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清風吹起她的裙角

晨風吹拂着河畔的小草，他們懶洋洋的擺弄着“身體”，仿佛還沒有睡醒。這個早晨像往常一樣，透明而賦有詩意。

李巧玲躺在病床上，掙開了眼睛，她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只是張着眼睛望着，兒子小宇趴在窗前看着他。

“媽媽，你今天結婚了，高興不高興啊？”

她真的已經開不了口了，顫顫擡起了那蒼白無力的胳膊，像是指着什麽。一旁的金美兒李飛望去，是那件挂在衣架上的白色婚紗……

那件婚紗，如同一幅畫。如同一只白色的此刻正微笑着天使。

微風吹了進來，那件婚紗輕輕的擺動着，好像要迫不及待的穿在她身上。

“金美兒小姐，可以出來說話嗎？”主治醫師在金美兒身邊悄悄說。

金美兒看了他一眼跟着走了出來。

“病人的情況不容樂觀，以我行醫多年的經驗來看，病人現在在努力支撐着全是靠她自己的毅力！”

全是靠她自己的毅力？是那種一定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期盼和對兒子的不舍嗎？這個女人現在究竟在獨自承受着什麽樣的痛苦？無人可知，但是金美兒知道，無論如何，她都會參加今天的婚禮，那個堅強的女人，在等待着幸福到來的那一刻。那樣對她，就夠了。她不奢求和他過着怎樣的日子，她只求能做一次他的新娘。那個美麗善良，穿着白色婚紗的新娘。

“下班咯，王哥今天要娶親咯，大家夥都去喝喜酒啊！”升井通道的入口處，同事小張大聲的喊着。此刻的王亮滿臉烏黑，已經看不清他的容貌了。不過從他露出的那兩顆白牙可以知道，他在笑着。

“大家都去啊！一個都不許丢下，誰不去我跟着急啊！”王亮扯着嗓門喊着。

“王哥放心吧，肯定去……”

“對對對，今天得喝大發……”衆同事在這擁擠的通道裏喧嚣吵鬧着。

忽的，通道內的燈光閃了一下，熄滅了，緊接着亮起了紅色的應急燈。

王亮感覺自己腳下仿佛大地在微微顫動着。一聲巨響，從身後發出。

“瓦斯爆炸，大家趕快升井！”王亮喊着。

話音未落身邊的管道“砰”的一聲炸開了，入口處通道的周圍，大塊的石頭落地。

大家拼命的跑着，跑着，只有那為數不多的人跑到了升降機前。

只是沒有王亮……

“往前跑……快！”通道的邊緣王亮指揮着衆人逃生。拉住了小張的胳膊“麻煩你把這個交給我老婆，我今天可能去不了了！”小張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是一個用草編織的指環。他擡頭。看到王亮在笑着……“走啊!”王亮對他大叫一聲，猛的一推将他推上了升降機，并啓動了上升按鈕……突然，一塊巨大的石塊砸到了他頭上……那一刻，他覺得世界不再吵鬧。微笑着倒下了。他的臉竟然還在笑着。

“海成哥，看到了嗎？我也和你一樣了……”婚禮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他們已經互相許下了那重重的承諾了，不是嗎……

酒店的大堂已經被布置的一新，一條白色的地毯向酒店內延伸着，經過一條布滿鮮花的彩虹門。盡頭，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穿着白色婚紗她。

她在等着那個男人在衆人面前親吻自己。

而此刻的自己坐在輪椅上低着頭眯着眼睛看着地毯的盡頭，頭沒有力氣的垂到了一側，金美兒在一旁輕輕扶着她。

公路上一輛汽車飛馳着，正開往酒店……

酒店內音樂響着，在提醒着人們，這裏馬上要上演這世上最美麗的畫面……

酒店門口，李飛焦急的等待着。他怎麽還沒來，剛才金美兒告訴自己李巧玲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在苦撐着等着他來。

一輛車在酒店門口停住了，李飛趕緊跑到車前，打開車門。

那不是新郎，是一個滿身是黑炭的男人，周圍還有幾個人和他的樣子一樣。

那男人看了一眼李飛，推開他，和車上下來的幾人跑進了酒店。

看到幾個人慌張的神情，李飛像是明白了什麽。坐在了車前的白色地攤上。

酒店內，李巧玲呼吸開始變得散漫了，音樂的聲音在她的耳朵裏已經若隐若現，她心中牽挂着的那個男人啊！他怎麽還不來！

隐隐約約，她仿佛看到了地攤上，有幾個人影正匆匆的跑來……

金美兒怔怔的看着那些朝這邊跑來的人。周圍的人也看着。到底發生了什麽？

幾個人一起跪在了李巧玲的面前。為首的那個男人，顫顫的從懷裏掏出了那個被煤灰染成黑色的的指環。

“嫂子，我們對不起你……王哥說他來不了了……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一陣清風拂來，白色的地毯随之湧動着，在她的眼裏她清楚的看見一個男人此刻正捧着鮮花想自己漫步走來。一陣風吹到了她的臉上，仿佛是他的雙手在撫摸着自己一般。這微妙的風結合着音樂在大堂蔓延着。又是一陣風出來。吹起了她婚紗的裙角，頃刻間，如同天使的翅膀一般張開了雙臂，似乎就要飛翔。那布滿鮮花的彩虹門，此刻崩塌了，漫天飛舞的花瓣，被風吹着，如驟雨般。或者，這就是為她下的花雨。

