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Chapter.41

凱瑟琳和威拉德面對面站着。他看着她，她微微側開了頭。他們安靜的等着音樂響起，但如果視線能夠演奏出聲音，那威拉德已經在用最動人的琴藝，彈奏一組動人的樂曲。

他看着她，面露笑意：“你為什麽這麽緊張呢？這可不像你。”

“不…不像？”凱瑟琳本要回答，誰想她太緊張了，開口後才發現她的嗓子緊到幾乎無法發聲，她不得不吞咽了下口水，才能讓自己說出話來，但語氣中的緊張卻無法掩蓋。

“是的，很不像你。”

“那希望沒有引起你的不滿，要臨時換掉舞伴。”

“當然沒有。”

他很想告訴她，這樣的她非常可愛。

這時，樂曲的第一個音節飄揚至空中，威拉德對凱瑟琳微微鞠躬，随後站直，他英俊的臉上揚起一個堪稱迷人的笑容，似陽光般璨爛耀眼。

他牽起凱瑟琳的手，輕輕側頭，他看着她，好像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寶物，當她害羞地避開眼神，他輕輕一笑，擡起雙眸，又仿佛沉浸在美妙的音樂和迷人的節拍中。

他們按照樂曲的節奏，變換着位置，她的手一次又一次的從他的手中抽走，然後一次又一次的放在他的手心。

當再一次他們雙手相握時，威拉德微皺眉頭，眼中略帶戾氣，他尾音微揚，貌似開玩笑地道：“你說下一回我不松開你的手，會怎麽樣？”

他們跳的是鄉村舞蹈，舞步和隊形都是固定的，舞池中所有人一起按照每一只樂曲的節奏起舞，每一對男女都是整支舞的一部分，如果他們不按規矩跳，勢必會影響別的人。

凱瑟琳看着威拉德躍躍欲試的神色，一點都不懷疑他做得出來。她想了想，認真回答：“那這一定是咱們最後一次跳舞。別人會對我指指點點，而我呢，為了報複，會把你寫進書裏面。”

威拉德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新穎的威脅方式，他非常好奇：“為什麽聽你說完我還覺得挺有趣的？那你準備怎麽寫我？”

凱瑟琳微仰着頭：“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威拉德不假思索：“假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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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你就是一位大善人，善良可親，知書達理，為人謙虛禮貌，是位優雅的紳士。”

威拉德牽起嘴角：“那真話呢？”

他聽出來凱瑟琳在故意說反話，不由期待對方下一句話怎麽回答，會不會把她一直想說的實話說出來。畢竟好幾次他逗完她後，她的沉默都讓他覺得她一定在心裏罵他。

誰想凱瑟琳也不按常理出牌，開始異常坦率地拍馬屁：“真話就是，你是超級大善人，慷慨大方，英俊潇灑，富有高貴，世界上所有的贊美之詞用在你身上都不夠！”

威拉德聽完，高興地大笑起來，如果不是音樂的聲音足夠大，周圍的人一定都會向他看來。

他笑，是因為凱瑟琳這讓人沉醉的可愛，也是因為他聽到自己那铿锵有力，幾乎跳出胸腔的心動。承認吧，威拉德，你就是喜歡這位小姐。在遇見她之前，你能想到世界上會有這麽複雜、獨特，令人着迷的女人嗎？

他當然聽出來她的恭維是有趣的玩笑，但有一句話卻很符合他現在的心情。她說世界上所有的贊美之詞用在他身上都不夠，事實上，是他詞窮，是他翻遍了所有記憶，都找不到任何詞語，能貼切地描述出這個女孩奪目閃耀之處的萬分之一。

他心情極好，他看着眼前的小姐，借着迷離的燈光和唯美的音樂，小聲而大膽地道：“盡管你的恭維特別假，但我決定當真了。凱瑟琳小姐，不知今晚的場景是否讓你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至少我在你上周和我說的那本女性裏看到過這一幕，阿莉絲和喬一起站跳着舞。”

威拉德的話确實很大膽。他明知《阿莉絲》是一本愛情，他用書中相戀的男女來比喻他們，心意不言而喻。

阿莉絲和喬是凱瑟琳寫的《阿莉絲》書中的角色。在收到伊麗莎白的信，知道金小姐因為財産在被威克姆這樣居心叵測的男士追求後，凱瑟琳就重新把這本為愛發電的書從抽屜裏拿了出來，在每天寫完《血債》會再熬夜寫上一章《阿莉絲》。

