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等我回來

說出那句話之後, 周安就後悔了, 他覺得鐘霖那種性格肯定會很在意。

果然馬上就感覺到，自己抱着的身體，一瞬間繃緊了起來, 馬上要落下來的拳頭，也滞留在半空中，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

“我是說, 你能不能冷靜下來聽我說完？”周安說：“航宇是何叔叔的兒子，将來會成為我的兄弟, 我跟他什麽都沒有。我只喜歡你一個人。”

前面說得再多都是假的，鐘霖只聽到最後面一句，只有這麽直白的告白, 才能讓他稍微挽回一點點理智。

而何航宇已經蒙逼了，他聽到了什麽？聽到自己的便宜弟弟，在大庭廣衆之下對自己的表哥大聲告白，我只喜歡你一個人？

“華逸書！”何航宇掙脫鐘霖的牽制，從地上爬起來：“你欠我一個解釋, 你跟他到底是什麽關系？”

這本來就是一個爛攤子, 周安并不想暴露鐘霖的存在, 他趕緊插在中間勸架：“航宇哥，我們找個地方再聊吧, 在這裏影響不太好。”周圍人來人往呢。

“哼！”何航宇給周安面子，暫時歇了火氣。

周安回頭找找被自己扔下的東西，那個裝着烏龜的小魚缸倒在地上, 滿滿的水灑出去了一半，幸好烏龜還在裏面游動。

“有什麽好談的？”鐘霖剛開口，馬上被周安瞪了一眼，同時在做動作，讓他閉嘴。

“嘶！”何航宇整理好衣服，擡手抹了一下自己淤青的嘴角，那裏破掉了，疼得他嘶嘶叫：“下手真狠，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綠了你。”因為疼痛而猙獰的表情，瞪着眼睛斜視對方，一副兇狠的模樣：“明明是你搞我弟弟。”

雖然他們有可能早就在一起了，但是何航宇不管，被他知道了就是不爽。

一個是自己的表哥，一個是自己的便宜弟弟，怎麽想都膈應。

鐘霖一直想說話，臉上的表情也憋得夠夠地，捏緊的拳頭只能放在褲兜裏，然後手腕被周安死死地握住。

“算我求你了。”那少年低低地哀求他。

“……”鐘霖甩着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做忍耐狀。

這種極力忍耐的狀态，看得周安膽戰心驚，很害怕他下一刻就爆發，把何航宇揍成熊貓。

“走吧。”他拉着鐘霖往前，順道回頭招呼何航宇，滿臉抱歉地說：“航宇哥，一會兒我再跟你解釋。”

何航宇哼了一聲，滿身不爽地跟着：“喂！你什麽時候打架這麽厲害了？”

他無意中擡頭看到，現在的華逸書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強大的氣場。

反正何航宇以前從來沒有在對方身上看到過。

這個表哥的性格就跟他爸爸一樣，溫和有禮，脾氣好到爆炸。

可是今天晚上見到的表哥，何航宇沒覺得他的脾氣好在哪裏。

根本就是一頭性格暴躁的噴火龍，一上來說動手就動手。

何航宇承認，自己剛才被打得回不過神。

被周安一路拖着走，鐘霖慢慢冷靜下來。

他給了周安一個安撫的眼神，表示自己不會亂來。

周安松了一口氣，漸漸把他的手放開，恢複正常的走路姿勢，和他保持着一拳的距離。

但是這樣也顯得非常親密。

“不回答我的問題？”何航宇走上來，側頭看着滿臉冷漠的表哥，那雙充滿寒意的眼睛，把他吓了一跳。

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華逸書。

“啧啧！”何航宇的心一抽，覺得很不是滋味。以前的華逸書雖然說不是對自己百依百順，但是也算得上很不錯。

今天首先是為了對象，不分青紅皂白地狠揍自己，然後又擺着一副臭臉，到底應該生氣的人是誰？

還有便宜弟弟周安，自從表哥出現之後，對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表哥身上。

之前覺得他對自己挺不一樣的，現在才發現，原來對自己是客氣，對華逸書才叫做不一樣。

頓時做個好大哥的夢想破滅，何航宇低着頭沉默不說話，年輕青澀的臉上寫滿了不爽。

“進去喝杯咖啡吧？”周安把他們帶進咖啡廳裏，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

“三位先生，請問喝點什麽？”甜美的服務員小姐姐過來問道。

周安翻開菜單，努力想活躍一下氣氛：“你們想喝點什麽？甜點要嗎？慕斯蛋糕？”

