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你愛上一個沒有心的小狐貍精”

郁霜說喜歡他。照理來說周慕予應該滿意這個回答。

但周慕予沒有。

或者說他不滿的并不是郁霜的回答,而是刨根問底的自己。

在無意義的問題上消耗精力、浪費時間,讓郁霜為難也讓自己不高興,這不是他做事的風格。

他這是怎麽了?

周慕予開始讓自己的親信調查關于譚律明的一切。

他和譚律明認識很多年,關系不鹹不淡,在譚律明隐退之前偶爾一起打高爾夫,算算時間,譚律明把郁霜接到譚家之後,他們就很少聯系了。

之前周慕予找人調查過郁霜的身世,在郁霜的成長過程中,譚律明是個既重要又不重要的角色,是他資助了福利院,郁霜才能安穩長大,繼而有後來的一切,但他又很少插手郁霜的成長,仿佛郁霜只是他資助的所有小孩裏最普通的一個。

他們的故事開始在譚律明把郁霜接到譚家之後。

像發了一張高燒,譚律明忽然傾注自己的全部去寵愛郁霜,旁人也許看不出,但周慕予從後來郁霜的只言片語還有自己調查到的一切可以确定,譚律明愛郁霜。

不是金主對情人的寵愛,是不計回報的、帶着瘋狂偏執和占有的愛。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周慕予曾經覺得好笑。

譚律明是什麽人,老謀深算、唯利是圖、面熱心冷,這樣的人竟然會愛上一個身份、地位、年齡、閱歷……所有一切都和自己不相配的人。

但是現在,周慕予笑不出來。

甚至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欲望,想要窺探譚律明和郁霜在一起時的一切。——譚律明究竟做了什麽,讓他去世快要一年後,郁霜仍然記挂着他。

周慕予心裏清楚,自己大概什麽也查不出來,因為事實就擺在眼前,譚律明愛上郁霜,陪伴他、照顧他、寵愛他,最後用一場戛然而止的死亡在郁霜心裏占據了一個永恒的位置,這場死亡也成為後來者想要進入郁霜的心,所要跨過的最艱難的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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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猾的老狐貍。

合上電腦,周慕予仰頭靠在椅子上,疲倦地閉了閉眼睛。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裏栽個跟頭。

晚上趙一沅在銀港攢了個局,請周慕予過去。

趙一沅原本想讓周慕予把郁霜也叫上,但考慮到因為之前那些事,郁霜并不喜歡銀港這個地方,周慕予便沒有帶他一起。

周慕予心裏郁悶,晚上多喝了兩杯,季骞看出端倪,找了個機會坐到他身旁,問:“怎麽了,怎麽剛結婚就悶悶不樂的,不會是把媳婦娶回家就後悔了吧?”

周慕予放下酒杯看了季骞一眼:“你什麽時候能改了胡說八道的毛病?”

“誰讓你黑個臉,跟有人欠你錢似的。”

“我沒事。”

過了一會兒,周慕予忽然開口:“季骞。”

“嗯?”

“你覺得,譚律明是個什麽樣的人?”

“老譚?”季骞愣了一下,“你指哪方面?”

“随便哪方面。”

季骞想了想:“是個聰明人,城府深,有手段。脾氣還不錯。就是運氣差了點。”

這話說了等于白說,周慕予沒有聽到想聽的,臉色更加沉悶。

“怎麽突然問這個?”季骞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只是有點事想不明白。”

周慕予自己也說不上來自己想問什麽,想問譚律明如何對郁霜好麽?那季骞怎麽可能知道。

“算了。”周慕予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我想太多了。”

季骞和周慕予這麽多年的朋友,很容易就察覺出不對,瞪大眼睛問:“我說你不會是……愛上郁霜了吧?!”

他問得沒底氣,比起驚訝更多是驚恐,仿佛這是一件多麽驚世駭俗的事情。

周慕予愣了愣,第一反應是否認:“怎麽可能?”像是害怕沒有說服力,又補充說:“我只是覺得,既然他現在跟我結婚了,那我至少應該比譚律明對他更好。”

“行了行了你別解釋了,越解釋越說明你心虛。”季骞擺擺手,恨鐵不成鋼道,“我就說你為什麽突然要和他結婚,原來是這樣,你完了你完蛋了周慕予,你愛上一個沒有心的小狐貍精!”

周慕予皺起眉頭:“別這麽說他。”

——郁霜怎麽可能沒有心?譚律明那些細枝末節的好,他記得一清二楚。

周慕予心裏不太舒服,但想到自己送的那只破毛絨熊也被郁霜寶貝似的天天抱着,心裏又舒坦了一些。

季骞愈發激憤:“重點是我怎麽說他嗎?你真行啊你,快四十了你情窦初開,玩這出老房子着火,不愧是你啊!”

“我三十五。”周慕予說。

“你三十五他多大,二十,二十一?放在舊社會你能當他爹。”

“你說話怎麽總是這麽難聽?”周慕予眉頭皺得更緊,“非逼我跟你翻臉麽?”

季骞終于閉嘴,氣哼哼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過了一會兒他的情緒平複下來,問:“你真的喜歡他?”

“不喜歡我娶他做什麽?”

“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是那種喜歡。”

“哪種?”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麽,還能有哪種,喜歡他,愛上他,墜入愛河!”

