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我想看看你,可以嗎?”

周慕予緩緩開口,聲音艱澀:“什麽叫,譚律明沒有教你?”

郁霜垂下睫毛:“他沒有教我怎樣算是愛,也沒有教我怎樣愛人。”

郁霜的心是亂的,一些他從前深信不疑的東西正在搖搖欲墜。

譚律明教他不要愛上任何人,因為那時他是一只被豢養的金絲雀,身份不對等的時候,愛只會傷害他。但現在周慕予給了他婚姻和承諾,他對郁霜來說是不一樣的。

周慕予看不見郁霜心裏的掙紮,只是很輕地笑了聲,目光晦暗:“那他教了你什麽,如何讨好男人、如何乖巧懂事、如何在床上求_歡嗎?”

——是了,是這樣的。

郁霜那些用在周慕予身上的手段,全都是譚律明教的。

他用幾分真心騙周慕予愛上他,到頭來卻說自己不懂愛。周慕予恨得心痛,卻無法責難這只懵懂無辜的小狐貍精。

說到底,他該恨的是譚律明。

譚律明不教郁霜上學,不教郁霜經營正常的人際關系,也不教郁霜正确對待感情。在郁霜還未形成自己是非觀念的時候,譚律明阻斷郁霜踏入社會的可能,一手把他教養成一只完美的金絲雀。

周慕予也恨自己。

因為他曾經被這樣的郁霜吸引,并卑鄙地享受這一切。

現在他求而不得,全都是自食惡果。

其實他大可以像譚律明一樣,不求郁霜的真心,只保持現在的關系也可以快活一生。但他不願意。

他沉入愛河,要擁着郁霜一起。

郁霜擡起頭,目光怔怔,染紅的眼尾帶了幾分難過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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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說“不是”,卻說不出口。

“郁霜,”周慕予的聲音像滾燙的沙礫,“他不教你,你就不會愛我了嗎?”

郁霜答不上來。

他是喜歡周慕予的,周慕予對他來說是很不一樣的人,但是到哪種程度的喜歡,他自己也分辨不出。

至于愛……好像還沒有。他無法對周慕予說出“愛”這個字。

漫長的沉默中,周慕予眼睛裏的期望漸漸熄滅。

他緩緩松開郁霜,露出一個苦澀的淡笑:“我知道了。沒關系。”

郁霜不自覺伸出手:“先生……”

“我喝多了,胡言亂語,你別放在心上。”

“不是的,我……”

郁霜攥緊自己的衣角,神情流露出不安。周慕予勉強對他笑笑,溫聲安慰說:“睡吧寶貝,今天很累了。”

郁霜以為今晚會發生什麽,微醺的夜和潮濕的吻,周慕予明明已經情動。

他生氣了嗎?

還是因為自己掃興,他不願意再碰他了……

無論怎樣,都令郁霜難過。

郁霜鼓起勇氣,擡手碰到周慕予的下腹,輕輕勾住那片布料的邊緣。周慕予身子一僵,握緊郁霜的手腕,拒絕的意思顯而易見。

郁霜擡眼,睫毛濕漉漉的:“你不要我嗎……”

周慕予皺緊了眉頭:“霜霜。聽話。”

郁霜明白了。

他放開周慕予,一點一點躺回去,像一只受了傷躲進窩裏的小動物,顫抖着睫毛閉上眼睛。

房間靜下來,靜得只能聽到呼吸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慕予躺到郁霜身側,從背後把他擁進懷裏,輕輕吻了吻他的頭發。

在黑暗中,郁霜落下一顆沒有人看到的眼淚。

第二天早上醒來,周慕予不在了。

管家說他一早出差去洛杉矶,臨走前吩咐他們不要吵醒郁霜,等郁霜醒來派司機送他回家。

出差……之前沒有提過。

郁霜坐在空蕩蕩的餐廳裏,面對一桌豐盛的早餐,木木地拿起筷子。

“他還有沒有說別的?”想了想他問。

“沒有。”管家恭敬地回答。

“哦……”

郁霜不知道坐飛機去洛杉矶要多久,幾個小時或者十幾個小時大概是要的,無論如何,周慕予現在應該在飛機上。

他就這麽扔下自己走了。

郁霜想起昨晚那些話,還有周慕予最後的拒絕,心裏有一點難過。

周慕予大概真的很不想看到他,竟然為了躲他跑到那麽遠的地方。

算了。

吃完早飯,郁霜被周家的司機送回家。到家後他先把妹妹從房間裏放出來,給它開了一個罐頭。

小貓很黏郁霜,一晚上沒見,一直沖他喵喵叫。郁霜蹲下來,摸了摸小貓的腦袋,自言自語說:“如果我和先生分開的話,不知道他會不會讓我把你帶走……”

貓:“喵——”

應該會的吧,周書熠說周慕予并不喜歡小動物,何況貓還這麽小,周慕予和它之間應該還沒有相處出感情。

大不了郁霜把買貓的錢轉給周慕予,就當是他買下了這只貓。

想到這裏,郁霜放心了一些。

陪貓玩了一會兒,郁霜看了看時間,給周慕予撥去一個電話。

意料之中的關機。

猶豫片刻,他發了一條語音,用平日那樣溫軟的語氣:“先生,我回家了。你落地之後可以給我發一條消息嗎?”

