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當晚,程緣不記得他什麽時候睡着的了。模模糊糊中,他只記得郁景來說了一夜的話,說他的姐姐,說他的家庭,說了很多很多事。

“爸爸總是不在家,媽媽常年生病,我是被姐姐帶大的。如果沒有她,我不知道我小時候該怎麽過。”

“爸爸過年總是不回來,媽媽也住在醫院,每年都是我和她一起過年……”

“姐姐出嫁的時候,我躲在後面哭得像個傻子,姐姐還笑我……”

“我沒想到,她會那麽快離開我……還是以哪種方式……”

“……小緣,答應我,不要離開我……”

“……我不想再失去一個人。”

隐約中,他記得自己應了一聲。

“好。”

第二天早晨。

程緣一睜眼,天光大亮。他揉着眼睛起床,便見床邊郁景來衣裝整齊,對他微笑,又是熟悉的微笑,成熟、得體、翩翩有禮:“小緣,早上好。”

他又是那個成熟的郁總了。

程緣對他笑了笑:“郁總早上好。”

郁景來邊打領帶,邊俯身,在程緣臉頰印上一吻:“早安吻。”

程緣笑了笑,卻有些悵然若失。

程緣為一大一小準備了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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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郁景來上班。

郁岑采便被送進了醫院。一開始小家夥還不肯,抱着程緣死活不撒手,冷臉瞪着醫生。程緣好話說盡,哄了足足半小時還沒好。

程緣抱着他沒辦法,朝郁景來求助。

郁景來想起醫生的建議。作為唱白臉的那個,他慢悠悠從兩人身邊飄過:“某些小孩啊,就是膽子小,不敢出門,還偏不肯承認。”

郁岑采聰明,一下聽出他舅的意思,氣炸了,背着小書包就結結巴巴道:“你…你…你…壞蛋,才不敢!”

郁景來拿着包出門,回頭一笑:“我這不出門了嗎?”

郁岑采怎麽肯輸給這個大壞蛋,拿着小書包也沖了出去:“我也…也…也…去!”

郁景來回頭從程緣勾唇一笑。

程緣給他比了個v字。

真厲害。

程緣也接到利利姐電話。

“郁總公司整了一部新電影,最近在試鏡男主角。你聽說了吧?郁總那邊把劇本給我也整了一份,我待會給你瞅瞅。我本來準備讓你《千山》拍完以後,去整之前我和你說過的男二的那部戲的。不過,我瞅你演技還算拔尖,說不定能投導演的眼,你就好好把握,努力拿下這個。”

程緣畢恭畢敬。

“好的利利姐。”

“知道了利利姐。”

“還有,《千山》那邊拍完快一個月了。之前我和你說得訪談節目瞅個時間也可以上了。過兩天你抽空,末了了,我跟你去H市把節目整了。”

程緣嗯了一聲。

“好的利利姐。”

“知道了利利姐。”

“我待會把劇本發你郵箱裏,你盡快整完,一星期後我帶你去試鏡。這是個大制作,陳導的新片,機會難得,好好把握。”

程緣連連稱是。

“好的利利姐。”

“知道了利利姐。”

劇本名叫《光芒過後》,講得是一個出身豪門,從小被千嬌百寵長大的孩子,一襲遭到毒販打劫,家破人亡。他為了報仇,隐姓埋名加入警察,參與緝毒行動,終于在十年後手刃仇人的故事。

程緣面試的是這個警察。

這個角色前後變化挺大,極考演員演技。程緣到底沒接過這種重擔,心裏沒底,把劇本來來回回過了好幾遍筆記,車轱辘似地背臺詞。

一個人練終究缺少點感覺。

程緣有意地找郁家一大一小對戲。

最開始找得是郁景來。

可惜,這家夥一到卧室便是滿腦子的黃色廢料,兩人對戲對着對着就偏成了警察和罪犯的角色扮演了。

差點沒擦槍走火。

最後,金主堪堪忍住了。

程緣懷疑是那一晚四次太過傷筋動骨,金主還沒緩過來。

金主:……

金主微笑着散發冷氣,給蔡助理和醫生一人在小本本上又記了一筆。

程緣找到郁岑采。

雖然這孩子着實悶了些,十棍子悶不出個屁。但程緣要求了,他還是會一板一眼配合的,雖然聲音跟劣質聽書軟件裏機械男童音似的。

聊勝于無吧。

程緣嘆口氣地想。

正好,醫生不是也說要多和孩子說話。

郁岑采生無可戀。

但他是個真·高冷,面癱冷漠臉萬年不變,最喜歡板着臉,目不斜視地路過他舅舅旁邊,假裝沒看見這人。

他明明不情願鼓嘴板臉了一周,但誰也沒看出來。

郁岑采:_(:зゝ∠)_

大家都只以為他當游戲玩呢。

一連七天,程緣幾乎浸在這戲裏了。

終于,他要去試鏡了。

郁家一大一小都喜大普奔,上趕着幫他收拾行李,訂機票,提醒他及時趕飛機,歡天喜地地把他送出門。

終于不用再聽一遍遍唐僧念經般車轱辘似的臺詞了。

終于不用再一遍遍跟唐僧念經似地過臺詞了。

解放啦!!!

