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八十二
臨着年端,陶老太太就吩咐了江氏,到了臘月二十六的時候要去寺裏上香還願,感謝佛祖保佑陶家這一年的順風順水。
今年雖然出了些事,但對于陶老太太來說,上香還願還是必須要做的,就算不為了自己,也得為了在場做官的兒子,為了即将出世的孫子。
往年陶家都是去的普化寺,今年因着之前普化寺的住持暗下裏幫着小薛氏做事,被陶正業尋了個由頭送官了。一家人便對普化寺也統統沒了好感,江氏得了婆婆的吩咐,今年便改去了離着稍微遠些的南華寺。
往年都是陶老太太帶着兒媳小薛氏,并月華霜華一道過去的普化寺,今年程氏帶了兒子媳婦過來,陶老太太便吩咐了江氏将大房一家也都給請上了。
就連大着肚子的馮姨娘,也被陶老太太給帶着一道了,按舊歷妾室是沒有資格跟過去的,但馮姨娘如今懷了雙胎,且若是生下兒子又要記在大薛氏名頭下的,陶老太太的那性子,自然是不管不顧的帶了人去了。人親自過去了,那心才靈,佛祖才會保佑馮姨娘能給她生個大孫子,頂好是生兩個大孫子才是!
好在馮姨娘的身子被吳大夫調理的很好,去南華寺來回又是走的平坦的官道,所以風華倒也不擔心。只是因為今年陶正文自告奮勇的站出來要護着女眷一道去,叫風華心裏始終都有些不大安生。
尤其是,還有外祖母派人送來的信。
到了臘月二十六這一日,陶正業因着年端事多,仍然是在禮部忙碌着。陶正文便領着家丁護院,帶着一大家子的女眷,晃晃悠悠往南華寺去了。
風華因為不放心馮姨娘,便帶了踏雪和追雲,陪着馮姨娘坐了一輛馬車;陶老太太和程氏并姜嬷嬷一輛,江氏則和妯娌秀眉以及陶明禮一輛,月華和霜華姐弟一輛,陶正文便穿着大氅騎着馬在前面帶着路。
南華寺說遠其實也不算太遠,早起出發的早一些,倒也是能趕得上在寺裏用午飯。因着風華在上馬車前叫了宋大叔夫妻仔細檢查過一遍的,知道是這馬車倒也沒被二叔和小薛氏動過什麽手腳,她便也放了心。
馬車裏燒了兩個小小的炭盆,暖的穿了短襖的風華後背和額頭都漸漸起了汗,馮姨娘看見了,一臉歉意的道:“我本就是做慣了活計的,身子骨本就強健,又有侯府請的吳大夫照料,身子如今是一等一的好了。只是因着孩子不敢受一點的風寒,倒是叫大小姐跟着我一起受罪了。”
風華見她仍舊是将身子裹得緊緊的,雙手也輕輕搭在圓滾滾的肚皮上,抿嘴一笑,“姨娘這是說的什麽話,姨娘的馬車裏暖烘烘的,我這哪裏是受罪,明明是讨巧兒來了。”知道她也是在乎肚子裏的孩子,就也湊趣道:“再說,就是委屈了一些,那也是為着弟弟,那可就不算委屈了。”
馮姨娘聽到風華說弟弟,倒是笑得彎了眼睛,也知道風華在安慰她,眼眶便有些微潤,“多謝大小姐了,待孩子生下來了,婢妾定然告訴她,要一切都聽大小姐的話。”
風華卻不跟她太過交心,無論如何,馮姨娘能守了好幾年到現在才有了身子,那都證明她不是個蠢的。如今說這些話,一來是為了讨自己放心,二來也是因為做自己的弟弟,終歸比做一個姨娘的兒子要好的多。
風華不願多說,只道:“姨娘放心,既然是我的親弟弟,我自然會好好護着的。”
馮姨娘是個會看眼色的,自然便也不再多嘴,只是笑着謝過了,一路安靜的到了南華寺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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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平靜,下了馬車,風華便朝二叔陶正文看了過去。恰巧陶正文也正看過來,見了風華的目光,忙慌的就轉了頭,去扶程氏和陶老太太下馬車了。
風華便也裝着不知道,跟着陶老太太一群人進了南華寺。
臘月二十六,各家各戶都在忙着年節的事情,也就只有陶老太太因着早年的一點子心病硬要趕來上香,其他的別說是世家大族了,就是窮苦百姓都沒有來的。
住持大師親自迎接了陶老太太進了寺內,雖然已經到了用午飯的時辰,但陶老太太秉着心誠則靈的念頭,還是帶着一衆人進了寺內一一禮拜,直到了未時過半,一衆人才吃上了寺廟備好的齋飯。
用了午飯,因着有老人有孕婦,江氏就安排了衆人小歇半個時辰,待緩過了勁兒,再趕回去。
風華派了老持穩重的踏雪跟在馮姨娘身邊,自己則帶着追雲在放了炭盆的屋內小歇。風華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間,忽地一雙手捂住了她的口鼻,接着追雲便在耳邊小聲道:“小姐,有人下了迷香。”
風華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伸手捂住口鼻,也壓低了聲音跟追雲道:“咱們等下裝作被迷暈了,看下對方想要做什麽。”
追雲是知道風華暗中還帶了人的,又想着自己武功也不低,便也不擔心。沖着風華眨眨眼睛,表示知道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接着便是輕輕的腳步聲,有人在風華跟前停住了,小聲道:“青寧,你跟我一起扶着大姐姐,趁着現在人少,咱們趕緊把她扶到馬車上。”
“是、是。”青寧聲音發着抖。
是月華和青寧。
風華心道,難不成,她到底是要幫小薛氏?我不與她計較,也沒有對小薛氏斬盡殺絕,她們母女,竟是真不害死自己不罷休不可?
