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樂樂的鋼琴沒幾天就到家了,林小松裏裏外外用幹毛巾擦了擦,特別寶貝似的,趁着家裏無人,自己還坐到前面自娛自樂的一會兒。
畫家,鋼琴家,說出去都是響當當的光鮮亮麗,他自己一個人瞎琢磨,閑下來時最喜歡設想以後,大大小小已經給孩子規劃了好幾條路。
楚母兩點多的時候,過來一趟,送了點熟牛肉和排骨,林小松還沒出門上班,她看見客廳擺着的鋼琴,脫口便問:“今天剛買的啊?”
林小松回了聲“嗯”。
“現在學鋼琴有點早了吧。”
“不早,五歲起步,可以學了。”
楚母聽他口氣強硬,沒敢當面反駁,省得晚上又在他兒子跟前吹枕邊風,惹得家庭不睦。前幾天一塊跳廣場舞的老韓還問她,聽說你兒子結婚了,挑到現在,這最後到底找了個什麽樣的啊。她都沒好意思說找了個打零工的外地人,騙人家說兒媳婦在某某研究所上班。
楚母猶豫着,稍微醞釀了一會才開口:“小松,有個事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林小松收拾東西正準備去上班,“什麽事?”
“你看啊,楚毅掙錢也不少,咱們家完全可以養兩個孩子,樂樂怎麽說都是你從小養到大的,跟你比較親,而且呢,她也姓林,要是你倆都沒意見……要不要再養一個,跟着楚毅姓。”
林小松冷下臉:“怎麽養?”
“咱們可以偷摸的搞個什麽代孕,給他們老楚家留個種。”楚母幹澀地笑了笑,“要是你家也想留種,咱們家養三個也行。”
“留種?”林小松嗤了聲,她倒是會打算盤,“你兒子沒那福氣,他就是個無兒無女的命。”
楚母甩臉子,差點就要罵他是個不會生蛋的雞,“你這叫什麽話?”
林小松懶得搭理她,“我上班去了。”
楚母被氣得不行,在家踱來踱去好半天才緩過神,把去幼兒園接孩子的事給忘了。下午四點半,樂樂老師的電話直接打到了林小松手機上,他跟同事打了招呼,溜出去把孩子接到自己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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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毅回家,沒見着樂樂,一問之下險些置氣,打林小松電話,那邊挂斷不接,拿了車鑰匙,開車去林小松工作的那家甜品店。
樂樂的晚飯就在店裏吃的,林小松給她買了一塊小蛋糕還有奶茶,丫頭吃得開心,比在家吃米飯香。
楚毅過來時,她還在那兒用塑料勺挖蛋糕吃。男人看見孩子,這才放了心。
“叔叔。”樂樂朝他笑。
楚毅拉開椅子坐到樂樂對面,往工作臺那邊看了眼,呼吸聲有點重:“爸爸呢?”
樂樂說:“爸爸在上班。”
這附近沒有停車位,他把車停在了斜對面的酒店門口,再繞到南邊的斑馬線跑着過來,有點熱,他解開了襯衫上的兩粒扣子,脫了外套扔在一邊。
有同事看見楚毅,一人囑咐另一人看着點,她進去喊林小松出來。
“是不是你老公啊?”
林小松點頭。
“蠻帥的啊,居然都不在朋友圈秀一秀。”
“爸爸。”樂樂舉着奶茶,咧嘴笑。
楚毅随之看過去,兩人目光交彙,林小松沒甩他,進後廚繼續幹活。
下了班,林小松換好衣服,幫孩子拿着沒喝掉還剩一半的奶茶,“乖乖,我們走了。”
楚毅拿了外套也站起來,“我車就停在對面,走吧。”
林小松完全當他是空氣,牽着樂樂就往外面走。
楚毅感到了家庭瑣事之中的無奈,不過今天這事,換做是他,也會生氣。
楚毅後他一步到家,林小松已經在卧室收拾箱子,他那小房子的租期還沒到,現在還空着。
他媽坐在沙發上,盛氣淩人:“你媳婦要走。”
楚毅看着她:“你少說兩句吧。”
走到房間勸林小松別跟他媽一般見識,林小松不說話,手上的動作更加利落——往箱子裏丢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孩子常玩的玩具。
楚母見他拉着箱子出來,陰陽怪氣道:“你別走,我走,大不了以後我不來煩你們了,孩子是我天天去接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忘了這麽一天,什麽氣都往我身上撒。你們小兩口的事我以後不管了。”
林小松怒叱:“她才五歲,你不想接你早點說,嫌煩了你跟我說,你怎麽能把我女兒扔在那兒不管!?”
楚母頗感委屈,她白天被他氣糊塗了才至于此,誰會成心把孩子扔掉,“你別在我兒子面前挑撥是非,他媽是什麽樣的人,他心裏清楚。”
楚毅夾在其中,頭疼:“你別說了。”
林小松控制不住情緒地冷笑:“你們這一家子就沒個好東西!”
樂樂不明所以,喝着奶茶看看爸爸,再看看楚叔叔。
楚母這邊挺不高興,白天的氣還沒消幹淨,轉眼連帶着兒子被人罵不是好東西,“我說給我兒子留個種,你怎麽回的,說什麽他是個無兒無女的命,有你這麽咒人的嘛!”