這次周慕予沒有立刻否認,而是認真想了很久,說:“我不知道。”

季骞說周慕予是情窦初開,其實并不是。上學的時候周慕予有過兩段短暫的戀愛,也體會過心動和喜歡的感覺。

但他和郁霜之間并不像年輕人那種青澀直白的戀愛關系,周慕予很難說自己是真的喜歡郁霜,還是僅僅享受和郁霜在一起時舒服自在開心的感覺。

至于說愛……

愛和喜歡最大的區別在于,愛讓人猜疑、嫉妒、偏執、離不開。

也讓人不計回報地付出、牽腸挂肚地想念、心甘情願被馴養和束縛。

周慕予的沉默說明了一切。

季骞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早知道這樣,那天我一定攔着你。”

“為什麽?”

“說句現實的,他跟你在一起圖的是什麽,你心裏應該很清楚。你們兩個之間這種關系,談情說愛純屬不切實際。”

季骞不知道周慕予和郁霜簽了怎樣的婚前協議,否則他現在應該已經氣暈過去了。

周慕予當然不會告訴他,只是沉默許久,說:“所以我才問你,覺得譚律明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之間有什麽關系嗎?”

“譚律明唯利是圖,理智到自私,你和他打過交道,你應該知道。”

季骞更加摸不着頭腦:“所以呢?”

周慕予看着季骞,面無表情地說:“他喜歡郁霜。”

季骞先是一愣,然後肉眼可見的頭大了一圈:“郁霜是他領回家的,他當然喜歡郁霜。”

“不,我是指那種喜歡,或者說是愛。”

這下季骞不說話了,張着嘴巴眉頭緊鎖,困惑不解地看着周慕予。

周慕予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說:“我的意思是,這并不是不切實際的事。”

“不是,你喝多了吧?”季骞回過神來,伸手探了探周慕予的額頭,“還是發燒了?你聽聽你在說什麽。”

“我在說什麽?”

“譚律明愛上郁霜,所以你也可以愛上郁霜。譚律明把郁霜寫進遺囑,你也要把郁霜寫進遺囑麽?”

周慕予确實喝得有點多,但還不至于昏頭。

他皺起眉頭想了想,說:“這不是因果關系,我只是在向你解釋,這是可以發生的。”

“但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麽?”

“郁霜喜歡你嗎?”

周慕予捏着酒杯,沉默片刻:“他說喜歡。”

“愛呢?”

“……不知道。”

——應該還沒有。

“……”季骞顯然已經有點無話可說,耐着性子勸道:“我勸你不要沖動,你們兩個之間根本不需要愛情這種狗屁東西,你給他足夠的錢,他就會陪着你、對你百依百順。”

說完他忽然想到什麽:“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為什麽會這樣了。你被這個小狐貍精勾着,多久沒試過除他以外的人了?你聽我的,今天找個漂亮小鴨子睡一覺,明天起來保準你什麽都好了。”

周慕予覺得季骞腦子有病。

他這話太離譜,周慕予甚至懶得搭理,但季骞誤會了周慕予的意思,雷厲風行地把趙一沅拉過來:“老趙,你這兒最近有沒有新鮮的,挑好的給周總叫一個。”

“啊?”趙一沅一臉茫然不解,看看季骞又看看周慕予,“不是剛結婚麽,怎麽……你有婚內出軌的癖好啊?”

周慕予不耐煩地冷聲說:“我沒有。”說完看向季骞:“你能不能別再出這些馊主意,我好好的找別人幹什麽?”

“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讓你多換換口味,省得被小狐貍精迷得五迷三道,成天琢磨些情啊愛的破事。”

“等等,我怎麽聽不懂,”趙一沅攔住季骞,努力消化着這句話,某一刻忽然福至心靈,“周慕予你,你來真的啊?!”

他瞪着眼睛,仿佛聽到什麽驚世駭俗的大新聞。

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的反應,周慕予徹底被惹毛,原本還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郁霜,現在被激起逆反心,幹脆承認:“是又怎麽樣。我不過是找個喜歡的人結婚過日子,不知道的以為我犯了哪條天條,你們至于麽?”

這話說出口,季骞和趙一沅都懵了。

尤其趙一沅,莫名其妙被拉來聽了個大八卦,整個人都呆住了。安靜了幾秒,他小心翼翼地問季骞:“那我還……用不用給周總找……”

“找個屁找!”周慕予難得罵髒話,“我上次跟你說什麽你忘了?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

趙一沅吓得虎軀一震,立馬改口:“聽你的,聽你的,不找了不找了。”

氣氛緊張的時候,周慕予的手機響了。

趙一沅瞄見屏幕上郁霜的名字,識趣地閉上嘴巴。

周慕予對着屏幕看了幾秒,臉上的不耐煩和不高興漸漸消失。

他接起電話,語氣已經恢複如常:“喂?”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周慕予露出淡淡的笑意:

“晚點回去。你先睡,不用等我。”

“嗯,知道了。”

“晚安,快睡吧,乖。”

挂了電話,周慕予起身拿起外套:“我先走了。今天的酒記我賬上。”

“唉,”季骞還想說什麽,周慕予已經毫無留戀地扔下他走了。

回想起剛才周慕予打電話的樣子,季骞和趙一沅面面相觑,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沉默半晌,趙一沅說:“以後不要拉我下水,我可惹不起他。”

季骞噎了一下,氣憤擺手:“且等着看吧,看他怎麽被這小狐貍精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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