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山廟
廟外雨聲嘩啦,臨近半夜之時,天空中忽地響起了一聲驚雷。
一道閃電自高空劈下,直直指向遠處的大樹,白光淩淩,觸目驚心。
“轟隆——”耀眼的閃電一剎而現,緊接着一聲突兀的雷鳴響起,自寂靜中嘩然破裂,震耳欲聾。
風呼嘯而來,帶着凜凜魄勢,席卷着驟雨,将那珍珠亂灑在地面。那破廟被風吹得搖搖欲墜,腐朽的門窗吱呀吱呀左右搖擺,樹影攢動,風塵四起。
段懷玉見狀,連忙伸手護住那撲棱搖曳的燈火,用袖子擋住迎面而來的狂風。然而這風實在是狂恣。不一會兒,那燈光越變越弱,不過片刻油燈就被風吹滅了,頓時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他慌忙又把油燈點上了,微弱的燭火在狂風中顯得十分微弱。縱使他盡力護住那燈火,但四面溢來的風,還是再一次把燈吹滅了。
他望了望頭頂,那洞口依然在掃進雨來。而那破爛的廟門又擋不住風,寒風呼呼從門口竄進來,肆無忌憚。
“唉。”他長長嘆了口氣。知道這油燈是點不起來了,便幹脆把那油燈收了起來。
罷罷罷,今夜不看書也罷。他一邊将書卷收進簍子裏,一邊搖頭嘆息。
夜色已深,還是歇息去吧。
這麽想着,段懷玉便将書簍放在頭下,枕着那書簍,屈了屈腿,弓着身子和衣躺下了。
廟外雨聲不絕于耳,廟內也下着淅瀝小雨。寒風悚冽,他輾轉反側,竟是怎麽也睡不着。
他又煩躁地翻了個身,閉着眼鼻孔直出氣,心裏發悶。
就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隐隐腳步聲。吧嗒吧嗒,夾雜着風雨聲,在暗夜裏異常清晰。
他立馬警覺地睜開了眼,坐起了身,手往地下一探,暗自捏住了一塊石頭。
山中野獸自是多。前些日子,他路過錦州城時,還聽聞說這山上的獵戶,夜裏被狼給生生扒皮吃了呢,連骨頭都不剩。他這回怕是遇上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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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串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由遠及近,逐漸往山廟處來。
他手裏捏了一把汗,死死攥緊了手中的石塊。要是野獸來了,這荒山野嶺的,無人應援,也只有決一死戰了。
“哎喲!”
那腳步聲到了廟門口,忽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痛呼。是人聲。那人好似撞到了牆。
緊接着,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從山廟的破門裏鑽進來一人。那人渾身濕漉漉的,一身粉衣,發絲淩亂,捂着額頭探身進來。
那人很是狼狽地擦了擦額角的水,捏着濕淋淋的袖子,啐道:“什麽鬼天氣!”
段懷玉見來的是個活人,頓時放下了心,手也從石頭上移開了。他暗嘆自己太多慮,這狂風暴雨的,哪兒來的野獸。真是想多了。
他見那人進了廟,便出聲道:“這位……”
本來想說姑娘,但仔細這麽一看,又覺得這位姑娘身材實在是高挑,骨骼又很寬餘,況且聽那聲音也偏醇厚,并不似一姑娘家。
“啊!”
那人聽見暗夜裏有人出聲,頓時吓了一跳,尖叫出聲。
待那人看見角落裏縮着的段懷玉時,便連連拍了拍胸脯,将那蘭花指一翹,道了句:“原來是人啊,吓死我了!”
段懷玉尴尬地擡了擡手,不知道說什麽。
那人卻朝他那邊擠來,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了。兩手還不停地倒着鞋裏的水,扭着濕淋淋的褲腳。
這時,段懷玉才看清來人。
這是個男子。準确來說,是個很美貌的男子。
那人臉很白,額上戴了一抹乳白飄帶,雙頰塗着厚厚的胭脂。一雙長眉濃淡相宜,暈入鬓角。瑞鳳眼,眼尾上翹,眼梢有一顆淚痣。玉鼻聳立,唇紅齒白,颌下有個深深的喉結。
他穿着一身粉衣,腰間配着一塊白玉,滿身透着一股脂粉香,十分刺鼻。
段懷玉看着這人古怪的裝扮,又聞着這馥郁香氣,便往旁邊挪了挪,離他遠了幾步。
那人卻好似不在意般,只把身子上的水扭幹淨了。他一邊嘆着,一邊還轉頭朝段懷玉問道:“這位公子,你怎地在此處過夜?”
“我自柳州來,要往京都去。路過此處時,天降大雨,便只好在此歇腳過夜了。”段懷玉笑着解釋道。
“京都?你往京都去做什麽?你不知道,京都現在已經鎖城了嗎。”那人嗤笑一聲,搖頭道。
“什麽?”段懷玉聽到這個消息大吃一驚,連忙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前幾日,丘州被金國舉兵攻陷,眼看這戰就要打到樊州了。忽然一夜之間,樊州城內屍橫遍野,死傷無數,無一人生還。皇帝老頭一聽說這事,早命人把城門一閉,不得人進出了。”那人道,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
段懷玉聽完,頓時宛如晴天霹靂。他這一路從柳州來,颠簸數月,只為那十日後的會試。如今戰亂如此,怕是一切将成泡影了。
段懷玉長長嘆了口氣。
他本不是好學習之人,奈何家境貧窮,被迫走了仕途之路。好在自幼天資聰穎,十五歲便一舉拿下秋闱,首列解元,當時人人稱奇。年少得志,自是傲氣非常,連天皇老子也不放在眼裏。
可後來,父母相繼病逝,他零落成一孤兒。鄰裏方老先生念他可憐,收留在家,這上京的盤纏還是他資助的呢。三年磨一劍,只待今時春闱出鞘。
想到這裏,段懷玉長長嘆了口氣。如今該如何是好?