對話框那頭安安靜靜。郁霜等了一會兒,失落地放下手機。

轉頭看見妹妹睜着一雙圓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郁霜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說:“爸爸不理我。”

妹妹聽不懂,歪了歪頭。

“沒關系。”郁霜把貓抱起來,用自己的鼻尖蹭蹭貓的鼻尖,“我有你就好啦。”

盡管平時白天周慕予也不在家,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家裏好像格外的冷清。

一晃到了晚上,郁霜吃完晚飯準備上樓洗澡,手機上忽然收到周慕予的回複。

只有一行簡短的文字:落地了,在去酒店的路上。

郁霜想了想,回:好。您注意安全。

屏幕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明明滅滅幾次,過了很久,只有一個字跳出來:嗯。

周慕予好像真的不想理他。

郁霜放下手機,陷入從未有過的無助。

如果是以前,他會開始想分開之後的打算,計劃自己應該帶走多少財物,但是現在他的心裏亂糟糟的,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帶走貓”。

說到底,他并未真正想過和周慕予分開。

一直到郁霜睡前,周慕予都沒有再發來任何消息。

洛杉矶那邊是早晨,也許周慕予回酒店先休息了,現在還沒有起床,等他安頓好了會聯系自己的。郁霜安慰自己說。

他把那只草莓熊抱在懷裏,呆呆地望着牆壁發呆,望了不知道多久,不知不覺陷入沉睡。

第二天早上醒來,手機上有一條周慕予的消息:

剛開完會,這幾天會很忙,晚上早點睡,我就不給你打電話了。

忙到連一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嗎……郁霜不太相信。

他回了個“哦”字,想了想,又發去一句體貼的叮囑:您也注意休息,不要累壞身體。

一連幾天都是這樣。

兩個人之間只有文字交流,并且每次對話都相隔很久,哪怕郁霜守着手機秒回周慕予的消息,周慕予還是會等幾個小時再回複他。

漸漸的,郁霜開始失去期待,慢慢習慣周慕予的冷落。

期間周書熠仍舊照常來找郁霜玩,他不知道郁霜和周慕予之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的混賬二叔又在惹郁霜難過。郁霜告訴他周慕予去洛杉矶出差,他也只是稀松平常地說周慕予有一家合夥公司在那裏,每年都要去一兩趟。

到第五天的時候,周書熠終于察覺到郁霜沒藏好的情緒。

“你怎麽了,心情不好嗎?”

周書熠問完,接着想到什麽,斬釘截鐵地說:“我知道了,你想我二叔了吧?不過話說回來,他這次出差也太久了……我昨天給他打電話,他說還不一定什麽時候回來。”

郁霜捕捉到“電話”兩個字,擡起頭問:“你給他打電話了嗎?”

周書熠理所應當地點點頭:“嗯。昨天打了一個,他在忙,沒說幾句就挂了。”

“哦……”

“怎麽了?”

“沒事。”郁霜搖搖頭,小聲說,“他沒有給我打過電話。”

“啊?”周書熠顯然是不信,“不會吧?”

郁霜沒有說話,用沉默表示自己的回答。

周書熠張着嘴巴驚訝了幾秒,悶悶地說:“難怪你看起來不高興,你們吵架了啊?”

“沒有,只是他太忙了,沒有時間給我打電話。”

“再忙也不至于這樣吧……”周書熠抱怨完,掏出手機,“讓我問問他。”

“欸,等一等……”

郁霜阻攔不及,周書熠已經把電話撥了出去。

嘟嘟兩聲後,電話接通:“喂?”

僅僅一個字,郁霜的心髒便跟着一顫。

幾天不見,周慕予的聲音聽起來疲倦而消沉,像是快要墜入地平線的夕陽,散發着不足以對抗寒夜的餘溫。

他都不用開口說話,郁霜便可以斷定,他這幾天過得并不輕松。

周書熠并沒有立刻提起郁霜,而是像平時一樣問:“二叔,你在做什麽?”

周慕予惜字如金地回答:“沒做什麽。”

“哦,最近很忙嗎?”

“嗯。”

頓了頓,周慕予問:“有事麽?”

“沒事,我和小嬸嬸在一起,你要和他說話麽?”

這句話問出口,電話裏出現幾秒明顯的停滞,連同郁霜的心也緊張地揪在了一起。

周書熠沒有等周慕予回答,直接打開攝像頭把手機轉向郁霜。

屏幕裏猝不及防出現郁霜呆滞的臉,他張了張口,小聲說:“先生……”

周慕予沒開攝像頭,沉默幾秒鐘,說:“嗯。”

“您……什麽時候回來?”郁霜鼓起勇氣問。

“不一定。”

“哦。”

郁霜垂下眼簾,遲來的委屈像一把磨鈍了的刀,在他心髒上來來回回地劃過。

周慕予怎麽可以這麽冷漠……

他忍住自己的難過,問:“我想看看你,可以嗎?”

周慕予沒有回答。

不說話的每一秒,都像一個漫長的世紀。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郁霜準備放棄的時候,手機裏終于傳出周慕予低低的聲音:“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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