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眼罩

夏清澤緊摟江浔的肩,兩人合撐一把傘往校門口走。

但這風雨太過于猛烈,等他們上了車,身上的雨水全蹭到真皮坐墊上,夏清澤和司機說了江浔家地址,江浔見司機正打開車載導航,連忙說了個更具識別度的位置,說把他送到那兒就成。

司機叔叔的手不由停了停,正猶豫到底聽誰的,他擡頭看到後視鏡裏小少爺不容置疑的神情,低眼把地址輸進去。江浔還想争取,夏清澤抹了抹他臉上的雨水,說真怕麻煩,就直接去他家住。

江浔閉嘴了,在車裏安安靜靜地坐着。半個小時後,奔馳車駛到他家門口,那是一棟村裏的老洋樓,三層高,沒一層亮着燈。不僅如此,江浔家的車也沒停在門口,這意味着他父母全都不在家。

“鑰匙帶了嗎?”夏清澤問他。江浔往書包裏一摸,什麽都沒摸到,還是說帶了。他迅速下車走到門口,裝模作樣地開了兩分鐘門鎖,最後還是乖乖回到了一直停着沒駛離的奔馳車裏。他給父母打了電話,得知他們還在工業區的廠房沒回來,他原本想在家門口等,夏清澤讓司機往不遠處的工業區開。

此時臺風警報已升級為紅色,路上除了呼嘯的風和兩側搖曳的樹沒多少車輛,更別提行人,但原本應該歇業的工業區卻燈火通明,所有人都沒撐傘,而是背着裝滿貨物的大塑料袋上上下下,往來匆匆。

江浔很少來這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很快就在人群裏看到了江穆,江穆也沒料到兒子會回來,放下裝着鞋跟的袋子走到江浔窗前,臉上身上淌滿汗和雨水。

他彎下腰,和車裏坐着的司機和夏清澤說謝謝,然後問江浔:“怎麽不回家。”

“鑰匙沒帶,”江浔頓了頓,問,“你們在搬什麽啊。”

“都是地下室倉庫的,這次臺風來得太猛,地下室萬一被淹就麻煩了,”江穆把一串濕漉漉的鑰匙放到江浔手裏,“你先回家。”他再次彎腰,萬分感激道,“謝謝你們送我兒子回來,謝謝,謝謝。”

他說完,就急急忙忙繼續去搬東西,江浔看着父親的背影,握緊了那串鑰匙,一言不發地下車,也去幫忙。夏清澤也跟着下車了,接過對于江浔的身板而言過于沉重的塑料袋。江浔怎敢勞駕夏少爺做這種粗活,夏清澤反倒把他支向辦公室,說:“去幫你媽媽吧。”

江浔于是跑過去,正在堵天花板的陳筠看到兒子來了,又驚又喜地差點從疊着的椅子上跌下來。江浔幫她扶住,目光掃過辦公桌上的一個花瓶,那裏面有兩株萬年青,以及一朵久置到絨面破碎露出鋼絲的假花,江浔看着眼熟,陳筠笑着,說那是他小學三年級時親手做的,她一直留着。

他們在實在堵不上的駁落的裂縫下放上臉盆,再把賬本發貨單等重要的文件都塞進櫃箱,防止被打濕。辦公室裏忙活完後,地下倉庫裏的貨物也差不多都堆到二樓車間,江浔站在廠房內往雨裏看,那裏沒有停着奔馳車。

“我讓司機先回去了,”夏清澤說,“這天氣,都想早點回家的。”

江浔看着從發根濕到腳底的夏清澤,問不出他該如何回去的話,總覺得這麽說很趕客,特忘恩負義,便詢問:“要不要先在我家住一晚?”

夏清澤往腦後捋了捋頭發,笑着,似乎就是在等這一句。回家的路上江穆開車,坐在副駕的陳筠一口一個“小同學”叫得特別親,到家後一上樓就煮可樂姜湯。江浔都聽不好意思了,陳筠收斂不住,叨叨地說這是兒子第一次帶同學回家,還幫了大忙,她一定要熱情好客。姜湯煮好後夏清澤也從浴室裏出來了,江穆的衣服在他身上還挺合身,陳筠忙不疊地給他去拿吹風機,廚房裏一時間只剩下江浔和夏清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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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浔在自個兒家裏很随意,習慣性地曲腿盤坐在凳上,雙手捧着熱氣騰騰的姜茶碗,若有所思地小口喝着。夏清澤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浔眼眸左右閃了閃,聲調綿長:“原來他們那時候沒來接我,是真的很忙,什麽都顧不上。”

