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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手忙腳亂後,醫生給梁季文簡單地檢查了一下身體,除了失血過多,營養不良外,外傷已經被處理過了,沒什麽大礙。醫生又對田芳和梁季良說了一些該注意的事,又給加了兩天的特供營養證明。
雖然營養不良的人有醫院的特供營養餐可以買,但這年頭最不缺的就是營養不良的人,所以想拿到這證明不但要有診斷書和醫院證明還要傷勢夠重才能拿到。病情一般的,能回家的都不給住院,住院了也不一定能給開證明 。
“大從醒了!快,你看爸給你買什麽了!”梁建良先是一愣,然後興沖沖地把一碗面條端到他面前獻寶。粗糧摻了一點的細糧,面條看起來灰撲撲的,但比純粗糧的面條看起來要有光澤,雖然是清湯,但偶爾也能撇見一兩點油花,這這樣,一碗也要九分錢加上一兩的糧票。
田芳把早上買來的那碗面條揭開,把那一毛錢一個的荷包蛋夾到新買來的這碗面條裏面,拿着筷子細細喂着梁季文吃。
梁季文把面條吃光了,但荷包蛋怎麽也不吃,差點把田芳急出了眼淚,才吃了個蛋黃,說什麽也不肯再吃了。
雖然只吃了一個蛋黃,但田芳也放心許多,拿了個碗将剩下的半個荷包蛋蓋上,田芳把坨成一坨的面條分了近四分之三到梁建良的碗裏,自己才開始吃起飯來。
梁建良不到一分鐘就将自己的一碗稀飯和一半面條吃完,然後将碗往田芳面前一放,提起水瓶就去打了熱水。
田芳默不作聲地将梁建良沒吃完的面條吃了,沉默地開始補梁季文昨個被野豬弄得全是洞的衣服。
那面條哪裏是梁建良吃剩下的,那分明是他心疼她,想她多吃些好的。這麽多年了,他對她總是這麽好。
梁季文在田芳吃完飯後就直勾勾地盯着田芳看,準确的說是盯着田芳的袖子看。田芳補一會兒衣服就要看一眼梁季文,見他好好坐着沒昏過去才放心。
梁季文平日裏也總是呆愣愣地盯着人看,但田芳看了幾次覺得有些不對勁,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平日裏,梁季文雖然也總是盯着人看,但沒過多久他的眼睛就變得無神空洞,今日卻一直有着明亮的神彩。
田芳腦子裏突然浮出一個荒誕的想法,有些不敢置信,但卻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她有些試探地問:“文文,你渴不渴,媽媽給你買糖水好嗎?”見梁季文久久沒有反應,她有些悵然若失,卻沒有多少失望。失望多了,自然就慢慢習慣了。
“媽、媽。”田芳隐約間聽見了一道沙啞的聲音,她只覺得整個人都有些發飄,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裏想多了,今日竟出現了幻覺,但沒過幾秒,又聽那聲音道,“媽媽,髒......”最後一個字又些含糊,配着沙啞的嗓音,讓人聽不清,但田芳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文文,你喊我什麽?”田芳不敢置信的擡起頭,好像急于向梁季文求證,緊張地盯着梁季文的臉。
“媽、媽......”梁季文扯着僵硬的嘴角,又磕磕絆絆地叫了一聲,田芳立馬露出一個欣喜若狂的表情。
“文文,你再叫一聲......”田芳激動得嘴唇都在顫抖,急切地要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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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天還是那樣,黑壓壓的讓人心煩,但田芳卻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顏色了。
田芳顫抖着身子,有些手足無措,在床邊走來走去也不知道要幹些什麽才好,她有心想要叫醫生來看看,但又怕這只是個夢,根本舍不得離開,急得團團轉也不舍得,只盼着梁建良能早點回來。
“文文,你渴不渴,身體有什麽不舒服嗎?”田芳輕聲問,生怕聲音大了一點就會把梁季文吓着死的。
梁季文搖搖頭,眼睛執着地盯着田芳的袖子看。田芳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看的是什麽,有些慌忙地把手往身後藏起來,局促地說:“文文別看,媽的衣服髒。我去洗洗去。”田芳說着就把乘着涼水的盆子拿出來。
梁季文用眼睛看着她,有些着急地要伸手拉她,但手上沒力氣,才擡起一點就不行了。田芳時刻注意着她,連忙把盆放下,問:“怎麽了,文文和媽媽說,你別動。”
梁季文張嘴,有些難澀地說:“水冷。”
他們這裏是北方,這個時候氣溫能有零下,用冷水洗,哪怕只是洗個袖子也會凍得不輕,尤其洗完後水都存在衣服裏。
田芳又是難過又是開心,難過的是當然是梁季文當了十年的傻子,開心的自然是兒子這麽會心疼人,她的一顆慈母心都軟成了一團。
“不冷,媽等你你爸回來,我摻了熱水,那就不冷了。”田芳坐在病床上,小聲地陪着他說話,梁季文偶爾應上個“嗯”。即便是這樣的單音節,也讓田芳開心的不行。
隔壁床住着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蠟黃的臉上又些淤青,整日不愛說話,也不見家人來過,一天能睡上二十來個小時。
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不多時就見了兩個三十來歲的婦女扯着一個十多歲的女孩推推搡搡地進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哭天喊地的老太太。
小丫頭應該是被寵慣了,大聲嚷嚷着:“你們快放開我,你們別給臉不要臉!快放開,疼死我了!”
