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機會

錦鯉不會穿衣服,所以只裹着淨霖的寬衫,衣擺大半拖在地上,他赤腳在檐廊下奔跑。檐下一只銅鈴迎風搖晃,錦鯉頂着亂糟糟的頭發,在鈴聲間又蹦又跳。

石頭小人追着他,拾着拖在地上的衣擺。錦鯉一口氣奔到檐廊盡頭,那兒臨着口小池塘,邊栽着一棵百年銀杏。他蹲下來,用手撥拉池水,被凍得一陣哆嗦。

“做人,是這般感覺。”錦鯉喃喃自語。經過一個夜晚,他口齒流利了不少。

石頭小人踢了他的屁股,錦鯉沒留神,一個前撲跪倒在木板上。他來不及生氣,而是哈哈大笑,擡起手掌反複端詳。

“摔倒,這般的痛!”他說着。

他學會奔跑只是在不久之前,他總是想要躺在地上游動尾巴。他要習慣雙手,而非魚鳍。他盤腿坐下來,攏緊寬衫。白胖的腳丫凍得通紅,他低頭埋到寬衫底下觀察自己的身體,随後冒出腦袋,對石頭小人小聲嘀咕。

“人除了手腳,還有其他物件嗎?好生奇怪。”

石頭小人不會說話,擠到他腦袋旁與他一齊看了半晌,見他一臉懵懂,也不知該如何與他解釋。

錦鯉捉了石頭小人,往它底下看了看,奇怪地說,“你為何就沒有?”

石頭小人面上惱羞,捂着腦袋踢了錦鯉一腳。錦鯉立即龇牙咧嘴地威脅道,“你若再踢我,我便把你丢掉!讓你再也見不到淨霖!”

石頭小人退後幾步,轉身就往室內跑。錦鯉怕它告狀,連忙起身追了去。他入門時動作很輕,因為淨霖正在休息。昨夜回來時淨霖咳了半宿,近晨才睡着。

錦鯉踩着小案,爬上椅子,再跳到榻上,跪在淨霖枕邊。淨霖面色相比昨晚更加蒼白,他如同久病之人,仿佛纏綿病榻已成常态。墨發水一般鋪滿枕席,錦鯉小心地掬了一捧,它們卻從指縫流淌下去。錦鯉壯着膽子趴下上半身,聽到淨霖的呼吸聲。他指尖觸摸到淨霖的頰面和脖頸,又吃驚地收回來,再不可置信地探出去。

熱的。

淨霖是熱的,摸起來是潤的。

這與他先前知道的全然不同,難道變作了人,連觸感也會不同?

錦鯉順勢躺倒在淨霖身側,他這樣打量着淨霖,又發覺些不同。他從沒在這個方向打量過淨霖,原來淨霖的鼻是這樣的挺,淨霖的唇是這樣的薄,淨霖的……淨霖生得這樣好看,仿佛是一握就會碎掉的細膩薄瓷。

Advertisement

錦鯉捏了捏自己的鼻,又摸了摸自己的頰面。心道,我将來不會長得比淨霖更好看,因為他這樣的世間有一個就足夠了,我要比他更有力,更強壯才好。

他正想着,就覺得背後一痛,回頭一看,石頭小人就坐在邊上,不大樂意地看着他。他哼一聲,又貼近淨霖許多,用腳将石頭小人抵開。可是石頭小人抱了他的小腿,就要将他拖下去,他一着急,轉頭扒住淨霖的衣襟,環住淨霖的脖頸就是不走。

石頭小人生氣地跳腳,錦鯉也不理它。他挨着淨霖,便不自覺地吸納靈氣。淨霖今日的靈氣虛無不定,眉峰緩皺,竟隐約有不堪吸納的神情。石頭小人不知為何,也忽地停下動作,變作兩塊石頭滾在一旁。

淨霖遲遲不醒,錦鯉吞咽了下口水。

這是個吃掉淨霖的好機會。

淨霖神識蕩在空無一物的石臺上,他行單只影,不知去處。碎掉的身軀修複緩慢,瑩光散亂,難以組成人形。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變得難以喘息。胸口沉重,被壓着的感覺讓他倍感疲憊。

即便如此,當檐廊下起風時,他還是瞬間睜開了眼。入眼的便是一顆絨毛腦袋,壓翹的地方抵在他頰邊,錦鯉正緊緊環着他,睡得酣實。

淨霖望着房頂,閉目舒出口氣。再睜開眼時,已恢複平靜。

“何事。”他聲音一貫的沒有情緒。

廊下有人跪倒在地,輕聲道,“舍弟頑劣,驚擾了君上清修,罪該萬死。特來請罪,求請君上不吝責罰。”

淨霖沉默片刻,才記起了門外跪着的是誰。

“我不是你的君上。”淨霖說道。

門外人趴伏下的身軀寂靜不動,過了半晌,才說,“我歸屬九天境臨松君麾下,此事俾衆周知,即便如今參離樹歸劃于分界司監管,我心也如磐石,堅定不移。”

她說着擡起首,端正地面對房門,再拜下去。

“不要叫我君上。”淨霖突地一字一頓,恨意覆霜。

門外女子靜了許久,低聲說:“……九哥。”

淨霖胸口一窒,手腳發涼。他擡手蓋住雙眸,喉結無聲滑動,胸口起伏不定,強行壓下嗆血的沖動。

不要叫我。

他目光淹沒在遮擋的黑暗中,好似永遠也掙紮不出頭。這一聲“九哥”,便是荊棘,紮得他鮮血淋漓。

門外女子僅僅用了幾瞬來平複心緒,即便紅了眼眶聲音也穩定不變,她擡手拽出被捆綁結實的弟弟。阿乙變作了原形,在地上撲騰着。

“阿乙在參離樹被我縱容嬌慣,致使他如今嚣張跋扈、不聽管教。他既做錯了事,就必該自己承擔。我将他交于九哥,不論生死,皆有九哥做主。”