一個看着窗外，偶爾眨一下眼睛，完美的側臉輪廓讓服務員小姐姐目不轉睛。

一個看着自己的手指，嘴巴抿得緊緊地，就好像沒有聽到周安的問話。

“……”周安心情略壓抑，收起笑容，低聲地跟小姐姐随便點了幾個。

“你不是要解釋嗎？”坐在對面看手指的是何航宇，現在掀起眼皮子，一動不動地看着周安。

“事實就是你誤會了。”周安說：“我跟你表哥沒有任何關系，只是認識而已，他幫過我一些忙，我很感謝他。”

何航宇皺着眉頭，露出不信任的神情：“幫了什麽樣的忙？能讓你在大街上說你只喜歡他一個人？”

這撲面而來的暧昧氣息，小學生都不會相信這句話很純潔。

“我确實有喜歡的人，但不是你表哥。”周安握住汗濕的手心，說道：“今晚是一個誤會，但是他打你确實是他的不對，我代他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夠接受。”

何航宇就這樣看着他長達三秒鐘以上：“首先，我跟他是表兄弟的關系，說起來關系應該比你們更親密，對吧？所以有什麽理由你替他向我道歉？嗯？”除非他們有更親密的關系，可是周安剛才已經否認。

“說得也是。”周安說：“你們是表兄弟，就算打架了，也跟我這個外人無關。”自己過分強調的話，反而會顯得不自然。

何航宇愣住：“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并沒有把你當外人看……”

“額，我知道，我只是客觀地說……”周安點頭。

“……”何航宇沒說什麽。

“我跟華大師是朋友。”周安在桌子底下踢了踢鐘霖：“華大師，快說句話。”

鐘霖我行我素，一動不動地繼續看着窗外。

“呵！你今天真的很棒。”何航宇給他豎起大拇指：“無緣無故打我就算了，還不打算認我這個表弟了嗎？”

任周安拼命踩腳，也沒用。

他的着急何航宇看在眼裏。

氣氛從這裏開始變得有點低迷，他看着對面坐着的兩個人，感覺自己才是多出來的第三者。

這操蛋的感覺就是讓人不爽的源頭。

“算了，不用為難。。”何航宇微微擡起下巴，對周安說：“今天就到這吧，如果你不讨厭我的話，歡迎你随時找我玩。”

“好。”周安低聲應道，想說自己并不讨厭。

“那你們先聊着吧，我回去了。”何航宇撇開頭，看到周安送給自己的烏龜，靜靜地躺在桌上：“小烏龜我帶走了，謝謝。”他潇灑地站起來，走的時候，順手帶走那只小魚缸。

“你送給他的？”鐘霖一分鐘活過來，完全沒有剛才裝花瓶的寂靜。

“是，我送給他的。”周安說。

“剛才為什麽不接電話？”鐘霖說。

“我在猶豫要怎麽向他解釋。”周安深呼吸了一口氣，表情特別無奈：“你現在頂着華大師的身份，我希望你有一點自覺，不要給別人帶來麻煩。知道我心裏有多愧疚嗎？”

這件事完完全全與華逸書無關，但是現在帶給他的影響太大了，已經侵入到了家庭範圍。

“不知道應該怎麽解釋？”鐘霖說：“那你就應該早點告訴我，不要讓我看見這樣的一幕。”

他的指責讓人愣了愣。

“對，我沒有處理好，我有錯。”周安說：“難道你沒有任何錯？”他微微起伏着胸膛，眼睛變得有點紅。

“……”鐘霖張着嘴巴，愣愣地看着他。

“這麽争論沒意思，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希望你明白。”周安帶着鼻音，看見服務員小姐姐端着咖啡過來，連忙低下頭。

