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神廟

旱災不知中了什麽邪祟,竟連續好年忘記了侵擾蜉蝣國。從鳳君閣建起的那一年起,風調雨順,人人得以自足,百姓皆稱鳳凰為祥瑞之神。

雪白色的羽翼映射着太陽的光輝,每一片淨白的羽毛都能搭起一座彩色的橋梁來。鳳凰落在宮殿的某處閣樓上,羽翅橫掃将好幾名侍女的裙擺掀翻起來,侍女們不敢向鳳凰展示怒顏,只得攥住裙角跑進了殿內,高呼着“鳳君又來啦!”

“怎麽這樣壞?又是跟誰學的?”出水芙蓉的姑娘眉眼似黛,青衫如同墨玉點琉璃又被描在畫中一般。二八年華的阿青,早已亭亭玉立。

“我自學的,絕對不用在你身上。阿青可要信我呀!”白色羽翼伸展開來,将陽光襯得五彩缤紛,羽翼化成光束的時候,身着白衣的男人才緩緩落在了閣樓上。

“哼,你做人的時候可沒有做鳥的時候好看!”阿青撇了撇嘴,“鳳君到阿青這裏來作甚?”

其實阿青也知道自己在逞強,那只鳳凰在鳥獸之中已是極美,修出人身又怎會不拔尖呢?他的眼角像是會醉人一般,瞧上一眼就跌進酒池子裏去了。

“又喚我鳳君!說了鳳君你不準叫,你就不能給我取個好聽的名字?”鳳凰像個孩童一般鬧騰着阿青,要讓她給自己取個世間最霸氣的名字。

阿青背着手,在鳳凰的面前轉了好幾圈,最後來到了樓閣邊緣,俯視着樓閣之下的繁華。

“我才不想給你取霸氣的名字呢。”阿青悶聲說,看着鳳凰氣鼓鼓的姿态捂嘴笑了,伸手替他整理着被風撞散的頭發,“我想給你取一個天底下最普通的名字,讓你做世間最普通的人。”

“才不要!我可是你們蜉蝣國的守護神好麽?普通人多慘呀,能做到像我這麽自由自在嘛?”鳳凰伸手一翻,清風順着他的手指送來一朵紫色小花。

看着鳳凰将紫色小花送到自己掌心,阿青看着那朵花,嘴角勾起微笑,卻在擡頭的時候又掐斷了微笑的蹤影,“你覺得你很自由?自由是什麽呢?鳳君大人。”

表情奇異的阿青映在鳳凰眼睛裏,鳳凰知道阿青又在打趣自己了,生氣道,“自由就是每日睡在鳳君閣,還可以喝上等的好酒,吃着五湖四海的山珍海味!對了,只要我的翅膀再長大一些,我就能去天上任何一個地方啦!”

“既然你這麽喜歡跟着我,我叫阿青,不如你就叫小白吧。”

“這名字也太不符合我的身份了好嘛?會被人笑死的。”

“誰敢笑話鳳君大人哪?那可是死罪哦。”阿青淡淡的笑容裏挂着惆悵,只是鳳凰看不出來,他只能分辨笑容和眼淚,過于細膩的改變他并沒有心思去注意。

“找我做什麽?小白。”

“你你你!哼!我想帶你出去玩兒。”阿青的手腕被小白捉住,小白稍稍使力,阿青的身子就從閣樓上跌下去。她并沒有叫喚,只覺得手腕上的力氣突然消失不見了,整個身體摔在了柔軟的皮毛上。

睫毛打着顫輕輕睜開,疾風擦出了阿青好些眼淚珠子。她牢牢地拽着身下大鳥的羽毛,陽光之下,這些羽毛像白玉一樣璀璨奪目,幹淨得沒有煙火氣。

“這些繁華……都是你帶來的嗎?小白。”這與連年旱災的蜉蝣國簡直是兩個世界,每一塊田都像是裹了神靈埋藏的蜜糖一樣,争取捧出最肥沃的禮物。白白胖胖的小夥子到處都是,嘴裏的哈喇子從糖葫蘆串流向了手掌心,鼻涕一翻冒着白泡。

“肯定是我呀,不然你們供着我幹嘛?”小白看着底下熱鬧的人群,恨不得紮進去稱王稱霸,讓所有人跪拜在自己面前給阿青瞧個夠!

“你真的是……鳳凰?”

“真的是!”

“那為什麽沒人過來看你?”阿青和小白落在地面上,身邊的人來來往往,看也沒看那只大白鳥一眼。阿青看着小白發笑,小白只好說這是親民的表現,百姓都把自己當成自己人了。

其實小白說的沒錯,他已經在蜉蝣國上空飛翔了無數次,也在蜉蝣國街頭巷尾偷過酒喝,甚至接二連三去花樓看姑娘們跳舞。幾乎人人都知道鳳君是個嗜酒的風流神仙,只是這些事情小白都以為是神明該做的。

“咱們去神廟,那裏面的泥塑雕得可好看了,雖然比我還是差了點兒……”小白拉着阿青的手,朝着神廟的方向趕去。阿青也是吃了一驚,神廟每日都有這麽多的來客嗎?

