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二)
林小松的笑是在看見那個男人進來後,一點點收攏在臉上的,他抿抿唇,擱下了手裏的杯子。
許胖子也瞧見了楚毅,神色頗有些驚訝。
“你看沙發上那是誰。”陳嘉澤随後便至,嘴邊噙着笑,“小松今天正好在這兒幫忙。”
說得親熱,其實兩人沒熟到喊小名那份上,不過幾面之緣罷了。
楚毅朝林小松看過去,眸子裏淡漠涼薄,他素來都是這樣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态。
林小松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剛才圍着唠嗑的幾個男的走了過來,撺掇着陳嘉澤給他們介紹介紹,氣氛逐漸推向暧昧的邊緣。
陳嘉澤有些不好意思,一手挽着楚毅,低頭笑語:“介紹什麽呀,明知故問。”
其中一人說:“喲,藏着掖着,都到這時候了,還不趕緊引薦引薦。”說着将話鋒轉向楚毅,“嘉澤平時天天念叨你,我們快被他磨得耳朵起繭子了。”
“哦?”楚毅斂住餘光,反手握住陳嘉澤的胳膊,不經意道:“他都怎麽念叨我的?”
“這個嘛,你回去自個兒問他。”
“煩不煩,光逮着我問,今天又不是我結婚。”
喜歡招致感性,陳嘉澤此刻只覺得手腕上像纏了千萬道棉絮,溫柔纏綿,連那一點緊握的力道,都被他感受成了輕撫。
“那你倆什麽時候結婚?”那人順着往下說。
陳嘉澤偏着個頭,眼睛微微上挑,笑看楚毅:“這你得問他。”
楚毅是那種不喜歡将私事擺在明面上的人,看戲的人越多,他越是嫌聒噪,幹脆一句話堵住悠悠衆口:“看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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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澤尴尬地笑笑,有一點無所适從。
其實,同樣的問題,六年以前就已經擺在男人面前了。
那時候林小松可沒這麽一幫促狹起哄的朋友,他單槍匹馬,直白笨拙地闖進了那個亘古的話題裏,可想而知,結局有多慘烈。
說起來,這個男人本身就沒有心。
衆人差不多摸清了楚毅的性格,就坡下驢讓他坐下來先喝杯喜茶,一會兒再回去。
楚毅去餐廳坐着,簡單潤潤嗓子,目光有意無意掃向另一處,卻是不着痕跡,旁人看不出什麽。
期間,新郎父母又給他添了茶水,他颔首沖老人家笑笑,客氣道謝。
其他人回歸到接親的話題上,眉飛色舞,讨論着破門而入時,如何接住女方親友們的刁鑽考察。
陳嘉澤坐到旁邊,撐着腦袋看楚毅,百無聊賴的樣子,跟男人說起自己白天在單位的事,又說起他母親最近心血來潮,在家裏鼓搗玉石。
楚毅心不在焉地玩打火機,撩了他一眼:“走嗎?”
“再坐一會兒吧。”陳嘉澤看看表,“還不到十點呢。”
想起個人,陳嘉澤勁頭挺足:“你還記不記得我那個同事小夏?”
楚毅答得敷衍:“沒印象。”
“就上回拜托你辦住院手續的那個啊,他老公不是出軌了嘛,前天剛被抓了,好像是因為挪用公款。出軌嘛,總不會有好下場的。”
楚毅大概聽出一些言外之意,無趣地笑了笑,稍一錯手,從煙盒裏抽了根紙煙出來。
“我去抽根煙。”
陳嘉澤默然,懊惱自己太過心急了。
樂樂雙腳懸空坐在人家沙發上看動畫片,林小松給小丫頭敲了好幾次警鐘,讓她別把腳碰到沙發墊。
樂樂不管不聽,看得全神貫注。
楚毅經過他們,忽然頓住了腳,三分玩笑的口吻:“小小年紀,不能這麽盯着手機看,容易近視。”
樂樂撅嘴,這會兒像是不怎麽怕男人了,居然敢跟他對視上:“我沒有看手機,我在看動畫片。”
楚毅低笑一聲,視線不經意瞥向林小松,沒說什麽。
北市光污染嚴重,霓虹燈、廣告牌、LED屏閃爍絕倫,塑成所謂的“人工白晝”,五環以內,幾乎看不見星星。
不過,快入冬了,冷空氣似乎将這片城市洗劫過一般,擡頭可見郎朗蒼穹。
約莫半支煙的功夫,楚毅聽見客廳裏有人問:“這孩子幾歲了?”
林小松一板一眼地回答:“四歲了。”
“是周歲嗎,那該上幼兒園了。”
“還沒送去上呢。”
“有沒有教過古詩啊?”成年人對于娃娃念詩這事,總有股強烈的執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童音稚嫩,會令人忍俊不禁,常常能博個滿堂歡笑。
倒是挺喜慶的,與今天的日子也搭。
“只會一首。”林小松摸摸女兒的腦袋,誘哄似的,“樂樂,你給叔叔念一遍那個大鵝。”
小人兒骨子裏還是很怕生,眼睛大大睜着,呆呆傻傻地開口:“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黃掌撥清波。”
“是紅掌撥清波。”林小松糾正他女兒。
“就是黃掌,大鵝的腳就是黃的呀。”
衆人都笑。
楚毅扯了扯嘴角,伴着幾聲輕微的咳嗽,他撚了煙,走過去。
居高臨下,故意逗樂樂:“誰跟你說,大鵝的腳就是黃的啊?”