鐘霖一言不發，放在膝蓋上的手掌握緊。

他的心情并不好，并沒有因為得到周安的認錯，就高興一點。

甚至比動手打人的時候還要壓抑。

現在還沒有真正還陽，已經要開始接受各種做人的責任。

他會重新過上和別人比較的日子，為了一件喜歡的東西而孔孔不倦的日子。

你問他害怕面對嗎？

很害怕。

做得再好，也會害怕某個人的批評，覺得你不夠好。

一句話天堂，一句話地獄，他為什麽要選擇過這種日子？

周安端起自己點的咖啡，低頭喝一口平複一下心情。

都說吃甜食會讓人心情變好，他低頭努力地又吃了一口蛋糕。

銀色的叉子握在纖細的手裏，形成鮮明而強烈的對比。

短時間內，他變瘦得讓人害怕。

“對不起。”鐘霖低聲說。

眼睛沒有焦點地垂視着，雙肩有點疲憊的弧度。

周安停下手中的叉子，咽下去在嘴裏的一塊蛋糕：“只要你明白就好。”

任何事情都不會保持着一個狀态延續下去，它總會變的。

沒有變化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可能性。

或者說，沒有成長就沒有走下去的原動力。

“我也只是，覺得對別人很抱歉。”

“不是說這件事。”鐘霖側頭，眼睛看着他的手：“你的身體還好嗎？”

周安聽到他的關心，心裏頭的委屈和水草一樣蔓延。

有時候會很懷疑，自己是否活在夢中，一個由鐘霖編織的噩夢。

“……”其實鐘霖知道，周安的身體上沒有問題，使他變瘦的原因是心理上的負擔。

他壓力太大了，情感問題、學業問題、家庭問題，這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能抱抱你嗎？”一陣幽冷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自從和鐘霖有語言交流過後，周安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種狀态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搖搖頭，然後蒼白着臉發現，自己對鐘霖并不是毫無條件地接受。

看到他吓人的樣子，還是會在內心記住，非我族類，這四個字。

“安安？”那道聲比之前更恐怖幽怨了一些：“你後悔了嗎？”

“……”周安咽着口水，慢慢扭頭看。

被水泡過的蒼白臉孔，浮腫泡發，雙眼巨大。

一臉擔心的鐘霖，看着周安瞳孔放大，要暈過去一樣，他用恐懼的眼神看着自己。

這種狀态很不正常。

可是無論怎麽用手掌拍他的臉頰，都無法将他叫醒。

“安安？”

又一次大聲的喊叫，伴随着掐他臉頰，周安如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茫然地看着那張屬于華逸書的臉孔。

對……現在的鐘霖頂着華逸書的身份，剛才看到的那張恐怖的鬼臉，只是自己心中的一個惡魔。

周安明白過來之後，閉着眼睛長舒了一口氣，汗濕的掌心也緊緊的握了起來。

疼痛使他明白，這才是真的，不是一個夢。

他第一次羞恥于自己的心理素質，因為最近的心理負擔而産生了心魔。

那個幻想反應的就是周安最害怕的結果，他害怕鐘霖始終是個厲鬼，就算還陽也無法做到像真正的人類一樣，有着人類的思維和責任。

幫助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自己，在做的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

對鐘霖來說是一種饋贈還是強迫？

“你怎麽了？”鐘霖瞅着他，眉頭慢慢皺起來：“別吓唬我……”

“你真的想還陽嗎？”周安恍惚地說。

“想。”鐘霖鷹準一樣眼睛盯着他：“你是不是在胡思亂想？”他冷冷地質問道：“因為我做錯了某件事情，開始質疑我？”

他有着意想不到的敏感。

周安趕緊搖搖頭：“我只是想知道，你以後也會這樣先斬後奏，然後道歉哄我？”

“不會。”鐘霖發現他的不确定，略煩躁地說：“別讓我再看到你猶豫，周安。”

特別是剛才那一下的走神，充滿恐懼的表現，他再不想看到這樣的周安。

“……”周安蠕蠕嘴，其實那真不是故意的。

“你是真心希望我還陽？”鐘霖對周安露出懷疑的眼神，不只是周安對他産生了質疑，他也對周安産生了質疑。

“是真的。”周安暗地裏扣緊手指，把下巴垂得低低地：“我有點餓了，想吃烤肉，你請我吃好不好？從今天開始我想增肥。”

轉移話題的模樣，影響着青年的呼吸頻率。

“不要騙我。”鐘霖的嘴唇幾乎碰到周安的嘴角，不過也只是幾乎而已：“你只要安心地等我回來……”

“……”周安忍不住靠後，和鐘霖拉開距離，他害怕那種會被吞噬的恐懼。

他發現不管對方是人還是鬼，自己都逃不掉。

假如以後不喜歡了，或者發現沒那麽喜歡，則是連後悔的餘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