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你是在等我嗎?

“喝酒了?”

程充和同顧之橋喝過幾次酒,一見她笑容可掬,一步步走過來的樣子像是剛掏完蜜蜂窩,偷吃了蜂蜜的小熊,就曉得她喝得不少。

“和路輕舟、她女朋友麻辣雞胗一起,喝了幾杯威士忌,不多。”兩人相處一段時間,足以使對方知道路輕舟和麻辣雞肫是誰,同理還有鑲鑽殺手和人民路彭于晏。顧之橋呵呵笑,蹲下抱抱馬克吐溫,和它腦袋頂腦袋玩鬧一陣後問,“你是在等我嗎?”

“這兩天遛狗沒見到你,來看一看你是不是還沒回家。”

“對不起,這兩天約了人。”今天臨時喝酒,昨天是躲起來不見人,顧之橋心虛。

“對不起什麽?我們又沒有約好。”程充和沒說在看到顧之橋前,她特意領馬克吐溫繞着小區多走了兩圈,兩天不見人,心裏不踏實。林涵音也沒回家,窗戶、陽臺全是暗的,這些年輕人啊。“晚了,你早點回去睡吧,下次還是少喝點。”

顧之橋嘴裏說好,抱住馬克吐溫又不松手,兩眼巴巴看着她,搞得她好像是王母娘娘硬生生要拆開這對狗男熊女。

程充和笑着搖搖頭,也不催她。“還說喝得不多,怎麽,有很高興的事情要慶祝?”

發現自己喜歡一個人算是一件值得慶祝的高興事情?

應該。

但假如這人可能永遠無法給你同等的回應呢?

顧之橋一向以為,能有喜歡的人就足以使人歡喜。

她摟着馬克吐溫,點點頭說:“是有件高興的事。”

程充和等她繼續說,沒想到她只是看着自己。

一個快樂的人嘴上說着有高興的事,眼神卻含着憂傷,像是一首詩。

心裏莫名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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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程女士,你平時睡覺的時間快到了。”顧之橋站起來,拍拍褲腿,踉跄了一下。

程充和扶住她。“小心。”

她的手穩穩當當地貼在顧之橋的背脊,人在顧之橋近前,隐隐有責怪的意思。顧之橋看着她不再年輕的容顏,光亮之處,那些歲月沉澱後留下的皺紋、細紋一覽無餘。但是這些絲毫無損她的愛戀,甚至顧之橋覺得這些皺紋令眼前的人愈發具有魅力。這一刻她很想吻她,皺紋也要,什麽也好,哪裏都好,她想吻她,仿佛一個親吻就能使她躁動彷徨無處安放的靈魂得以安息。

一定是酒精的錯。酒精使人的欲望顯露無疑,就像是個放大鏡,明明已經收拾妥帖,又被酒精牽住蛛絲馬跡。

“哎,你啊,真不讓人放心,走,我送你上去吧。”

送她上去那還得了,顧之橋連忙拒絕,“不用不用,我剛剛是不小心,不是喝多了。”

“是嗎?”程充和懷疑。

顧之橋有苦說不出,總不能講你看我理智尚存,沒有索吻,就曉得我一點沒有喝多。

否則……

否則她也做不出什麽冒犯她的事情來。

“顧之橋。”程充和嘆氣,伸手摸她的臉。

天人交戰過于消耗,又被臉上的溫熱所惑,顧之橋尚未察覺程充和連名帶姓稱呼她,有種說不出的無奈。她一個勁地解釋,三個人一直在聊天,路輕舟摳得不得了不讓她多喝,一杯酒大半都是冰,說到後來馬克吐溫打哈欠,程充和忍不住笑。

忽然手背上一熱,就見顧之橋抓住她的手聞了又聞,“你用的是什麽護手霜,真好聞。”

程充和平靜地說個牌子,心跳不自覺加速,剛才,她親了自己的手吧。

是巧合嗎?

第二天睜開眼已是上午十點,外頭太陽高照,程充和托着頭感到不可思議,這一夜竟昏睡至此。

她一坐起來,馬克吐溫立刻跳上床,趴在她的身前,幾十斤的狗就那麽橫卧在她身上。“等下就給你吃早飯。”她拍拍馬克吐溫的背脊,下巴擱在它的腦袋上。馬克吐溫的毛短短渣渣,紮得人下巴澀澀的。

程充和一下子擡起頭,神情古怪。

昨晚那麽長時間不是白睡的,各種夢境交織在一起。她……好像在夢裏和人親吻?

程充和摸摸自己的嘴唇,聽說過有春夢這回事,她從來沒做過。以前經常夢見被人追殺,她一直跑一直跑,看不見那個追殺她的人。後來,後來她不記得夢裏有什麽。她一向不是喜歡做夢的人。

但春夢……還是上回通過看那位顧小姐的手機才有所了解。

比起那位顧小姐的夢,她的夢似乎充滿绮麗誘惑。

捂住微微發燙的臉,程充和無聲呻//吟。夢裏,她好像同別人接吻,那個吻格外悠長,纏綿。現在想想,自己也有點吃不消。

一把年紀的人夢到和小姑娘親來親去,從頭親到底,你說要命不要命。

難不成臨到老才發現自己仍有可發掘之處?

難道說林涵音喜歡女人是因為她的遺傳?