臨走那天。

程緣依依不舍地和兩人告別。自從搬過來住,他還沒和兩人分開過這麽久呢。他站在門口,給郁岑采整理衣領,眼淚婆娑。

程緣諄諄叮囑道:“岑岑,你要記得每天和你舅舅多說話。醫生說你的病要多和人說話才能好。”

郁岑采:“好好好。”

程緣又看向郁景來,溫柔勸道:“郁總,你在家一定要記得一日三餐按時吃飯。上次的診斷書我都看了,你的胃病可不能再發展了。”

郁景來微笑:“好。”

程緣又道:“岑岑,你要監督你舅舅,要是他沒按時吃飯,你要記得和我說。”

郁岑采眯起眼睛看了眼他老舅,面無表情道:“好。”

郁景來:……

程緣又道:“郁總,您要記得每天提醒岑岑去醫院。這孩子,最不喜歡去醫院,一去就鬧別扭。你可別順着他。”

郁景來微笑看郁岑采:“好。”

郁岑采:……

兩人對視,目光對撞。

郁景來微笑。

郁岑采冷哼。

好一番刀光劍影。

程緣抹着眼淚,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明明都快出門了,還扒在門框上囑咐:“我走了,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郁景來看了手表道:“已經十一點了。”

郁岑采接哽道:“飛飛飛機十二點起飛。”

郁景來微笑:“陳導最不喜歡演員遲到了。”

郁岑采:“所……所所所以,誤了這班飛機,這戲也就泡泡泡泡湯了。”

程緣:……

媽蛋。

好不容易升起一點離愁別緒。這下全沒了。

他惡狠狠地對二人道:“最後一條,你們在家不許由着自己性子,不吃蔬菜。要均衡營養,聽見了嗎。讓我發現了,你們一個個都逃不了,一個人吃一周苦瓜。”

郁家一大一小登時變色。

程緣開心地拎起行李箱走了:“歡迎互相檢舉哦。”

郁家一大一小:……

兩人對瞪一眼,如出一轍地眯起眼。

郁景來微笑:“不許舉報,這樣你還是我的好外甥。”

郁岑采怒瞪:“不許告狀,你還是我親……親親舅舅。”

兩人握手。

轉身,齊齊撇了個嘴。

切,誰稀罕。

李利一直在門口車裏等他,圍觀完全程。見程緣上車,她才似笑非笑看他:“我看你和郁總一家混得挺熟了,也不裝高冷了,他們是習慣了?”

程緣一個咯噔。

他才意識到,自己和這一家相處習慣了,都忘記僞裝高冷了。

他結結巴巴道:“我我……”

李利笑道:“算了,我瞅着他們挺稀罕你的,也是你的造化,說不定他們就喜歡你傻不拉唧的樣。但是,記住,千萬不能笑。”

程緣心有戚戚然。

點頭。

笑太傻了,死活不敢啊。

陳導是圈裏有名的點金石。

這一點就在于他素來喜用新人,而且喜歡磨演員,基本能把新人磨出來,成為圈裏有名的演技咖。經他手的每部電影都能既有票房又有口碑,是觀衆口中的電影界的良心。

因此,這一次男主競争非常激烈。

即使有郁景來的關系,也不能十拿九穩。

程緣準備了好久,到攝影棚時,雖然端着完美的高冷表情,但心裏緊張極了。他抽的簽是第十七號,前面十六個人一個個出來,都垂頭喪氣的。

程緣看得心裏越來越慌。

終于輪到程緣。

他一進去,便見頭發花白的陳導坐在中間,挑剔地上下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看了眼資料,問道:“你叫程緣?”

程緣緊張點頭。

陳導道:“你試一下杜瑾成在警隊,第一次看見疑犯照片的那場戲。”

程緣面無表情點頭,十分高冷範。

實際上手心都出汗了。

好緊張。

經過少年家破人亡的大變後,杜瑾成嘗盡了人情冷暖,世态炎涼,逐漸帶上冷漠面具,仿佛萬事不驚。在警隊這麽多年,經歷過不少事情,卻依舊如此。

這天,他接到了來自上級的通知。

要跨國抓捕一個販毒集團,附在文件資料後面的是,幾張販毒集團裏面首腦的照片。杜瑾成先是漫不經心看過去,偶然看見一張照片後,立刻睜大了眼,呼吸急促。

這個人,化成灰他都認得。

就是他殺掉了自己父母。

一瞬間後,他深吸一口氣,又恢複冷漠平靜,只是握着鼠标的手指不停地顫抖。他顫抖着手,在電腦上打下了申請表。

他要參加這個任務。

程緣到底準備充分,演技雖然算不上大成,但也在一瞬間将主角幾番心理變化表現了出來,尤其後來顫抖着手,胸口微微起伏,表情卻依舊冷漠的細節抓得極好。

陳導微微點頭。

程緣一顆心懸着,不上不下。

制作組沒有立即給他回複,而是讓他回家等通知。

程緣有些失望。

李利安慰他,他的表現已經很好了,讓他不要擔心。而且,郁總是這部片子最大的投資商,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程緣耷拉着腦袋:“可是我想憑自己演技啊。”

一周後,他真的憑演技上了。

當然,陳導的原話是:“這孩子算是入了門,磨一磨是個好苗子。”

程緣又悲又喜。

他努力了這麽多年,還是個入門。

但卻憑着這入門的演技,有了一個騰飛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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