因着有風華的命令,追雲雖然心裏焦急,但也沒敢動手。月華和青寧都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不免得就有些緊張,風華便趁着空隙,對着追雲做了個不要輕舉妄動的口型。
因着是女客的住處,小院裏也沒有什麽人,加上現在大家都在小歇,月華和青寧倒是很順利的便将風華扶到了馬車旁,兩人又合力将風華推上了馬車。
馬車裏有着淡淡的香味,聞着像是霜華身上的香粉味道,風華忍不住睜開了眼,見果然不是之前她和馮姨娘坐的馬車。
安頓好了風華,月華便吩咐青寧,“你先去将馮姨娘主仆請過來,就跟她們說大姐姐身子不舒服,先上了馬車,叫馮姨娘和踏雪姐姐也過來照看着。然後再去扶了追雲姐姐,直接将人扶到之前大姐姐的那輛馬車上去。”
待青寧走了,月華才轉過了臉看着風華,對着仍閉着眼的風華嘆了口氣,“大姐姐,今兒這事之後,只怕咱們真的再也做不了姐妹了。”頓了好半晌,她才又幽幽的道,“只盼你能看在我的份上,饒了我母親,她其實并不是那麽狠心的,她只是一時魔怔了。”
沒過一會兒,青寧就喘着粗氣過來回禀了,“小姐,馮姨娘已經相信了,正在收拾呢,馬上就會過來。”
“好。”月華應了一聲,跳下了馬車,看着面前被凍得臉頰通紅的青寧,問道:“追雲姐姐已經扶過去了嗎?”
青寧點頭,“已經扶過去了。”
月華臉上露出笑,“好,那你在這邊照顧着大姐姐,我先過去了。待會......你就不用過來了。”
“小姐——”青寧臉上一臉的堅決,“奴婢是要陪着小姐的,不管小姐在哪裏,也不管小姐要做什麽,奴婢總是要陪着的。”
月華輕輕搖頭,“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一道去了反會拖累我,你忘了嗎,追雲姐姐可是會武功的。”
青寧沒了法子,只好道:“那小姐小心點,千萬要保護好自己。”
月華笑着點頭,轉身朝另一輛馬車走去。
風華聽了她們主仆的對話,已是猜到了大半,只怕是小薛氏和陶正文想了法子要害自己和馮姨娘,而月華提前得知了,所以這是,要用自己,來救她和馮姨娘。
她心裏有一種難以說明的心情,她很想現在就醒來,去救了月華,叫她不要這麽傻。可是,她也知道,只要是小薛氏不死,一次不行還有下一次,終歸會找到借口來害自己,或者是害馮姨娘。
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小薛氏居然還不死心。
也好,就叫她自食其果,她也想看看,小薛氏這一次,到底是下了多重的毒手。反正舅舅已經提前安排了一幫人,到時候總不會叫月華真的出事就是。
風華便閉上眼睛繼續裝昏迷。
沒一會兒馮姨娘就帶着踏雪過來了,她焦急的掀了簾子,上去摸了摸風華的臉,一臉不滿的瞪着青寧,“大小姐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會忽然就不舒服了?”又一臉的詫異,道“怎麽是你在服侍着大小姐,追雲去哪裏了?”
