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一)
隔天,周宇斌的大奔停在了林小松家樓下。
林小松從樓道裏出來,兩頰的酒窩笑得旋轉,身上穿一件中長款的橘色羽絨服,一般人都駕馭不了這種顏色,他穿正好,襯得膚色柔嫩白皙。整張臉半埋在黑色的編織圍脖裏,又乖又俏,鼻尖的小痣暴露在空氣中,隔着一段距離,周宇斌仿佛聞到了寒梅的甜味。
這時節,北市的臘梅該是枝頭争俏的時候。
周宇斌看得陶醉,幾面之緣,已經足夠讓他捕捉到這人的媚。
大多數男人都愛這一款,不是說他多麽多麽漂亮,也不是眼睛多麽多麽會勾人,恰恰是因為身上總有一股掩不掉的拙勁兒,臉蛋卻像剝殼的雞蛋,顧盼之間,中和掉了那點迂,格外的令人賞心悅目。
“叔叔好。”樂樂跟他打招呼。
“你好。”周宇斌特意矮下身摸了摸樂樂的腦袋,然後從車頭繞到後車門,替父女兩拉開了門,“走吧,我今天帶你們去宜川轉轉。”
林小松有些拘謹:“你不是說還有朋友要去嗎?”
“他們自己開車先去了。”周宇斌見他矜着,笑一笑寬慰道,“就是幾個客戶朋友,過年嘛,請他們去那邊泡泡溫泉打打牌,上車吧。”
汽車出了市區便上了高速,年初二,走親訪戚的人多,路段擁堵,車速不得不減下來,跟在前面車的屁股後面。
周宇斌拎起副駕上的一袋零食反手遞給林小松,眼睛依然目視着前方,“還得有一會兒,肚子應該還沒餓吧。”
林小松接到手上:“哪那麽容易餓啊,我早上吃的包子,這會兒還頂着胃。”
樂樂卻插嘴:“可是我餓了呀。”
周宇斌朗聲大笑。
林小松在心底笑了笑,眼神蕩漾過去:這人其實還挺随和的,沒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嚴肅。
周宇斌說:“袋子裏的東西還是我小侄女扔車上的,你看看哪些能吃,給小丫頭先墊墊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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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松教導女兒:“快說謝謝叔叔。”
樂樂揚着小嗓子:“謝謝叔叔。”
不等林小松挑揀,樂樂自己捏了塊巧克力出來,撕開了丢進嘴巴裏,咂了咂滋味:“爸爸,你也吃。”
“你吃,爸爸不餓。”車內溫度高,林小松解開圍巾擱在自己的腰肚子前,側目看着郊外的風景。
這一片群山綿延,枯樹枝桠掩在白雪之下,素靜清遠。
周宇斌忽然開口:“宜川你之前去過嗎?”
林小松回過頭,先是看了樂樂一眼,小丫頭正抓着一塊餅幹在吃,“沒去過,我來北市以後,就沒怎麽出過市區。”
周宇斌很随意地問:“你是什麽時候來北市的?”
“前年,不過我很早以前在這裏呆過幾年,我挺喜歡這兒的,以後有條件我想在北市買個小房子。”說完自己先一愣,趕忙解釋,“二十平的房子,我攢攢錢還是買得起的,我就兩個人住,二十平夠了。”
他這輩子最害怕被別人誤會,誤會他貪圖錢財貪圖別人家的房子,六年前的陰影恐怕這輩子都甩脫不了。
周宇斌沒留意什麽房子,倒是對林小松的經歷頗為好奇,“我還真沒想到你好幾年前就來北市了,你看着不大啊。”
林小松暗暗責怪自己多嘴,倒也沒想隐瞞,他待人向來真心實意:“過了年我就27了,我上班上得早。”
周宇斌了然,雖沒有問過對方的職業,三言兩語裏差不多能猜出個大概。
半路上,周宇斌的朋友打電話過來問他到哪兒呢,他們那邊已經到了。
“快了,現在不怎麽堵了,估計二十分鐘以後能到。”
“小美人哄過來了?”那頭在瞎起哄,不止一個人的聲音。
林小松聽見了,稍不自在,視線轉向窗外。
周宇斌勾勾嘴角:“瞎說什麽,挂了。”
他從後視鏡裏向後撩一眼,平靜地解釋:“我昨天跟他們說,要帶個朋友過來,他們就問漂不漂亮,我說很漂亮,當時就是跟他們開個玩笑,你別在意。”
林小松的睫毛顫了顫,大大方方道:“沒事兒,我是拖家帶口過來的,你朋友不會亂想的。”
“你不介意就行,那些人說話直來直去,跟他們待久了你就習慣了。”
到了地方,林小松才知周宇斌所謂的幾個客戶朋友,都是攜伴而來,算上他跟樂樂,他們這一行人足有9個人。
朋友裏有一位姓楊的老板,四十歲上下的樣子,帶的女伴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清純小茉莉那一類型,打扮也很鄰家女孩,就是一開口讓人受不了。
聲音太嗲,有點臺灣腔,但是畫虎不成反類犬,模仿不到位,聽着像大舌頭。
林小松有意無意注意了她半天,小茉莉終于發現了他的目光,桃花眼輕飄飄地掃過來。
“這人是誰啊?”她攀着楊老板的胳膊問。
林小松趕忙挪開視線,假裝四處看風景。
兩人耳語一陣,小茉莉捂嘴嗯嗯啊啊地笑,笑完狠拍了下楊老板的胳膊,嗲聲嗲氣道:“讨厭。”
楊老板摟着小茉莉的腰,敏感地帶重重一掐。
其餘人玩手機的玩手機,聊天的聊天,對這倆當衆膩歪的行為已經司空見慣。
有錢有勢的老臘肉,身邊最不缺漂亮會發嗲的年輕女孩。
林小松低下頭跟樂樂說話,小丫頭從沒一下子與這麽多生人接觸,忸怩得很,拽着他爸爸的手,小聲嚷嚷着想回家。
任林小松怎麽哄,樂樂都是一副恹恹欲哭的樣子。
周宇斌猜出小人兒的心理,對大家說:“酒店房間我都訂好了,咱們還是去酒店玩吧,那邊麻将撲克都有,屋裏頭就能泡溫泉,還能做spa。”
一衆人客氣幾句,擡腳就朝酒店走。
周宇斌留在後面等林小松,“來的時候還好好的,你家這小丫頭是不是怕生啊?”