天吶,太荒唐了。

程充和不敢相信。

說起來要怪那位顧小姐,要不是她昨晚做些意義不明的事情,她也不至于胡思亂想,更不至于做绮夢。

是的,怪她。

遛狗回來後,程充和把顧之橋親她手背的動作和前兩天說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好些遍。

那位顧小姐好像喜歡她。

盡管從現實層面來看,可能性極低。

她們之間差了足足二十歲,一個時當盛年,一個正在凋零。如果有心留意,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變老,精力、體力一年不如一年,她快要五十歲了呀。她自問除了是林涵音的母親之外,一不漂亮,二無甚特別,實在沒有可以吸引她的地方。

而且她是林涵音的母親,那位顧小姐喜歡過她女兒……把自己當成林涵音?不,不說年輕靓麗,涵音比她漂亮比她白多了,瞎子也不會把她們混淆在一起,何況,從性格愛好來說,她和涵音幾乎沒有相似之處。

顧之橋和小楊一樣有戀母情結?老實說,看不出來。仔細回憶一下,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說意義不明的廢話比較多,很少會說到家裏,更別說顧之橋的母親,有限的對話裏,能感覺到顧之橋和家裏關系不遠不近,親近但不親昵。

平常顧之橋的舉動?規規矩矩,十分正經,言語動作都很尊重自己。

要說見面,顧之橋約她和她約顧之橋差不多,住得那麽近,偶遇也是家常便飯。除去工作交集,一起遛狗比較多,天南地北什麽都談。她們聊得來,和顧之橋說話也輕松,不必費力解釋,時常會覺得自己變年輕了。

但是……

應該是她想多了,那位顧小姐不可能對自己有情愛方面的喜歡。一定是近來壓力太大,林涵音的、過去的、以至于她錯将友好當成暧昧。

她一個五十歲的人,半只腳踏進棺材裏,哪還會有情愛上的牽扯。

翻翻行事歷,今天沒有特別的事,程充和決定給自己放一天假。打電話告訴錢今自己不去館裏,錢今那頭鬧哄哄的。

“怎麽回事?”

錢今找個安靜的地方給她回話。“來了個算命的。”

“算命的?”程充和當自己聽錯了。

“對,小說電視裏的江湖術士,梳道士的發髻,穿綢緞練功服,就差沒有舉塊鐵口神算牌子了。”

“來做什麽?”

“說是我們這裏風水要改。要不是看在她是個女的,長得清清爽爽,不像是壞人的份上,我就叫保安了。”

程充和聽說事情解決,便沒有在意,交代幾句挂了電話。收拾房間、打掃衛生,順便買菜給自己做飯,心情在忙忙碌碌的日常事務中變得平靜。

問過林涵音要不要來家裏吃晚飯,萬年雷打不動的拒絕理由:工作忙。

至于那位顧小姐,不是沒想過叫她,但是怕自己見到人就想到那個夢,面孔燒得慌,會尴尬。

為此,她還特地提早了遛狗時間。

今天大概是個好日子,人人都準點下班。

顧之橋知道程充和沒去上班,猜想她會早出門遛狗,一下班就閃了。昨晚的事她模模糊糊有點印象,偷親程充和手的那一幕暗暗竊喜沒被當事人發現,當然打定主意要跟程充和一起遛狗也是為了觀察對方的反應。她不想因為自己一時腦袋發昏影響兩人的關系,早發現可以早解釋。

喝醉酒是事實,情難自禁也是事實。

盡管路輕舟嘲笑她偷親人家的手。

“看不出來啊,你一個天天要買情//趣用品,口口聲聲性//欲性//欲的人居然那麽純情。”

這是純情的事情嗎?明明是神性。

算了,她不跟路輕舟計較。俗人,完全不懂她吻下去那一刻的虔誠與聖潔。

早下班的結果是小區後門——也就是靠近她住的地方那扇門有家水果店,她經過,裏面有人出來。

“小橋。”聲音裏滿是驚喜。

對于顧之橋來說,是實實足足的驚吓。

分手之後,林涵音叫她出來過幾次,她一次都沒答應,不是忙工作就是忙着跟在她媽屁股後頭遛狗。同住一個小區多日,今天兩人頭一回正式遇見。

“小橋,你是來找我的嗎?”林涵音氣色不錯,看見她居然沒算舊賬,有說有笑。

“平時這個時間你還在加班呢,怎麽今天那麽早?”

“天天加班很累的,我想休息休息。你呢,最近好嘛?”

聊了一會兒近況,林涵音又問她的來意。顧之橋只好說:“我來找馬克吐溫玩,馬克吐溫記得嗎?你媽的狗,你媽是我們新客戶,這個之前跟你講過。”

聽到有程充和,林涵音立刻警惕起來,“對哦,她就住這附近。她要來?我得趕緊回去。”

顧之橋不樂意了,“喂喂喂,你什麽意思啊,看見你媽還要躲。”

“哎呀。”林涵音像以前一樣,拉住她的手臂晃了又晃,“我有點不曉得怎麽面對她的深情款款,今天她還叫我一起吃晚飯呢。”

親生的到底是親生的,這種好事永遠輪不到自己,顧之橋有點酸。

林涵音又說:“你陪她遛狗,我先走了。下次約你,你不許說忙。噢,對了,別說見過我。”

女兒薄情,曉得親媽會出現就想着跑路,豈有此理。剛才那一點點酸全化成了對程充和的心疼。顧之橋說:“我可不會撒謊。”

“少來,小橋,幫忙啊。前妻也是妻,你要幫我。”

林涵音走得風風火火,留下顧之橋東張西望,等等不見人影,肚子有些餓,她發消息問程充和:今天幾點遛狗啊?想狗。

對話框始終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顧之橋幹脆撥電話過去,毫無懸念的蘋果手機默認鈴聲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小店方向響起。同時,一只白毛黑點狗頭從小店招牌後面探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馬克吐溫:狗啊,多少借口以汝之名。敲碗,要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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