原本月華交代好了的話,青寧這時一着急倒一句也說不出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支支吾吾地,“大、大小姐是、累着了......”
踏雪也是一臉的焦急,只怕小薛氏的計謀得逞了。忙上去輕輕推了推風華,又試探着摸了她的頭,輕聲道:“小姐,你沒事吧?”
風華在衣袖下捏了一把踏雪,踏雪立刻就心領神會了。她松了手,扶着馮姨娘坐了下來,“小姐只怕是真的累着了,我瞧了一下沒事的,姨娘快坐下,別累着小少爺了。”
馮姨娘将信将疑,問,“大小姐真的沒事?”
“沒事。”踏雪點頭,又對跪着的青寧道:“你起來吧,沒事的。”
青寧誠惶誠恐的起了身,往邊上縮了縮,坐了下來。
踏雪這才朝馮姨娘道:“姨娘和小姐先過來了,只怕是江太太和老夫人都還不知道,奴婢過去通禀一聲。”
馮姨娘道:“很是,免得找不到人着急,你快些去吧。”
沒多久,踏雪就跟着江氏和陶老太太等人,陸陸續續的都過來了。
霜華拉着陶明謙上了馬車,一掀簾子就看到了裏頭的人,立馬的眉頭一皺,就要叫嚷。跟在她身後一起上來的踏雪一把從後捂了她的嘴,手在她背後一點,霜華便軟了身子,靠在了踏雪身上了。
踏雪扶着霜華,笑着對陶明謙道:“謙少爺,三小姐累了,你快些進去坐好,叫三小姐好歇一歇才是。”
陶明謙才五歲,哪裏懂這些,只以為是姐姐太懶,站着都能睡着。倒是一邊笑着一邊乖乖的坐到了馮姨娘的下首,指着踏雪道:“你抱着姐姐睡吧,這馬車裏怪冷,待會姐姐凍着了就不好了。”
踏雪便聽話的抱了霜華坐在了邊上,霜華不過九歲,踏雪這般抱着倒也不累。
青寧這才戰戰兢兢地擡起頭,對着馮姨娘和踏雪說:“馮姨娘,踏雪姐姐,奴婢、奴婢還是去二小姐身邊伺候着吧。”
馮姨娘和踏雪還沒來得及說話,裏面便響起了風華的聲音,“二妹妹既然叫你在這裏,那你就在這裏吧。”
馮姨娘一臉驚喜的看過去,“大小姐,你醒了?你沒事吧?”
風華搖頭,“我沒事的,勞姨娘擔心了。”又看向青寧,道:“你放心,你家小姐不會有事的,追雲會護着她。”
青寧瞪大了眼睛,大小姐不是被迷香迷暈了嗎?怎得,這麽快就醒過來了?
那,是不是......
她想要去問,卻見大小姐朝她搖了搖頭,便只好把話憋在了嗓子裏,垂了頭不做聲了。
踏雪看了風華一眼,也道:“我剛才已經去瞧了二小姐,你放心吧。”
馮姨娘看這情景哪裏還猜不到有事,只怕這事還是針對自己的肚子和大小姐的,只是有大小姐護着她,她倒也不用多操心什麽,就也閉嘴不言。
馬車外響起了陶正文吩咐上路的聲音,接着所有的馬車便都調了頭,晃晃悠悠的往回行去了。
馬車一直安穩的行了一個多時辰,因着冬日裏日頭短,眼見着天擦黑了,才從前頭傳來咚的一聲巨響,接着是幾聲震天響的慘叫。
“小姐——!”
不待衆人反應過來,青寧已是掀開簾子一下子跳下了正在行駛的馬車,在地上滾了好幾滾,才堪堪停下來。甫一停下,便也不管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忙又爬起來往前跑去了。
馬車停了下來,風華交代了馮姨娘不要下馬車,這才跟踏雪一道下了馬車,腳步匆匆地往前面走去。
她到的時候,江氏和秀眉扶着陶老太太和程氏,也正一臉驚慌的下了馬車趕過來。
陶老太太看見風華,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驚,立時就哭開了,“我的乖孫子啊!我的乖孫子......”也不要江氏扶着了,顫顫巍巍的就要往前沖。
風華忙拉了她,“祖母,馮姨娘好生生的在後頭的馬車上呢,不在這輛馬車上。”
啊?
陶老太太臉上挂淚,一臉疑惑的看過來。
不等風華解釋,前去查看的江氏也是驚呼了起來,“天哪,二小姐!”轉了頭求救地看向陶老太太,“母親,二小姐這是......”