凱瑟琳知道《阿莉絲》不會賺錢。比起複仇爽文這樣老少皆宜的題材，《阿莉絲》天生就少掉一大半受衆。

但凱瑟琳還是非常想寫它。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仿佛有一種使命感般的東西在無聲地催促她，讓她想要發聲，想要呼喊，想要讓這個時代單純的小姐們知道，男人們殷勤送上的玫瑰可能不是鮮花，背後浸透着致命的毒藥。

這裏的小姐們遠沒有凱瑟琳來的那個時代的女孩們幸福。盡管那時的姑娘們仍在為女性的地位抗争，但她們可以出門工作，能合法擁有自己的財産。她們可以根據心意挑選愛的人走入殿堂，也可以在婚姻失敗後，選擇決然離去。

她們有大量的途徑去知道男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知道他們有的是王子，有的是醜角，有的人可以風雨同舟，有的人則一定要避開。有很多文章、書籍、影視作品會幫她們分析，什麽樣的男人絕不會給女生帶來幸福。

可現在的女孩們根本無從知道這些。她們只聽說結婚時要看對方是否富有，出身是否高貴，至于其他的，似乎都不重要。女生一生的目标好像只有嫁人。只要嫁出去、有一個婚姻就好，男方什麽品德，他會不會為她的婚姻帶來幸福，沒有人在乎。

其實也有人在乎，但她們不知道該怎麽樣去在乎，不知道該怎麽樣判斷。她們只能進行一場豪賭，去賭對方人品正直，賭他會讓他們的婚姻永遠愛意連綿。

凱瑟琳最初在構想《阿莉絲》時只是想寫一本輕松的愛情故事，但經過金小姐的事她已經重新調整了大綱。

在新的故事裏，愛情依舊是主線，主角的對愛情的堅持也依舊被歌頌。但同時，她大大增加了那些男配角的典型性，原本她只是出于戲劇性的角度去構造角色，但現在，她把為了遺産而居心叵測的追求者們中的每一個，都加入了現代社會中女生們公認的選丈夫要避開的性格元素。

她希望這個故事能讓大家輕松讀的同時，也能從中明白些什麽。明白婚姻不該盲目，不該将就，不該随從。婚姻是這個時代女性最重要的一次選擇，牽系着她們一輩子的幸福。

凱瑟琳給威拉德送《血債》的最新書稿時，聊起了《阿莉絲》，希望用別的筆名出版這本女性。這本書肯定不适合連載，凱瑟琳也已經預料它不僅不會賺錢，還很可能在這個父系社會引起巨大的聲讨風波。

但她仍舊沒有退縮，沒有改變主意。

她想為她們發聲，哪怕她們并不需要，甚至不會理解，但她希望她在這個《權利宣言》和《獨立宣言》中的權利都用”rights  of  man”形容的時代，真正的留下聲音，讓時代和世人，聽到這一聲極其微弱的呼喊。

凱瑟琳相信，終有一天，這聲呼喊，會得到來自四面八方，成百上千遍的回應。

威拉德對她出版的想法很支持，不過他一聽是愛情就沒有細看，凱瑟琳也沒有對他侃侃而談。

威拉德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阿莉絲》的存稿，恰好看到阿莉絲和喬充滿愛意的共舞，他以為他們是書的男女主角，并不知道在故事的後面，喬某種意義上成為了反面角色，面目貪婪，永遠失去了阿莉絲。

聽他這麽說，凱瑟琳知道他誤會了。也明白威拉德于此情此景，把他們比□□情男女主角的意思。

她揚起頭，發現這位英俊的先生比她高很多。他正低頭望着她，神色又鋒利又溫柔。

凱瑟琳真想感慨，也許老天爺看她上輩子太慘了，把所有的桃花都積攢到這一世來補償她。

可她卻無法領情。

凱瑟琳在感情方面雖然自卑，但從不含糊。她很意外自己能得到戈登先生的示好，但她知道他們絕無可能，不僅僅是她不敢嘗試，更是因為他與她并不合适。

凱瑟琳在心底說了聲抱歉，接着沉着又冷靜地回答道：“是的，他們是在一起跳過舞。不過後來喬離開了阿莉絲，因為他們不相配，結局也沒有在一起。”

