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四
漿洗房。
“畫眉在哪裏?!”
一聲冷喝,驚住了滿院子正在漿洗的下人。
管着漿洗房的宋嬷嬷聽了,忙從房間內鑽出來,因着出來的急,剛倒好的熱茶灑了自己一袖子。她又急又氣,心下把個叫畫眉的人給記住了。
“喲,這不是大小姐跟前的杏雨姑娘嗎。”宋嬷嬷見着柳眉倒豎的杏雨,忙恬笑着上前打招呼,“杏雨姑娘怎麽親自過來了,您有什麽事吩咐一聲就是,我派了小丫鬟去拂曉院去聽候您的差遣。
杏雨冷冷一笑,“宋嬷嬷您來的正好,可別說這好話來忽悠我了,我們大小姐好好的襦裙送到您這來洗,回頭就勾了絲染了色,我看您老還是跟我去夫人面前說一聲才好。”
宋嬷嬷忙接了杏雨随手扔的鵝黃長裙,抖抖索索地打開來。
她雖然自己不用做事,但每回主子送來的上等衣裙都要經過她的手檢驗一番才敢下水去洗的。因而這衣裙一打開,她就記起了這是前兒大小姐那邊送來的,當時好好的衣裙,如今腰部往下勾了兩條絲,裙角也被染上了些微的紅。
世家小姐,誰會穿勾了絲染了色的衣裙?
一條上好的鵝黃襦裙,就這麽被毀了。
這漿洗房管事嬷嬷的位置,可是她用攢了大半輩子的十兩銀子換來的,若是被夫人知道拿辦了她,那她不僅白花了銀子,差事也會丢了。
“杏雨姑娘,求您替我跟大小姐求求情,千萬不要把我送去給夫人啊!”宋嬷嬷一把拽住杏雨,哀哀求道:“我一家老小,可全靠我這點月例銀子了,若是我出了什麽事,我們一大家子可都是活不下去了。”
雖說這漿洗房管事嬷嬷的位置沒什麽大的油水,但勝在輕松,且每月一兩銀子的例錢,偶爾衣服洗的好,主子們也都會額外賞賜些,她真心害怕失去這個差事。
杏雨順從地被宋嬷嬷拽着手,面上仍是一片氣憤,“嬷嬷,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你看看這裙子,大小姐是再不會穿了的。如今她正在氣頭上,若是你這般不給個說法,我也沒法交代啊。”
宋嬷嬷連連點頭,“是是是,杏雨姑娘說的是。”說罷轉頭高喊,“畫眉,畫眉你給我出來!”
接着一名穿着粗布青衣的女子急速走了過來,聲音裏帶了絲不自覺的顫抖:“嬷嬷,您找我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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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嬷嬷一把将裙子丢進她懷裏,拉了她上前胡亂打了幾巴掌,“畫眉,你看看這裙子!大小姐好好的裙子,就叫你給洗壞了,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嬷嬷,我沒有,這裙子我收起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畫眉看着裙子,急急分辨道。
“難不成我還冤枉你了?你仔細看看着裙子的腰部和裙擺,勾絲染色那麽明顯,你是有幾個膽子敢說胡話?”杏雨看着宋嬷嬷,“宋嬷嬷,這畫眉犯的錯,我原不該找你的事兒,只是如今她不肯承認,這卻是你這個管事的辦事不利了。我成日忙得很,也沒時間跟你瞎耗,我先回去,你今晚上不給我個說法,我也只有明兒去禀了夫人了。”
杏雨回了拂曉院,臉上還尤帶着不岔。
腳步重重地進了內室,見了風華就忍不住抱怨,“小姐就是好脾氣,如今那丫頭還死不承認是她做的呢,依我看小姐就該拖了她去打上幾板子,看她還敢不敢否認!”
風華和桃夏對視了一眼,皆笑了。
畫眉沒有做過,自是要辨別幾句了,更何況畫眉今年二十四,杏雨不過才十二,居然就稱人家是丫頭了。
桃夏便問道:“那宋嬷嬷如何說了?”
“宋嬷嬷倒是個識趣的,我一說明來意她就道歉了,我已經說了這事交由她來處理了,估摸着不要多久就會來回話了吧。”杏雨丢下茶杯,替宋嬷嬷解釋着。
而迎風閣這邊,袁嬷嬷也将漿洗房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小薛氏。
因着之前将軍夫人張氏來了一趟後,小薛氏的禁足早就不存在了,如今家裏的事情也早就回到她的手裏打理。
聽了這話,翻賬本的手停了停,望着袁嬷嬷道:“我總覺得這丫頭怪怪地,上回的事情她那麽輕巧就逃過去不說,還害得我被老爺責罰。這回,莫不是又在耍什麽花招?我記得,這個叫畫眉的丫頭,好像是那人當初的二等丫頭?”
