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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君昀出了正月要去東邊走一趟,去看看國公府東邊萬畝良田春耕的事,這一去要有近兩個月,要到三月下了春耕才能回,這京裏的事就得先布置妥當了。
國公府盡管現在還沒有國公爺,齊長公子退婚,府門上挂着的面子似乎掉了大半,但這裏子還是沒丢的。
齊國公府的家産,還是京裏數一數二的。
就是他遠在南邊的外祖江南容氏一族雖是隐族不出世,但南邊有近一半的好田都是容氏一族的,那千裏快馬就是跑上十天半個月也跑不盡容家的田土。
所以國公府這面子不如從前了,打着齊國公府長公子婚事主意的人家卻不少。
但這府裏到底是如今的長公子一人說了算的,即便是家中的老祖宗也凡事以他以尊,齊長公子又是個不好見的,所以有心人想聯姻,但人卻見不着。
而能見得着長公子的那些人,無非就是皇上太傅臣相這些重臣了,可皇上是不可能給他削斷了雙臂的齊國公府找門好親事,太傅臣相也不可能在皇帝眼皮子下趟這渾水,遂長公子的日子倒也平靜,上門能見到他,敢跟提他親事的人也寥寥無幾。
但他到底是起了這心思,也沒成想沒一會兒就在祖母與母親面前說了那話,這眼看也是能定下,便也想着這事在他走之前還是給那小姑娘透個底,把人帶回來讓祖母,母親瞧一瞧,也好他走後那謝家姐弟幾人要是有個萬一,他家的這兩個人怎麽的也會護她一護。
所以這幾天去宮裏把經要謄完,他這天下午就去了仙翼山山腳。
齊君昀帶着仆從一到,謝家大門是關的,門敲響後是齊昱來開的門。
齊昱見主子來了,笑得眼兒都眯了,“主子,您來了。”
他脾氣似了他奶奶,深得齊老太君的歡喜,齊君昀對這個與他一同長大的家仆也比對一般仆人要随和一些,見了也只是随意一點頭。
他背手走了進去,齊昱就跟他道,“謝家姑娘畫畫樣呢,說是要繡一個小東西玩着。”
“玩着?”齊君昀一挑眉。
這繡花在她這裏是玩了?
“她家丫鬟紅豆三月開春就要跟家丁周圍成婚,謝姑娘嫌她丫鬟手笨,就說先花個小畫樣讓她繡着玩着,等練得好了再讓她自個兒動手繡喜被。”齊昱說着都笑了起來,“可不就是玩着,謝姑娘那手法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誰跟她比那都是露拙,老奴前個兒見了一次,可是眼睛都看直了,主子要是得空也要瞧一瞧,可好看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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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昱說話帶着笑意,言語輕快,聽得今個兒跟過來的齊家侍衛仆從都跟着笑了起來。
齊君昀倒不為所動,依舊維持着他八百年不變的随意淡然,不過嘴裏說的話也輕松,“嗯,得空瞧一瞧。”
齊昱見他這般回道,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主子現在去也能看到好的。”
他倒是很是喜歡這個謝家姑娘,說來也是奇怪,他一見這謝家姑娘就跟一見如故似的,一見對方就覺得她脾性好,相處幾日彼此見識了一番對方待人處物的進退,又意外的相似,兩方一方似主一方似仆地相處下來,還頗有幾分愉快。
齊昱是個好性子,誰被他伺候都要帶着幾分笑顏,齊君昀把他放到謝家姐弟這本來是大材小用了,但齊二連着齊丁一連兩個都是差的,再來一個齊君昀也想自己再好的性子也會動怒了,遂就把齊昱派過來了。
他此時見齊昱笑眯眯的,也沒覺得有什麽,随意嗯了一聲。
等到了後院大坪處,見到大坪上謝慧齊拿着毫筆在兩長八仙桌拼起來的大桌上揮墨潑毫,身姿如同游龍鳳舞後,他的眼睛不禁微眯了眯。
謝慧齊那頭正在給紅豆畫大瓣的杜鵑花,怕紅豆那小手繡不來小花,她幹脆畫了放大版的,這杜鵑嬌豔,大瓣的拿玫紅絲線繡出來也嬌豔奪目,這種花拿做被面自然是不可以的,做屏風也輕挑了,但繡來當裙子,還可以紅豆未成婚之前拿出來穿一穿,震震周圍的眼,再留住一下少女年華也是可行的。
因她手裏拿的是黑墨,這拿黑色的墨畫嬌豔的花可得有想像力才行,這花朵雖是瓣狀,但它也是有枝骨的,一不小心就會把生機盎然的鮮花畫成了垂垂凋零的殘花了,所以謝慧齊一拿筆就不管外界,齊君昀來了也不知道,等到畫完擱了筆,她一把叉腰,正要跟紅豆大談特談這繡花瓣要沿着什麽弧度繡才最自然的時候才看到了來人。
謝家姑娘這看到了,又呆了。
齊君昀已經走到了她身邊,也沒看她,把那幅畫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嘴中道,“畫來做什麽?”