風華扶着陶老太太上前,見追雲抱着月華跌在一旁,兩人衣衫都被鮮血染紅了,也看不出來到底是誰的血,而月華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吓的,已經是昏了過去。
青寧正一身狼狽的跪在旁邊哭着。
再去看那馬車,好好的一輛馬車從中間陷下去了一塊,四周雖還好好的,可中間已是塌了下去。而塌下去的地方,豎着十幾塊尖刀,尖刀頂端還沾着血和肉。
陶老太太再不喜歡小薛氏,再不待見月華,可那也是她的親孫女,頓時心疼的差點背過氣去,“快、快扶着二小姐上我的馬車,咱們趕緊趕回去!”又一臉冷凝的看着江氏,上下牙齒都氣得打顫,“你也給我滾回馬車上,今兒的事你不給我個交代,我活剝了你我!”
江氏一臉的又驚又怕,可是一時之間,卻是不知道說什麽好。陶老太太腦子簡單,一時還沒想到別的,只以為是江氏想要害小薛氏的女兒。而江氏卻是已經後怕的想到,之前這馬車上,坐着的可是馮姨娘。
在別人看來,害一個小丫頭,她的動機不大,可要是害一個懷着雙胎,極有可能生下男孩的姨娘,她的動機可就太大了!
她吓得路都走不穩當了,還是姜嬷嬷和一個大丫鬟兩人合力,才把她扶回馬車上的。
下人忙着把月華抱回了陶老太太的馬車上,風華上前拉起追雲,問,“你受傷沒有?”
追雲臉上還帶着後怕,聞言搖頭道:“我只是左腳有點輕微的傷,二小姐、二小姐為了救奴婢,傷的比較重。”
風華無意多說,叫她暫時先去江氏的馬車上,吩咐留下兩個家丁看着現場,又派了一個人去禮部找陶正業,出了這樣的大事,作為家主,查清真相是他的責任和義務。
風華是扶了陶老太太去看月華。只是路過陶正文的時候,風華沒有錯過他臉上的慘白,那是一種害怕到死的絕望。
陶老太太上了馬車,忙着去看月華,下人已是掀開月華已經爛了的褲腿,正在幫着簡單的擦拭和包紮,只見兩條本該是白嫩的小腿,此刻已是鮮血淋漓,肉也往外翻着,左小腿肚子的部位,都隐隐可以看到裏面的骨頭。
陶老太太心疼的別開眼睛,就是自己看了都疼,何況月華小小的孩子了。
回程的路明顯趕得比較快了,就是陶老太太,一時間也沒有想起馮姨娘來,只是滿心的挂着月華,想到月華的一雙腿,陶老太太忍不住抓着拐杖重重的敲着地面,罵道:“本道她是個好的,沒想到比小薛氏還要心狠毒辣,我這是做了什麽孽,娶的媳婦一個壞過一個啊!”
程氏勸道:“你也別太生氣了,凡事要講究證據,一切等正業查清楚了再說。”
她比陶老太太想的多,已是想到馮姨娘身上去了,心裏自然也是相信這是江氏下的手。
風華坐在邊上,手裏握着月華的手,有心想要替江氏辨別兩句,可是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是自己,是自己心太狠了,若是她阻止了月華,那她的腿......
她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是後悔,是憤恨,還是別的什麽。若是月華,她哪怕對自己壞一點點,只要一點點,自己都不會這樣,可是,她為什麽會這麽善良?小薛氏下這麽狠毒的手,就算她有追雲和踏雪的保護可以躲得過去,那馮姨娘呢,馮姨娘肚子裏的孩子呢?
真是想不到,父親和小薛氏那樣的人,居然可以生出這樣的一個女兒!
一行人回到府上的時候,陶正業已經等在門口了,大門口挂着的兩盞象征過年喜慶的紅燈籠下,陶正業沒有第一時間朝着陶老太太過來,也沒有第一時間想着去看看受傷昏迷的二女兒,而是一個箭步到了馮姨娘跟前,心慌焦急的問了馮姨娘肚子的情況。
風華看着踏雪抱着月華從他跟前走過,而他卻像是一點都沒看見的樣子,關心了小妾的肚子後,才匆匆的趕過來。
“母親,您沒事吧?”陶正業一臉的關切。
陶老太太未語淚先流,“我沒事,只是月華那丫頭......唉,是我沒保護好她呀!”
陶正業道:“母親沒事就好,吳大夫在府裏候着呢,趕緊把月華帶去給吳大夫瞧瞧。”
陶老太太道:“方才風華已經叫人把月華抱進去了,走,咱們也快些去看看,那孩子的腿,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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