了?”
他把郁霜逼到床角,禁锢在自己身下:“是誰說不會給我添亂,還說對現在很滿意。聽你說句實話怎麽就這麽難?”
郁霜紅着眼睛,濕漉漉的睫毛上還挂着一滴淚,被迫與周慕予對視:“我不懂事,你就會不要我。”
他聲音很輕,帶着委屈、難過和不安,仿佛今晚所有“不懂事”都是因為做好了被抛棄的準備。
“我不會不要你。”周慕予說。
半晌,郁霜小聲問:“你真的不和蔣小姐結婚嗎?”
“我和她結婚做什麽,日子過得太舒坦給自己找罪受麽?”
“可是……”
“我也用不着孩子,養老送終有周書熠,再不濟你也能給我推輪椅。”
郁霜睜圓了眼睛,又羞又氣:“我才不給你推輪椅。”
周慕予輕嗤一聲:“你說不推就不推,我白養你的?”
郁霜說不過周慕予,幹脆抿緊嘴唇不肯再說話。
反正周慕予也只是說說而已,又不可能真的讓他推輪椅。再過幾十年,他們都還不知道在哪。
“不哭了?”見郁霜安靜下來,周慕予問,“現在能跟我回去了麽?”
“不要。”郁霜脫口而出。
“鐵了心要睡這小破床是吧?行。”
周慕予揪過枕頭墊在自己腦袋下面,又把熊撿回來塞給郁霜:“給,抱着。今晚咱們仨就擠這小床。”
雖然身下的床不比周慕予房間的床大,但也不至于是“小”床。明明能睡兩個人,周慕予非要把郁霜圈在懷裏,緊緊挨着他。
“周慕予……”郁霜剛哭完,本就鼻塞,被周慕予這麽抱着更不好呼吸,“你放開,你放開我……”
周慕予不理。
“嗚……你放開,你混蛋……”
聽到這句,周慕予終于低頭:“又罵我?膽肥了你。”
郁霜眼睛紅紅的,鼻頭也紅紅的,臉上還有沒幹的淚痕,又委屈又害怕地看着周慕予:“對不起……”
周慕予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靠近郁霜耳邊,沉聲說:“我教你,下次罵點別的。比如混賬、流氓、無恥、禽獸、王八蛋、不要臉、不是個東西……學會了麽?”
他聲音低低的,一本正經地說這些詞,不像是教郁霜罵人,倒像是教郁霜如何在床上說葷話。郁霜聽得臉熱,恨不得堵住耳朵:“夠了,你不要再說了。”
“羞什麽,”周慕予把郁霜耳朵上的手拿開,“不想學罵人,那學點別的。”
郁霜小心翼翼:“什麽……”
周慕予漫不經意地笑笑:“叫點好聽的。”“比如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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