“那個,咳,”謝慧齊這也是吓出了經驗來了,很快鎮定了下來,清了清喉嚨努力讓自己看起出來沒那麽拙,“繡裙面。”
“嗯。”齊君昀看完畫,點了下頭。
畫得還行,但不如她畫畫時的樣子美。
長公子對花不感興趣,看了一遍就收回視線,回過頭上下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
一連下了兩天的雨,今天出了太陽也沒那麽冷,謝慧齊守孝,她今天穿了白色青襟的襦裙出來,這襦裙她穿來素淨秀美,這模樣在齊君昀的眼中看來,就是皇宮裏那夏日湖面青葉上亭亭玉立的白荷,也是比不上她這身姿的。
謝慧齊見他很随意淡然,狗膽往上提了提,也是笑着道,“我閑得慌,給我家紅豆花個花樣子,讓她練手繡着玩。”
紅豆在一旁紅着臉不敢說話,自覺自己的不能幹快要傳遍五湖四海,給她家姑娘丢盡了臉了。
那廂生了好幾天病,這兩天才好的蔡婆子出來找她家大姑娘,一見到有貴客,慌忙要走。
“婆婆你去哪兒?”謝慧齊見了忙叫她。
“我去泡茶。”蔡婆子連忙道,怕把病氣過給來的貴客了,頭都不敢回,回了一句就去了。
謝慧齊一聽,忙拍了下腦袋,得,忘給人泡茶了……
紅豆在旁聽了也是羞愧,客人來了已經有一會兒功夫了,可她一直傻傻站在旁邊猶豫着要不要叫她家姑娘,根本忘了給人泡茶等客。
這下紅豆臊得實在呆不下去了,這時候給她姑娘一福身,道了聲我去幫婆婆,就飛一樣地走了,殘忍地丢下了她家姑娘獨自一個面對貴客,前幾次非要跟着她姑娘不可的忠誠此刻在羞愧之下也是蕩然不見蹤影了。
謝慧齊這左右一看,發現家裏人就她一個呆在這,齊家哥哥的人倒是站滿了院坪裏的四處,足有七八九十個人了,稍微數了一下她都不敢往下細數了,怕多數出幾個人來。
謝慧齊的眼睛都不由瞪圓了。
天爺啊,這是她家還是齊家哥哥他家啊?
見她眼睛瞪得大大,齊君昀搖搖頭……
還是年紀太小了。
這麽小的姑娘,就是守完孝跟他成親,也還是太小了。
現在的國公府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她一進門就要管家事,不知道她當得起那個家不……
而且,他現在要的就已經不僅如此了。
想起國公府裏一大堆沒嫁的庶女,他母親不管事,二嬸厭極她們,眼看最大的庶出妹妹十九了都不給她定下親事,他原本想着把他跟她的親事一定,讓她先進府去幫一把,現今看來,這打算還是他想得太好了。
他就是能讓二嬸看在他的臉面上對她客氣,但她怕沒那個能力以未嫁之身解決那一群庶女的婚事。
見他搖頭,謝慧齊被吓得心一跳,忙收回眼笑道,“是我家怠慢哥哥了。”
見她語氣親昵,齊家哥哥點點頭,淡道,“跟我走走,與你說些事。”
“诶。”慘被家人抛棄的謝慧齊想着從不抛棄她的大郎二郎這時候也不可能從書院飛下來救她,很輕易地接受了她需要單打獨面的情況,脆生生地應了一聲,死也死得痛快點。
見她笑着輕脆應聲,齊君昀面色柔和了下來。
她這脾性确實是好,見人帶着三分笑,很難遭人讨厭。
她确也是甚是讨他的喜歡,因着這份喜歡,他确也多為她做了些事。
“晉平他們在書院呆得可好?”他先提步,開口。
“好,好得很,先生們文江學海,滿腹經綸,才華橫溢,我家大郎二郎甚是敬佩他們,先生們也說我們大郎二郎博學篤志,個個都聰明,呃,聰明得很。”謝慧齊說到後面發現自己不應該這麽誇自個兒的弟弟,但話都說出口了也不好改,只好厚着臉皮誇完口上的這一句。
這時見她說罷,齊家哥哥也只淡然地點了下頭,好像沒覺得她太不要臉,呵呵一笑,覺得自己還是挺含蓄的,沒吓着人。
說實話,大郎二郎是她帶大的,說起他們的好話起來,她連詞都不帶重複的能說上一天呢,剛才就說了一句,都是她憋住了的結果!