音落便跪拜行禮,轉身欲走。阿乙見狀生生撞破了頭,盯着他阿姐,将要哭出來了。他阿姐——浮梨要下階時,又停了步。

“我知九哥不欲見我。”浮梨長睫低垂,望進黑夜,“可對我而言,九哥仍活在世,我便已經知足。那一日真佛擡指,九天震蕩,九哥泯滅的消息叫人肝腸寸斷。不管他人如何言談,九哥仍然是九哥。我雖不知你與父親的前塵恩怨,卻不肯輕易相信你是那般嗜殺之人。九哥……”

“你錯了。”淨霖說,“我殺他不過是了卻夙願,既沒有大義在身,也沒有正氣拿持。我想要殺他,我便去殺他,與你無關。我不是你的九哥,臨松君泯滅在了九天臺,而今你看到這個人,也不過是個死人。把他拿走,滾。”

阿乙聽不下什麽臨松君,也不知道什麽九哥,他唯獨聽到了淨霖對他阿姐說了聲“滾”,這叫他怒火中燒。他誕生時參離樹已無五彩鳥,浮梨即是他姐姐,也算是他母親。他雖然為人混賬又跋扈,卻聽不得任何人說他姐姐一句不好。

當下掙脫開嘴,張口罵道,“淨霖!你竟敢對我阿姐說‘滾’?你算什麽東西!不過是個躲藏在山野間的病秧子罷了,誰還怕你不成!一條海蛇也能攪得你下不來床,現在又裝什麽高人好漢!你也不過……”

浮梨霎時回身,斷喝道:“住口!”

檐廊下的銅鈴陡然作響,山間萬松濤聲起伏。一股強風自茂林間湧出,刮得阿乙翻滾下廊,吹向山中。

他還被捆着,掙脫不了,只能在空中倔強着喊道,“你等着!”

浮梨還想說什麽,內室的裏門倏地夾合,連她的聲音也拒之在外。浮梨終未能說出來,只默立了半宿,方才離去。

淨霖待她一走,便悶聲咳出血來。石頭小人在他掌心塞了手帕,他掩唇擦掉血跡,說,“還不醒嗎。”

錦鯉便試探地睜開一只眼,裝作驚醒狀揉了揉。一團軟面似的坐起身,還扒着淨霖的頸。錦鯉露出小白牙,沖淨霖可愛的笑。

淨霖眉稍微挑,極具壓迫感地盯着錦鯉,冷聲說,“吃人要快,下口要狠。你磨磨蹭蹭,猶豫什麽?”

他的唇方才沾過血,染了一點紅。

錦鯉無辜地縮手,很是害怕的模樣。淨霖卻稍擡頭,幾乎要抵在錦鯉額頭。他眼神毫無生機,像在陳訴別人的生死。

“你錯過了機會,便要等一年,一百年,甚至一千年。”他冰冷的不是皮囊,而是魂魄。他迫近錦鯉,如同睡醒的巨獸隆起了身軀,這樣無法抵抗的威懾力遠比鋒利的齒牙更加讓人懼怕。

錦鯉敏銳地發覺淨霖不同平常,想要瑟縮向後。可是淨霖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放置在巨獸的陰影下。錦鯉愈發難以忍耐,這不是種疼痛,而是種被居高臨下俯瞰的壓力。這壓力簇擁在他薄弱的線上,讓他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淨……淨霖……”錦鯉痛苦地喚出淨霖的名字,他的五髒六腑都像被重物碾壓,連呼吸都變得斷續。

淨霖看了一會兒,松開了手。錦鯉一個後仰,在被子上滾了幾滾,如獲大赦。內室陷入寂靜,錦鯉心裏咬牙,面上仍露出可憐的樣子。淚珠子在眼眶裏打滾,他壓着手背,細小地啜泣着。

淨霖偏頭望着夜雪,興趣寡淡。他坐了許久,轉回頭看向錦鯉。

“過來。”

錦鯉內心警覺,卻像小動物一般爬了回去。他面上越是乖巧,心中就越是冷靜。他藏在這幅稚兒的軀殼下,渴望化解淨霖的提防。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淨霖似乎洞察一切,并且毫不在意。

錦鯉爬到了淨霖身側,淨霖擡手欲撫摸他的腦袋,又中途放棄了,轉手從石頭小人那裏扯過幹淨的帕子,給錦鯉擦幹淨鼻涕眼淚,便又躺下,不再說話。

次日宿雪初晴,砧聲破晨。淨霖招了衣裳給錦鯉,錦鯉将頭抵在袖口,如何也穿不進去。石頭小人揪正衣裳,為他穿好衣,還裹上了一件小絨披風。鞋面上繡着一對鯉魚,錦鯉穿鞋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随後淨霖起身下階,他今日仍舊常服打扮,單薄得很。他站在階下稍作回首,眉目冷寂。

石頭小人牽着錦鯉,帶着他下了階,随着淨霖往山下走。山間晨霧圍繞,山階濕滑,石頭小人摔了好幾跤。錦鯉原先還繃着臉,後來跟着石頭小人奔跑嬉鬧,滾了一頭的雪。淨霖一直沒有回頭,半斂着眸似在夢中。

到了山腳,錦鯉跑了幾步,不見石頭小人。他轉頭一看,石頭小人坐在淨霖肩頭,沖他搖了搖手臂。

錦鯉還沒明白過來,就聽淨霖說。

“你走罷。”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