那一刻，仿佛時間不再轉動。那一秒萬物靜止，漫天的雪花徐徐飄落，她正迎着這雪花，緩緩的上升着，那些長着翅膀的人們此刻正簇擁着，裏面有兩個人她認得，是王亮和孫海成。他們在一起飛舞着。真的要去他們那裏了嗎？她心裏這樣想着。可是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

“李姐，李姐……”是金美兒在耳邊的呼喚，可是她怎麽也睜不開眼睛。她只能聽到，可是卻看不到。

醫生在病床上翻開了李巧玲的眼睛，回頭對着金美兒李飛等人搖了搖頭。衆人失望的低下了頭。

“媽媽，媽媽，你醒了？”小宇趴在窗前看着……

衆人看去，李巧玲竟然緩緩的的張開了雙眼。她看着小宇，竟然笑了。醫生擦了擦雙眼，趕緊跑到她的窗前查看，然後回過頭：“我行醫三十年，這是我經歷的第一件奇事，她現在比早上的時候還清醒……”

衆人被醫生的話吓了一跳，紛紛看向李巧玲，此時的她微張着眼睛，擡起雙手看着扣在無名指上的那枚草戒指。金美兒蹲在了她的床前：“李姐，王哥他……”

“別說了，好嗎？我都知道了。”她有氣無力的看着她。金美兒只好笑着輕輕點着頭。

“媽媽，你睡了好長時間的覺，小宇怎麽叫你你都不醒。”小宇在一邊嘟着嘴。

“小宇，乖哦。”然後看着醫生：“我想去外面走走，可以嗎？”

醫生對着她點頭：“當然可以，不過需要有人陪同。”李巧玲看向金美兒，金美兒轉頭看着醫生：“讓我陪着她吧。”

醫院前面的小湖邊，黃昏徐徐降臨，一輪紅色的夕陽挂在不遠處山間的那顆枯樹上。紅光映照着湖面，河岸的柳樹被風吹拂的有些急了。紛紛入雨水般落下。暗淡的燈光有氣無力的掙紮着閃爍，這夏季的黃昏未免有些凄涼。

河岸邊，金美兒推着李巧玲在河邊漫步，小宇在前面奔跑着。漫天飛舞的柳絮飛舞着，生命能否也能如這此一般自由？李巧玲緩緩擡起手，一片柳葉飛到她的手心上，然後一陣輕風拂過，那柳葉又飛了起來，越升越高。

“知道嗎？其實我早就該死去了，只是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所以他們就讓我回來處理一下。”

“他們？是誰？”

“是孫海成和王亮啊……”她突然眯起眼睛笑了，笑的是那麽不可一世，那麽無暇。

金美兒不說話了，繼續推着她走着。

“我放心不下小宇，我不知道他自己在這世上如何生存，他現在年齡還小，我真的放心不下……”

“李姐，小宇，就由我來撫養吧！”金美兒突然停下說。

李巧玲轉身擡頭看着她：“可是你現在還這麽年輕，有這個孩子會給你以後的生活帶來不便……”

“李姐，你就別多說了，我總不能讓他去孤兒院吧？這個孩子從小就聰明伶俐，做我的弟弟沒什麽不好，所以你放心吧，我會把他撫養成人。”

李巧玲只是看着她笑：“認識你真好……我好想沒有什麽能夠報答你的啊！”

金美兒搖了搖頭：“李姐，咱們之間，從來不說這個。那份心意在心裏放着就好。”

“是啊，那我只好來世再報答你的恩情了。”

金美兒不說話，只是看着這個女人。

“小宇啊，過來，媽媽有話對你說。”李巧玲叫着前面玩得正歡的小宇。

“媽媽，怎麽了？”小宇跑了過來。

“你還記得你向媽媽保證的話嗎？”

“當然記得啦！”

“那能不能再向媽媽說一遍？”

“當然了，小宇向媽媽保證，一定要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早睡早起，在學校裏不和小朋友打架，好好學習，聽王爸爸的話……”

小宇一遍遍的說着，李巧玲的耳邊卻響起了犀輕輕的風聲，在她看來，這是那邊的他們在召喚着自己聲音，那個人們長着翅膀的世界，自己好像該走了。一陣風再次拂來，她的裙角随風擺動着。柳葉繼續被風票帶着飛在天空中。風更大了些，好像因為什麽事情被觸動了一般，那些柳葉在此刻好像彙成了一條長線，要到達那天空的最頂端……

輪椅上，李巧玲的手緩緩的垂了下來……

“李姐？李姐？”金美兒看着李巧玲，然後抿了抿嘴唇。

她，笑着閉上了雙眼。

前方，是小宇站在她的面前，輕輕的呢喃着：“我向媽媽保證，今後一定要好好的生活……”

原來，那風，帶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