說她說完又自己笑,齊君昀嘴角也有了點淡笑,“此處你也呆得舒适?”
“舒适,舒适,再舒适不過了……”謝慧齊忙不疊點頭,确實舒适,在河西她天天從早忙到晚,到了晚上,沙塵一吹,家裏還是亂糟糟,早上一起,還是要愁土裏悉心呵護的菜長得太慢,而京裏的環境好太多了,山上随便有柴砍,野菜也可以摘幾把,田地鋤頭一下去就能挖開,不像沙地,費半天勁也收拾不出小塊來,再則,再則,謝慧齊這時候因着不想把話說得他身後的仆人都知道,挨他挨得近了點,悄悄跟他道,“齊家哥哥你知道我幹什麽了?”
齊君昀看她。
“我昨天讓我們家周圍去西市挑了菜,走了幾步到了東市轉手賣出去,你知道這一次一上午我掙了多少?”謝慧齊伸出五掌跟他算。
“多少?”齊君昀眉眼一跳,不過還是順着她的話往下講了。
“七十個銅板,整整七十個,得我繡一個來月幾十塊的帕子才掙得出來!”謝慧齊說到這挺激動的,“你都不知道,東市那片街住的是翰林院那些剛出爐的編修,家人個個牛氣得很,連價都不會還,那錢太好掙了!”
個個冤大頭啊!
所以她讓周圍今天也去了!
一天七十個銅板,十天就七百個,一個月下來,就能掙二兩多銀了!
就挑個擔子幾步路的事,都不用去跑太遠的腿先去辛苦販菜,那差價就掙得她心花怒放了。
她在河西再怎麽努力,家裏的銀子也是只少不多,現在到了京城,這力氣一半都沒使上,這銀錢就嘩嘩的來了,實在太讓人覺得日子太有奔頭了。
謝慧齊說着掙錢的事,眉眼都亮了。
她聲音壓得再低,跟在他們身後不遠的齊昱跟齊丁其實都聽到了,齊昱嘴角笑容不變,但齊丁沒他那麽好的定力了,聽着謝家姑娘誇耀竅喜的話,都不知該笑還是該哭,臉都抽搐成了一團。
他都告訴過謝家姑娘了,他們家不在乎那幾個錢……
幾十個銅板她就在他們公子面前說得快要從地上飄起來了……
這實在讓他不好思索。
謝慧齊當然不知道齊國公府真正的財大氣粗,她只知道她小時候知道的齊國公府很有錢,相當有家底的那些個東西,不知道如今的齊國公府其實更有錢,更有家底了,誇完自己掙的錢還意猶未盡地跟齊君昀講,“齊家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又多歡喜京城,這裏的人太好打交道了。”
他們後世裏講的那句人傻錢多速來,她真正體會了一把,才知道這其中的爽勁。
這實在痛快,跟爽快人打道就是舒服啊。
不想多的,不去想那些她夠不着的仇人,和那些勾勾纏纏堵心的污髒事,這日子還是極其舒爽的。
齊君昀見她講得歡喜得嘴邊泛起了甜美的甜笑,鮮嫩嬌紅的嘴唇因此更顯得柔美甜蜜,眉眼更是因此飛揚了起來,也是好笑不已,因此眼睛裏都透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還掙得挺多的。”他笑着道。
“那可不是!”謝慧齊一得到認同那頭就點個不停,更是湊近了齊家哥哥,跟他大描特描她的雄心壯志,“齊家哥哥我跟你說,這還只是個起步,等到我把京城混熟了,我到時候一天就能掙一兩銀,十兩銀,許是一天百兩銀都有可能!我跟你說,不用多久,我就還得起你的玉佩錢了!”
說罷,她眼睛又瞪圓了。
天嚕,她這是吹着吹着牛皮……腦子一熱就把玉佩的事帶出來?
還能更蠢點嗎?
再世為人的謝家姑娘在這一刻驚得連給自己點蠟的心都沒了。
她跟自己說好的聰明睿智,冷靜沉着呢?它們都哪兒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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