林小松被她這番紅口白牙地質問,瞬間想起生平平時的種種心酸,怕丢人,瞞着生,一歲多,那孩子就走了。
樂樂被楚母的話吓哭了,眼眶裏含着淚打轉,不敢哭出聲來。
林小松把孩子拉到房間裏,鎖上門,自己一個人走回客廳,食指指着楚毅,問楚母:“我咒他,你問問你兒子幹的好事!”
楚母一步步緊逼:“那你倒說說看,他幹了什麽,供你吃供你住,怎麽就對不住你了!?想嫁給我兒子的,外面有的是,離了你,他能找更好的,你還真別拿喬。”
楚毅扯開他媽,狠聲:“行了,別說了,回你自己家去!”
“別啊,讓你媳婦說清楚!”
林小松死死咬着下唇,突然間咧嘴哭了,眼淚鼻涕肆流,他用手背抹了抹,“你兒子把我肚子搞大了,他不肯認。”
楚母傻愣住了,努力捋一捋這話裏的意思,手微微揚起,扶着頭冷靜了會兒,“你什麽意思,把話說明白。”
林小松忿忿道:“我給你兒子生過一個女兒,養到一多歲,吃蘋果噎死了,你說是不是報應!?你們家還想留種,怎麽不怕那孩子回來找你們索命!?”
“你一個男的,怎麽可能呢!?”
林小松掀開衣服給她肚子上的疤,“剖腹産留的,以後過清明,你也給你孫女燒點紙。”合上衣服,又抹了把鼻涕和淚,自嘲地笑笑:“我要是男的,我家裏人也不會這麽對我,狗屁!”
楚母懵在了原地,半點力氣提不上,轉過去直接甩了楚毅一個巴掌,怒目切齒:“造孽啊!”
林小松斂住情緒,神兒卻散了,整個人呆若木雞:“我本來就沒想生她,死了就死了,她化成鬼反正不會來找我,會來找你們。”
楚毅按住林小松,眼睛裏攢聚着所有的不甘:“孩子叫什麽!?”
林小松搖頭:“沒意義了。”
“她叫什麽!?”
林小松痙着眉:“她已經死了,你不要再問了,我本來也沒想要她。”
這都是騙人的鬼話,沒想要平平,他為什麽要一遍遍跟他奶奶禱告,求她在地底下替他多多照顧平平:你這麽疼松松,一定也會疼松松的女兒。
楚毅扒拉他的眼睑,想徹底看清這人的瞳孔,“松松。”
林小松忽而放聲大哭:“我想我奶奶!”
楚毅攔腰抱起他,一腳踢開卧室的門,将人放到床上,又去拎了條熱毛巾給他擦臉。男人就像丢了魂一樣坐在地板上,默默守着。
林小松背過身不想看見楚毅,讓他緩一會兒,只要一會,他就能從過去的悲痛中走出來,他現在還有樂樂,他什麽都不怕。
“松松。”楚毅輕聲喊道。
林小松閉着眼,腦子裏一一閃現過王平川、周玥、許胖子、劉陽……以前諸多朋友的臉孔。到底還有人關心他。
房間裏漆黑無聲,楚毅煩躁地抓了幾下頭發,有預感那個孩子可能已經不在,可從別人口中親口證實她的死亡,他根本無法接受,也許他心裏本來還存有一點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幻想。
過了許久,林小松忽然說:“她叫林平安,平平安安那個‘平安’,我在我們那兒的省城生的,她已經會叫‘爸爸’了……她肯定是嫌我這個爸爸太土太窮了,跟着我不會有好日子,還不如死了舒服。她倒解脫了,留我一個人,她是不是太讓人寒心了?”
他自言自語絮叨着以前的事,“我相過很多次親,就想找個不土,還又有錢的,一找還真讓我找着了,要不是姓周的有老婆,我跟他就成了。你給我買的那個房子,我以後是要留我女兒的,我還要拿你的錢給她報名學鋼琴學跳舞,我們乖乖以後還要當小畫家。你媽說的對,離了我你能找更好的,我不怕離婚,離了婚我也能分你的錢。”
楚毅起身壓住他,狠狠吮吸,眼睛嗜血發狠似的:“我沒想離婚,這輩子咱倆就這麽扯下去吧。”
林小松笑,一對眼睛盈盈秋水,像個妖精,“那你虧大了。”
楚毅吻他,呼吸粗放紊亂,整個人像抓着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斷地交纏續命,“松松你信我,我把你娶回來,是想對你好的。”
林小松還是笑:“我還能信你什麽。”
兩人從房間出來,楚母還在客廳裏,林小松去另一個房間把孩子拉了出來,再提上行李箱子,推門出去。
楚毅追出去,電梯就在他前面一秒阖上,楚毅不停摁着下降的按鈕,等他到了樓下,父女倆已經不見了。打電話問過王平川和許胖子之後,想了想,只有一個地方他能去,驅車便往那兒趕。
出租車上,樂樂緊緊挨着她爸爸,臉上淚痕未幹:“爸爸,是不是叔叔不要我們了?”
“不是的,我們今天先回以前的家住。”
樂樂想到了那架大大的鋼琴,“你給我買鋼琴啦?”
“對啊,我們乖乖最近表現很好,這是爸爸給你的獎勵。”
樂樂吸了吸鼻子,傻呵呵地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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