那人見他嘆氣,又抱着個書簍,早猜到了他的身份。便問道:“書呆子,你這是要進京趕考啊?”
段懷玉微微皺眉道:“我有名有姓,叫段懷玉。”
那人又翹起了蘭花指,抽出一張帕子擦拭着臉,頭也不回道:“是是是,段公子。”
段懷玉看着他的動作,總覺得有些女裏女氣的,便有些嫌棄地往旁邊又挪了挪。
那人見狀,不屑嗤笑了聲,繼續擦拭着臉。那臉上的胭脂粉沾了水,被他用帕子一抹,撲撲掉了下來,露出一張白皙幹淨的臉來。
“敢問公子大名?”段懷玉覺得兩人這麽坐着,十分沉悶,便有意打破僵局。
“楚斐然。”他答道,又用手在帕子上細細擦拭着。
“那你這是……”段懷玉倒也好奇他的身份。大半夜的,怎麽也如此狼狽,到了這山廟中躲雨。
那人笑了笑,說了自己上山的緣由。
原來,他是這山下鎮子裏一處戲班子中的伶人。這一日應張老太爺的吩咐,前往張家大院去唱戲。一班子人行到半山腰,忽然刮起了狂風暴雨。他匆忙躲雨間,卻不小心腳滑,滾下了山坡。一路胡斯亂闖,好容易爬上了山,卻又迷了路。眼見這山頭有座破廟,便跑上前來避雨。
段懷玉看了他一眼,确實見他身上髒兮兮的,袖子上都沾了泥,不像是在說假話。便放下了警惕。
再見他也很是可憐,頓時心下發善,從簍子裏掏出個饅頭來,遞給他道:“既然如此,想必楚公子也許久未進食了,不妨吃個饅頭充饑!”
楚斐然也不客氣,接過饅頭,道了句:“多謝。”便細細嚼起饅頭來。
這饅頭很硬,他咀嚼了半天,也才咽下一小口。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四周除了風雨聲,還有楚斐然的咀嚼聲,再無其它。
夜深深,段懷玉打起了哈欠。
這翻來覆去折騰半宿,眼見再磨蹭天就要亮了,于是他便把書簍往頭下一靠,對楚斐然道:“時候不早了,楚公子不妨也靠着休息一會兒吧。”
楚斐然點了點頭,道:“你先睡,我吃完也休息去。”
段懷玉聽見了,便也放心下來。他剛閉眼,沒一會兒便睡着了。
楚斐然聽着段懷玉平穩的呼吸聲,不禁啞然失笑。這書呆子就是書呆子,這麽不設防備。
正當楚斐然想撲身上去,吸食他精魄時,一塊玉佩從段懷玉袖中滾了出來。
那玉落在段懷玉手旁,散發出盈盈白光,在暗夜裏十分醒目。玉佩上面刻着一個鼎文“吉”字,正是那鎮魔驅鬼的淩霄玉佩。
那玉佩的光澤越來越強,一股壓迫而來的氣勢讓他喘不過氣來。他被這玉佩的光澤照耀着,雙眼刺痛,身上灼熱,一雙白皙的手竟開始腐蝕起來。
楚斐然頓時心下大駭,連忙一個翻身到了幾丈之外,遠離了那玉佩。手中的半塊也饅頭滾落在地上,沾上了片片污漬,摔進水坑裏。
他捂着自己流血的手,惱怒不已。眼見到手的肉就這麽飛走,他豈能不氣?
今日這風雨便是他作祟引來的,為的就是留住這書生。這書生自上山之時便被他盯上了,只不過礙于白日昭昭,天又未黑,他一鬼魂自是不敢随意出來。
這書生按他計謀好的,進了山廟住了下來。眼見就要得手,不料他身上竟然帶着淩霄玉佩!淩霄玉佩乃是太虛真人攜身所帶之物,是鎮妖除魔至寶。
他是怎麽得到的?楚斐然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眼前這塊玉正散發着灼目光芒,他連近身都不敢,更不用說奪他命去了。
他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段懷玉,捂着還在流血的手,牙一咬,憤憤離去。
“公子,得逞了嗎?”門口響起一道女聲,很是清脆。
“沒有,他身上有淩霄玉佩。”傳來的是楚斐然的聲音。
“淩霄玉佩?”那女子似乎十分驚訝道。
“嗯。”楚斐然應了聲。
“可是公子,你只差一個人就可以……”那女子不甘心道。
“算了,我們另尋他法吧。”楚斐然有些無奈道。
“好吧。”那女子嘟囔了聲。
門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露出漫天星子來,一閃一閃的,十分耀眼。輕薄的雲如紗,飄蕩在高空之上。天邊有一輪明月,照得四野異常皎潔。
此夜,寧谧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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