樂樂今晚格外不怕楚毅,跟他頂着幹:“我爸爸說的。”
“哦——”楚毅尾音拖得長,完全是那種哄小孩的口氣。
陳嘉澤适時地走了過來,伸手幫楚毅理理微皺的衣領,眼睛一擡,又一低,“少抽點煙吧,人家還有小孩在這兒呢。”
楚毅越過他,神情複雜地望了眼林小松。
“你這毛病也該改改了。”陳嘉澤又說。
楚毅抽身出來,無所謂地撂下一句,“改不了了。”
“他是不是上次去我家吃西瓜的叔叔啊?”樂樂忽然冒了這麽句話。
林小松咯噔一下,捂住嘴已是來不及,怕的事還是來了。
許胖子察覺出異樣,趕緊往孩子嘴巴裏塞了塊小蛋糕:“對啊,我就是上回去你家吃西瓜的叔叔啊。”
陳嘉澤彎起嘴角:“你女兒以後肯定聰明。”
林小松十分理解他,換做是以前的自己,肯定要跟楚毅鬧上天去,因着些許歉意,說話聲也不敢大:“她跟我一樣,很笨的。”
“怎麽會,我看你就挺聰明的啊。”陳嘉澤挑着眼尾,冷眼看他。
林小松低了頭,不再說話了。
許胖子打第一眼就不太喜歡陳嘉澤,說不清為什麽,也許是覺得這人太假。
“松松,來,嘗點這個。”他抓了把松子給林小松。
林小松默默接到自己手裏,一粒一粒地剝開吃,始終是那見不得光的姿勢。
歇了一會,時間差不多消磨夠了,許胖子對大家夥兒說:“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工具箱剛才已經收拾妥當,提上就能走,林小松拍拍樂樂的肩膀,柔聲道:“乖乖,不吃了,咱們回家啦。”
樂樂懂事地扔下零食,跟上大人們的腳步。
許胖子代表大家夥兒跟新郎一家打了招呼,左右是一些客套的場面話:“祝新婚快樂,我們就先走了,以後你們要是有朋友結婚需要布置新房的,幫我們介紹介紹。”
新郎說:“一定的,你們慢走。”
林小松彎身,給女兒裹上自己的外套,衣擺罩到膝蓋以下,活像只小企鵝。
樂樂仰頭盯着楚毅看,怯怯地喊了聲:“叔叔。”
林小松愣了一愣,給他女兒拉好拉鏈。
楚毅沖小人兒笑了笑,垂下目光:“要回家了啊,冷不冷?”
樂樂傻住了,先是搖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楚毅脫了外套又給孩子罩了一件,“小孩子不可以這麽晚睡,快跟你爸爸回去。”
相比成人之間過于正式的态度,男人對待樂樂的語氣明顯要溫柔許多。
林小松想到日後還得洗了還他,未免太麻煩,推拒道:“她衣服穿得夠多了,不用了。”
男人嗓音淡漠:“一件衣服而已,還不還都無所謂。”
許胖子伸胳膊怼了林小松一下,口氣爽快:“楚醫生給孩子穿的,你在這兒推讓個什麽勁兒。”
“謝謝。”林小松低聲道,然後領着女兒走出了這戶人家。
走出單元樓,林小松也覺這天有點冷,今年還算冷得晚的,往年這個時候都該穿羽絨服了。他搓搓雙手,哈了哈熱氣。
樂樂穿得太多,走起路來,笨重不堪。
“爸爸,我不要穿了,我嫌熱。”小人兒嚷嚷着。
林小松幫她脫下最外頭的一件,略一猶豫,最後還是搭在了自己右臂上。
“外頭冷,穿上吧。”許胖子說。
林小松站了起身,冷得直吸鼻子:“我還好,不是很冷。”
“本來就是給你穿的,他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啊。”許胖子朗聲笑了笑,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悶騷。”
林小松沒再矯情,套上了男人的寬大外套,衣服上是洗衣液的清香,聞着踏實。
另三人住的比較靠近,結伴先回去了,林小松和許胖子約了車,那司機一會就到。
“你跟楚毅到底怎麽回事?”許胖子沒忍住,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林小松如實說:“他之前送過我回家,還給我女兒買過玩具。”
“他都有對象了,我看那架勢,說不定馬上就要結婚。”許胖子頓了幾秒,“你跟他扯什麽呢。”
林小松走停了,看着許胖子說:“我沒想跟他扯。”
“沒扯就好,你還小,不能在那種人身上白白耗了青春。”
哪種人?
許胖子不說,林小松也清楚——與他階層不同,清醒而又現實,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灰姑娘的故事壓根不存在”的那類人。
“胖哥,我懂的。”
這話好似永恒誓言,落入無邊的夜色中。
今天運氣不錯,額外還掙了小費,林小松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領着女兒小跑着往小區門口趕。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沾滿邪惡之血的騎士、稑穜、禮拜五的地雷!
謝謝本月灌溉營養液的寶寶:
胡蘿蔔絲、涼涼夜色為你思念成魔、輕功、穆谙、一泓清泉、雲雲、靜水、清一色杠上花、小青木白、雨と貓、是阿爸呀、tgd_nnafifi、AbrahamCo、毛毛蟲、糖、鳐魚斐爾?、檐星涯!
謝謝大家,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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