後面的老太太聽了,急急趕上了,但手腳不利索,只能在後面破口大罵:“你們老沈家的好不要臉,自己家閨女生不出兒子,白白浪費了我家好幾百斤的糧食不說,今兒個還有臉扯着我孫女,你們快放開我孫女!”
“呸!你們老孫家的沒一個好東西,我們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嫁到你們家,盡心盡力伺候你們一家老小你們沒一句好話就算了,不給吃不給穿整日就知道使喚她。好好的一個人,差點給你們糟蹋沒了!你這老貨還想給我們老沈家潑髒水,多大臉啊!”拖着人的其中一個嬸子轉過身子,指着老太太,手插着腰,一連潑辣,嗓門震天響。
“你們個鄉下泥腿子,你們家閨女能嫁給我家孫兒,那是多大的福分吶!嫁到我們家,死了都是我們老孫家的人,我們怎麽樣,你們管得着嗎?”老太太也是不甘落後的人,張嘴就來,不過那句鄉下泥腿子倒是引得病房裏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
“你以為你們城裏人多金貴啊!現在都是什麽年代了?現在是*主席領導的時代,是我們人民當家做主的時候了!你這麽說是藐視*主席,你是搞階級鬥争!你是歧視我們勞動人民。”另一個嬸子也轉過身去,她雖然沒什麽文化,但這些都是村裏大隊長天天喊的,她沒記全,但東拼西湊的也能說出像樣的話來。
城裏人比農村人金貴,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誰不想當城裏人啊,吃的是供應糧,住的是好房子。但這些,是不能放到明面上說的尤其是現在搞人人平等。
老太太明顯也是知道嚴重性的,立馬改了口:“勞動人民最光榮,可惡的是你們這些蛀蟲,不好好搞生産,光知道從我們家人身上吸血!”
田芳在一邊聽着皺緊眉頭,她住鄉下,比這吵雜得多的都見過,但現在她兒子正需要休息,這麽吵得環境明顯是不适合的。
她想上去勸,但又怕波及到他們,她自己是不怕的但她現在一個女人家,兒子又躺着病床上,她雖有心阻止,又有顧慮,只得出去叫了護士過來。
威嚴的護士過來罵了幾句,兩家人都老實了,出去繼續吵,只把可憐兮兮的病人丢床上。
田芳看着鄰鋪的女孩實在可憐,這麽冷的天,家裏人也不知道在醫院裏租一套床具,丢着她一個人在床上蜷卷着身子凍得瑟瑟發抖。
她給女孩拿了一件她帶來準備換洗的棉大衣,這大衣還是五六年前做的,外面看着只有幾塊補丁,但裏面的補丁卻好十好幾個。
“謝謝。”女孩小聲道了謝,二十三歲的身體,因為營養不良看着最多十七八歲,臉色蠟黃,頭發枯黃。
田芳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雖是女孩,但她家以前富裕,在家當女兒的時候說不是富可敵國,但錦衣玉食卻綽綽有餘,建國後因着哥哥又離了家鄉的緣故沒受多少罪,出嫁後日子過得清貧,但娘家人都是好性子的,丈夫更是心疼她,她所受的挫折也就是生了個傻兒子,日日操心。所以她根本就想象不到這個“女孩”所受的罪。
梁季文在病床上看着,抿了抿唇,怎麽都沒說。
田芳是個內向性子的,雖然可憐她,也找不出什麽安慰的話,只好默默退回去。怕梁季文在床上待着無聊,她找了一截繩子,教梁季文翻花繩。
梁季文:“......”
田芳小時候接受的是中西結合的良好教育,對這種東西自然是沒玩過的。翻花繩還是去年小女兒教她的,這會兒絞盡腦汁回想梁町教她的玩法。一改去年強打起精神陪梁町玩得樣子,興致勃勃地和大兒子玩着幾歲女孩玩的玩意。
梁季文身體雖然還是疼得厲害,但這東西動作幅度小,他也怕田芳擔心,也就慢慢陪她玩,沒過幾把,梁季文不但把田芳贏了個徹底,還自動領悟了新花樣,把田芳激動得不要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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