風雨猖狂,但天還是熱的,江浔一碗姜茶見底,鼻尖沁出了汗。陳筠拿着吹風機回來了,走到冰箱前興致勃勃地打開,定了定,略遺憾地“诶呦”了一聲。

“怎麽了?”江浔放下碗走過去站在陳筠身側,順着她的目光往冰箱裏看,那裏有一籃楊梅,個個都有乒乓球那麽大,但可惜得是最上層的那幾個都起了白黴,是放太久的緣故。

“這是咱們鄰居親自開車去産地摘的,正宗東魁楊梅。她買來是送人的,沒多少剩下的,我們就問她買了最後一籃,等着你回來吃。”陳筠把楊梅從冰箱裏拿出來,放在水槽邊,把發白黴的挑掉,撿揀出品相好的放水槽裏洗。江浔問她為什麽明知留不住還不自己吃,陳筠笑,說要不是惦記着江浔,他們才舍不得買這麽好的楊梅。

陳筠把半碗楊梅放上桌,坐在兩人對面看他們吃,自己一口沒碰。夏清澤說要給叔叔留一點,陳筠讓他別客氣,說江穆和她一樣,都不愛吃楊梅。江浔若真是十七歲可能還真信了,但當他唇齒間甘甜沒有一絲酸意,他知道這麽美味的楊梅沒有人會不愛。

他和夏清澤一樣只吃了幾顆,剩下的說什麽都不碰了,留給陳筠和江穆。陳筠推脫着不吃,江浔就揉眼睛裝困,說自己要回房間睡覺。

“那快回去休息,”陳筠不強求他了,“要不要我給你抱床大點的被子?”

江浔看着陳筠,面色疑惑。

“不然你們倆怎麽睡?”陳筠理所應當道,“還是說一人一床被子?”

“……不能一人一床嗎?”江浔震驚地瞪着眼,“媽,我們家有客房啊。”

“那客房都堆了多少雜物了,還沒空調,怎麽能讓你同學睡那兒。”陳筠暗暗數落江浔不懂事,“而且你那床是雙人床,兩個人剛剛好。”

江浔撐着眉,剛想說那自己去睡客房,夏清澤先開口謝過陳筠。江浔還有話要說,夏清澤側臉一瞥,他便乖乖安靜着。但他真的坦蕩不起來,洗完澡後進房間,他身上穿的睡衣是長袖長褲,坐在床沿的夏清澤放下手機,打量了幾秒,問:“你就這麽排斥我?”

“不是不是……”江浔臉頰上還染着氤氲水氣門出來的粉,他磨磨蹭蹭地坐到床的另一側,小聲說:“我是怕你膈應。”

“膈應什麽?”夏清澤問。

“就是……”江浔靠在床頭,腦子亂得像攪和過的漿糊,幹脆不解釋了,從床頭櫃裏拿出眼罩戴上準備睡覺。

可剛一躺下,他就感受到床兩側微微凹陷,沒等他自己把眼罩掀起來,他的視野就重歸明亮。

但他頭頂的燈又是被擋住的,夏清澤一手撐在他耳邊,一手勾着他眼罩的帶子,又問了一遍:“你覺得我應該膈應什麽?”

江浔咽了口唾沫,一雙眼不管看向哪個角度,總能看到伏在自己身上的夏清澤。他不敢動,好像夏清澤是一條蛇,他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

他于是逃避地挪開視線,任由夏清澤端詳他的一張臉。兩人像陷入一場沒有目的的博弈,江浔緊張地閉上眼,再睜開,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他的視覺被夏清澤重新拉下來的眼罩剝奪了。

“別摘。”

他聽到夏清澤在他耳邊吹氣,讓他別動。他的唇舌幹燥,但 喉間還是不自覺地蠕動。黑暗讓他原本就敏感的皮膚和肢體更受不了刺激,江浔都不能想象自己被觸碰後的反應。

但夏清澤沒有,什麽動作都沒有,連氣息都沒讓江浔感受到一絲。

他只是看着,打量着,思忖着,好像江浔是什麽新奇的他從未見過的玩具,但又極其克制和冷靜。這讓江浔覺得羞恥,呼吸急促到一定程度後難以忍受得要把眼罩摘下來,結束這場煎熬。他的意圖被夏清澤發現了,夏清澤握住他的手腕,掌心上挪捏住他的手指,重見光亮色彩的那一瞬,江浔恍惚地分不清倒是誰的手把眼罩掀到額頭。

“……怪不得。”夏清澤聲音還是輕得氣音明顯。

江浔雙目閃爍,一直在眨。

“你睫毛就是這麽被壓翹的嗎?”夏清澤的眼眸清明得沒有一絲情/欲。他當真變成了個孩子,單純地發問,乖巧地等江浔的答案。江浔咬着唇,總覺得自己被捉弄了,不配合地要從夏清澤的身影下逃開。

可狩獵的永遠比食草的敏銳,他的腰胯剛繃起,夏清澤就他額頭的眼罩扯下來。

他再次被黑暗湮沒,身體失了重心,後背撞上并不柔軟的藤床。

還沒等他再蓄力,或者去摘眼罩,他腦後柔軟的頭發有手指穿過,最脆弱的脖頸被另一只手掐住,虎口正好抵在喉結微微往下摁,剝奪了他一部分呼吸和說話的能力。

同樣失去的還有感知,在這一瞬間的突變裏,江浔什麽都體會不到,靈魂仿若脫殼,只有那個不容抗拒地侵占他唇齒的吻是他還活着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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