偌大的神廟栽了好些梧桐樹,給廟宇創造了一片清幽寧靜的好地方。神廟裏供奉的是一只鳳凰泥塑,展翅的模樣神采奕奕,似乎呼嘯之間便能引得電閃雷鳴。

不得不說,這只泥塑鳳凰比這風流鳳凰嚴肅正經得多!想到這裏,阿青揚着嘴角笑了笑,卻被小白抓個正着。

“嚴肅一點兒,正主還在這兒呢!阿青,你去許個願呗,萬一我不小心給你實現了呢。”小白舔了舔嘴唇,聞到了好聞的香便使勁聞起來,舒服地抖了抖肩膀。

進出的人很多,但都在跪下磕頭的時候放慢了速度,似乎在磕頭的時候求快,是對自己的敷衍和對神明的亵渎。

出入神殿的人大都是富貴人家,穿金戴銀似乎又多了一層逼迫他人羨豔的目的。若是運氣不錯正巧碰上四大富豪齊齊上香的情景,眼睛或許都會被晃瞎吧。

“鳳凰在上,請保佑我……”婦人跪在鳳凰花紋的蒲團上,嘴中念着細碎的願望,虔誠地跪拜和磕頭。

阿青偏頭看着小白,他挂着微笑瞧着那名婦女,笑得像初日第一束陽光一般,明朗、純粹。阿青沒有笑,抿着嘴唇許久才緩緩張口,“這麽多人在你面前請求庇佑,你就沒什麽感覺?”

“嗯?我該有什麽感覺啊?”

“類似那種喘不過氣……很壓抑的感覺啊。你怎麽會沒有呢?”阿青皺了皺眉頭,卻發現有一只手落在了自己的頭頂,那只手正是小白的。

“怎麽會?被人供奉是很幸福的事情才是。所以,我保佑他們,也很幸福啊。”小白眨巴着眼睛,“那樣多的人信你,尊敬你,仰慕你,多少人一輩子都不能這樣活着。不痛快嗎?”

阿青看着澄澈眸子的小白,似乎被噎住了,眼神流轉淡淡地開口,“東方有國,神廟奉主為青龍。那裏的百姓和我們一樣,祈求得到至高無上的神力庇佑……”

小白發覺阿青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有些在意地撞了撞她的胳膊,“嗯,後來呢?”

“後來,青龍動怒發了大水沖垮了神廟,淹死了許多人。他将神廟裏供奉的青龍像砸得粉碎!”阿青的喉嚨裏面出現了顫音,眼眶濕漉漉的,嘴角一抿帶着些惱意。

小白有些發慌,以為小姑娘冷着了,立刻将阿青摟在懷裏,努力安慰道,“我是好神仙,我不會背叛你們。永遠都不會!”

阿青在心裏冷冷的,順勢推開了小白的懷抱,瞥了眼那座精美絕倫的鳳凰泥塑,冷哼一聲匆匆離開了神廟。

小白趁着風力步履輕盈,利索地尋到了氣呼呼的阿青,牽起了她的手腕朝着二層的酒樓就這麽跳了上去。阿青吓得臉色慘白,恨不得給小白一巴掌,身形一晃被小白牢牢護在懷裏。

酒樓二層的客人并不太多,但總算是有人的。阿青并不願意讓人覺得自己和鳳君有扯不清楚的關系,畢竟那是他們的神明,人間氣味沾多了,神明兩個字的重量恐怕會改變。

“你帶我來這裏作甚?”阿青推開小白,快速坐到了小白的對面,眼瞅着小白要和自己坐一塊兒趕緊将他推遠了些,“你是鳳君,注意你的身份!要麽坐我對面,要麽這頓誰也別吃!”

似乎是惹她生氣了?小白像極了被爹娘批評的孩子,一臉不甘地落座在阿青對面,擺出了有錢人的架勢點了好幾壇名貴的酒水和幾大盤子的佳肴。畢竟,鳳君閣下是不用付錢的。

“阿青喝過酒嗎?”小白眯着眼睛望着對面的姑娘,像只狐貍一樣笑彎了眼睛,撈起一壇酒就往嘴裏送了。

“肯定比你喝得多!”阿青學着小白的姿勢吃力地撈起了酒壇子,險些讓酒壇子砸破腦袋。幸好小白手疾眼快将阿青手上的酒壇子給抓穩了,不然場面還不知道會尴尬成什麽樣子?

“你小心一點兒好不好?要是這酒壇子把你腦子敲破了,我可要把這天下所有的酒壇子給敲碎!”小白又一次發表了幼稚可笑的言論,看着對面阿青将酒水倒在碗裏喝,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嗯?難道是我的騷話還不夠高明嗎?都不臉紅一下做表示的嗎?

“小鳳凰呀,如果我們背叛了你,趕緊飛走,永遠不要回家哦……”酒水讓桃紅色爬上了阿青的臉上,阿青抱着酒碗迷迷糊糊說了好些醉話。只可惜鳳凰的酒力也上了頭,眼皮松弛,并不過多在意阿青的醉話。

小白搖了搖頭,這丫頭的酒力也太淺薄了吧?不過,這丫頭喝醉的樣子軟綿綿的,而且還傻乎乎的,即使是生氣皺着眉頭,也比平日裏可愛許多。

“青龍……”

‘“嗯?什麽?”小白聽不真切,用極度不雅的姿勢趴在桌子上,耳朵湊近了阿青的嘴唇。

“青龍從未背叛。你們都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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