林小松看着樂樂,憂心忡忡道:“她一直這樣,人一多,就鬧着要回家。”
“多帶出來玩玩,以後就不怕了,小孩子跟外界有個慢慢适應的過程。”
“是啊。”林小松彎下腰抱起女兒,口氣無奈,“走吧,小哭包。”
兩人走在後面,林小松趁着沒人,問周宇斌:“楊老板身邊的那個女孩,是他老婆啊?”
“那是外面的小老婆,他家裏還有一個。”周宇斌輕描淡寫道。
這口氣聽起來像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确實,在他們這些人眼裏,外頭包養一個,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林小松臉色微怔,尴尬道:“這人真不咋地。”
“他老婆都知道,管不住。”
“那怎麽不離婚?”
這話問出來,旁人只會覺得幼稚,周宇斌挑起一側眉,不動聲色地說:“沒那麽容易,他老婆有他公司的股份,想離婚很麻煩。他們是一起在深圳白手起家,後來來了北市,開了公司。”
林小松轉移重點:“深圳這麽好賺錢啊?”
周宇斌見他這副天真的模樣,心情微妙:“怎麽,你也想去啊?”
林小松垂下腦袋,默了會兒,說:“我有個朋友也在那兒做生意,就是很多年沒聯系了……”
想起劉陽來,林小松心中自有一股難言的情愫在奔湧,仔細咂摸,那是一股酸澀的味道。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是認死理,覺得當年要不是受了那個土大款忽悠,也許劉陽現在已經跟他在一塊了。
快他們十來米的一行人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等着他們仨,林小松略覺抱歉,抱着女兒一颠一颠地小跑過去。
別扭的跑步姿勢,一衆人看得新奇,話裏話外揶揄起周宇斌找了個有趣的小東西。
當然,這些話都是背着林小松說的。
到酒店大廳,登記,辦入住。
楊老板率先瞧見側面走過來的人,大步子向前,遞過去一只手,“楚主任,好久不見,你這也是來泡溫泉啊。”
楚毅禮節性地與他交握,視線在林小松身上停頓稍許,“正好放假,跟朋友過來玩。”
“上回我老丈人住院多虧你幫忙了,後來那一點小心意,你都不肯收。”
楚毅不着痕跡地掃了林小松一眼:“應該的,無功不受祿。”
“那,”楊老板的眼睛在楚毅他們幾個人身上掃一圈,“你們玩,我們先辦個入住,回見。”
兩人再次握手,楚毅言簡意赅:“回見。”
擦肩之際,楚毅沒去看林小松,視線反而在周宇斌身上落了一秒,如漆如墨的眼睛,世事洞明。
“誰啊。”其中有個人問。
楊老板說:“省人醫的一個醫生,上回我老丈人的手術就是在他手上做的,還別說,這大夫膽子是真大,我老婆走了好幾家醫院,沒人敢給她爸開刀,托朋友找到他那兒,人二話不說,下午就給了治療方案。那麽大個手術,我老丈人腦袋上那口子才這麽點。”
楊老板做了個比劃的手勢。
小茉莉捋了捋額前的碎發,剛開始沒吭氣,後來為了氣楊老板,故意說道:“我看人家長得蠻帥的呀。”
“帥有個屁用,所以說,”楊老板照着小茉莉的細腰又是一掐,“你們這種小丫頭片子,眼皮子就是淺。”
小茉莉媚聲撒嬌:“剛才把人誇上天的,不是你呀,左一個老丈人,右一個老丈人,我聽都聽煩了。”
酒店裏有暖氣有熱水,翠竹屏風後面,是一個獨立的溫泉池,熱氣氤氲。
“你跟小丫頭在這兒玩,櫃子裏有換的衣服,他們在老楊房間打麻将,房間號1018,三缺一,一會兒要是閑得無聊,你可以去那邊轉轉。”
林小松說好:“我過會兒去找你們。”
“我幫你們叫了送餐的,一會兒給人家開個門。”
“謝謝。”
周宇斌一走,樂樂便不怎麽哭了,好奇大于怯生,她指指冒着熱氣的湯池,小臉通紅地問:“爸爸,我可以在裏面洗澡嗎?”
“可以啊,不過你要聽話。”林小松四下打量起這間房,一瞥眼,發現周宇斌的手機落在貴妃榻上,可能是剛才脫外套時遺落下了。
林小松拿起手機,叮囑女兒:“你呆在這兒看動畫片,不許出去,誰敲門都不許,爸爸一會回來給你洗澡。”
樂樂聽話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林小松關上門出去,按房間號順序沿着走廊走,走廊裏明亮幽深,兩側牆壁可見妙手丹青的水墨畫。
忽然,1009的房間開了,從裏頭走出來一個人,單手抓着筆記本電腦。
林小松視而不見,打算從旁邊擦過去,腳剛擡,男人的另一手便箍住了他的手腕,“松松,咱倆不該這麽生分吧。”
語調不急不緩,嗓音聽上去低低沉沉的,辨不出其中情緒。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軟喵的手榴彈!謝謝小怪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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