袁嬷嬷卻不以為意,笑道:“大小姐如今才十二歲,早前跟着老爺在柳州,自然是唯我獨尊慣了的。如今不過是見着下人不小心,大小姐脾氣犯了罷了,夫人不必多想。上回的事情也是趕巧,誰曉得就偷拿出那人的帕子來呢。”
之前的陶夫人,薛大小姐薛玉璃,袁嬷嬷并不敢在小薛氏跟前提及。不論是哪一個稱呼,都會被小薛氏所不滿。
小薛氏點點頭,也覺得自己想多了,畫眉不過是個二等丫頭,當初也沒怎麽伺候過那人。想來風華那丫頭也不知道什麽,吩咐袁嬷嬷道:“你盯着看一下,若是沒事就算了,下人們洗壞個衣裙也正常,別叫她太小家子氣了,丢人。”
袁嬷嬷點頭應是,心下卻知道,若是洗壞的是二小姐或者是夫人自己的衣裙,絕對不可能這樣輕巧地揭過去的。
“對了,晚些把霜華叫到你那裏去,老爺已是不滿意了,你教她些規矩,別下回再出了醜惹了老爺,那老虔婆又推到我這裏來。”小薛氏想起陶老太太,不由得一陣頭疼。
袁嬷嬷道:“夫人不若給三小姐請個教養嬷嬷吧,我雖懂這些規矩,但若是我去教,難保她不會去老太太跟前胡說,若是再惹了老太太不滿,可就得不償失了。”
“也是。”小薛氏笑了笑,“若不是嬷嬷,我怕是又要走了彎路了。也罷,這事兒我晚上問了老爺,若是老爺同意了,就交給你去辦。”
袁嬷嬷點頭應是不提。
陶家向來與京中貴族不同,又因着陶老太太和前後兩個兒媳婦都不對付,便一向沒有一道用晚飯的規矩。
因而風華病好後,也一直是在自己院中用飯的。
剛用了晚飯,畫眉就來了。
“大小姐。”
畫眉一進屋,就跪下了。她依舊穿着早先穿的粗布青衣,懷中抱着風華的鵝黃襦裙,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着。
風華不忍,她是過過了鄉下的苦日子的,因此對于這種出身低下的人,不自覺就帶了些許的憐憫。這或許也跟前世她逃亡到鄉間,許多鄉裏人給她幫助有關。
剛想叫畫眉起來,桃夏就對着她擺了擺手。
綠蘿出去關上了門,屋裏便只有風華桃夏并畫眉三人。
緊張地氣氛叫畫眉更為害怕,雙手緊緊抱着裙子,手指頭深深的扣了進去。
“畫眉姑娘。”桃夏輕輕叫了聲。
畫眉擡頭飛快地看了眼,複又低下頭小聲道:“奴婢不是故意的,還望大小姐能饒恕我這一回,我保證再沒有下次了。”
“你在漿洗房,還好嗎?”桃夏道:“你原是先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也是人人捧着的,可先夫人沒了,你卻去了漿洗房做粗使丫頭,你過得如何?”
畫眉頭更低了,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似得,“奴婢……很好……”
“你起來,地上涼,別跪着了。”風華輕聲道。
畫眉忽地擡起頭,看着面前發出好聽聲音的女孩兒,一雙滿是驚懼的眼睛裏漸漸潮濕了起來,她望着風華,像是自言自語般:“大小姐,你好嗎?”
聲音極輕,像是怕吓着風華。
不知為何,風華也忽然覺得眼眶酸澀。她笑笑,“我很好,你快起來,地上涼得很,別凍壞了雙膝。”
桃夏去扶畫眉,畫眉卻用力一掙,整個人倒向了一邊,左手手肘堪堪撞上了左側的石柱。她卻好像是沒感覺到般,端端正正跪好了,“奴婢對不起夫人,夫人早先囑咐我好生照顧小姐,可是我卻沒有做到。如今小姐回來了,還得了老太太的疼,我這心裏實在是歡喜。”
風華問道:“是我娘吩咐的你嗎?”
“嗯。”畫眉重重點頭,眼睛望着風華,眼裏卻一片迷惘,“夫人說小姐最為淘氣,一定要時刻看着,若是小姐摔了磕了,定不會饒了奴婢。可是奴婢不過是帶着小姐出去捉了一會蝴蝶,回來後就聽說夫人沒了。”
“小姐才兩歲,還不大會認人,夫人沒了,小姐也不知道哭。還看着我,咯咯笑,把我吓壞了,忙捂了小姐的嘴,誰知道卻被夫人的妹妹看到了,她打了我一巴掌,搶走了小姐。”
風華知道,這定是說的小薛氏了。
原來那時候,小薛氏竟然是在府裏的。娘親還未過世,小薛氏就住到了陶家,難道後頭她嫁給爹爹為繼室,也是因為此時已經有了首尾嗎?
風華想起芝蘭玉樹般的爹爹,只覺得心一陣疼過一陣。
風華問道:“你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麽事嗎?”
畫眉眼裏仍舊是一片迷惘,“夫人說小姐最為淘氣,一定要時刻看着,若是小姐……”
“小姐才兩歲,還不大會認人……”
“小姐,畫眉好像頭腦有些不清楚。”桃夏出聲打斷了畫眉的重複。
風華看過來,無力地苦笑了下,“看來還需要繼續找知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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