凱瑟琳的話讓威拉德剛剛還充滿柔情的神色微微一滞，他微擡起眉，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中的溫柔未曾減少，但銳利也溢出眼眶，他的語氣意味不明，道：“為什麽不相配？”

“因為他們一個貧窮凄苦，将愛情視為救贖，另一個雖然出身富貴，但基于現實需要家室富裕的妻子，并不把愛情當做唯一。我以為一段感情，最重要的就是兩人的性格是否相配。他們性格差異太大，這沒有誰好誰壞，只是不合适而已。他們的故事注定沒有結局。”

伴随着凱瑟琳落下的話音，舞曲的最後一個音節也結束了。

然而威拉德卻沒有按照舞蹈的禮儀，他依舊握着凱瑟琳的手，沒有松開。旁邊的男女都陸續分開，回到最初面對面站立的位置。

威拉德一直緊握着，任凱瑟琳怎麽使勁往外抽，他都只是看着她，無動于衷。

威拉德的行為讓別人漸漸開始注視他們。凱瑟琳不由又急又氣，她對着威拉德，果斷加重了語氣：“你知道嗎戈登先生，這就是他們不合适的原因。”

她說完，威拉德深深看了她一眼，終于松開了手。凱瑟琳快步走到對面，對威拉德欠身敬禮，随後轉身離開，沒有半分留戀。

威拉德站在原地，身形未動，他絲毫不在意別人看着他的目光。他只是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視線中全是洶湧跳動着的火焰。

看了許久，他忽然笑了。那個笑容，和他在隆伯恩門前去而複返摘下玫瑰花時的笑容一模一樣，笑得霸道而強烈。

他想起當時他是決定放棄那朵花的，但很快他又改變了主意。因為他發現他确實想要擁有。

最後，那朵花不就是按照他的心意，在他書房的桌子上永遠綻放麽？

他動心了，那它，還能去哪呢？

凱瑟琳昂着頭，向舅媽在的位置走去，她感覺到威拉德炯炯的目光猶如實質的火焰，将她脖頸和背部的肌膚幾乎灼傷。

但就像她不曾猶豫，她的拒絕也沒有片刻動搖。

威拉德的話，不管她是多想了也好，還是他确實對她動了心。他是試探也好，是真的開玩笑也罷。凱瑟琳都會用這樣的回答，明确告訴他答案。

他們絕不相配，方方面面。

她想要的，他給不了。

凱瑟琳走到加德納舅媽身邊，面色如常，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選擇鎮口不言。她只和親人們說起她與威拉德跳舞時，一直在聊她的下一本書，沒有說其他的話題。

加德納舅媽有些失望，十分喜愛凱瑟琳的她自然是希望外甥女能尋覓一段佳緣。戈登先生她并不了解，她只看到這位先生英俊富有，對凱瑟琳又很有情誼，她認為凱瑟琳如果能嫁給他，一輩子都将過得非常幸福。

不過她不是貝內特太太那樣的性格，凱瑟琳說完，她也只是在心裏念了幾句可惜，然後便關心起另一個外甥女起來。

和凱瑟琳不同的是，簡和瓦爾克先生的共舞讓她很開心。

簡贊嘆地說道：“瓦爾克先生是牛津大學神學院的學生，他在當牧師前去過很多地方。他剛才和我細細說起了湖區的風光，那裏聽起來真美，據說湖面是天藍色的，猶如一面鏡子，風吹來時會蕩起層層的漣漪，湖的旁邊是青山，是油畫都無法複制的美麗。你們知道的，我一直不愛出門，但聽完他的話，我十分遺憾自己出門太少了，沒能親眼見過這樣的美景。”

凱瑟琳和加德納舅媽相視而笑，不過她們沒有說什麽會令簡尴尬的話，只是道：“我們可以規劃這件事，找個時間一起去湖區看看。”

凱瑟琳看着簡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活潑，心裏十分歡喜。她因為戈登先生而感到波動煩擾的心神又重回安寧。姐姐的快樂讓她現在的煩惱也被抛之腦後。

不過，沒過一會，她的情緒又開始煩躁不安起來。

這都怪達西先生。凱瑟琳氣惱地想着。

上帝啊。誰能去制止這位先生，告訴他不要總是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